第27节

  因为她不喜欢社交。他确定。
  两人静静乘电梯上楼,开门,进屋,杨壮壮难得的没有在客厅逗留,直接往房间走去。
  “杨壮壮。”那兰赶在她进房之前喊住她。
  她人停下来,却没有回头。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觉得,人活着,还是得介意点什么才好,你说你习惯听大家在背后讨论你,习惯为了迁就别人的喜欢而改变……在我看来,都没有必要,你的习惯并没有成全谁,仅仅只是委屈了你自己。”
  “那我要怎么做呢?我该怎么做呢?在听到别人说我的时候冲出去和他们大吵吗?还是在所有人都向我表露恶意的时候也用恶意回报他们呢?”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你的经历,但我希望,如果有朝一日我遇到这些事,我可以选择不理会。”犹豫片刻后,那兰温声道。“在你习惯的那些事情上,都是他们错了。”
  杨壮壮没有接话,也没有动。那兰等了许久,以为这段聊天会无疾而终的时候,听她开口道:“谢谢你。”
  那兰“嗯”了一声。
  她倏地转头看他,隔了点距离,他看不清她脸上具体的表情。
  “要是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多一些,该多好啊。”
  她是笑着说的这句话,那兰看见了。他觉得很好看,满心希望她能那样笑着看他久一点,可是天不遂人愿,她说完就推门进房了。
  那兰茫然地在原地看着她的房门,今天发生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流窜而过,连他自己都感到惊奇:人和人之间关系的转折在一天之内怎么会这么多?
  ☆、三四篇
  (3)
  那兰的话,总能引起杨壮壮对自己的思考,这种感受很怪异。关键,他的话总能一语中的,让杨壮壮禁不住怀疑,他是不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不然怎么总能翻出她最隐秘的心事。
  但她对他说谎了。
  从一开始,她就介意周围的人不喜欢她。高中那段被排挤的时间,她读了很多书,想成为一个不在乎别人眼光,特立独行的人,最好成为一个艺术家。可是整个高中结束,她都没能从自己身上找到艺术天赋,后来她意识到,她只是个普通人。
  她高考没考好,分数只够上独立学院,是爸爸给一所学校捐了钱,对方恰好又是他朋友,这才把她弄去外地上大学。告别故地,她终于在短暂的四年大学时光里,度过了一段正常的大学生活,还交了一位真正特立独行的朋友——利冉。
  学生时代的经历告诉她一点真理:时间会解决一切问题。
  不过,她没有预料到,人生会是一场场轮回交替,进入职场,又重新回到原点。她再次感受到了社交压力,明明自荐的那个晚上,她只和傅言昭聊了短短五分钟,落到别人口中,却成了彻夜长聊不堪入耳的东西,她知道,解释没用,于是任由异样的眼光陪伴许久。她想在这家公司学东西,因为这是国内最好的互联网公司,为了实现她的理想,她愿意牺牲很多。
  可是,那兰的出现和存在,像一面镜子,时时照着她,逼迫她面对自己身上和心底悄然变化的东西,有些她不在意,但大部分,她在意极了。尤其昨晚那兰那句:“你习惯的事情,都是他们错了。”
  毫不夸张地说,在听到这句话的当时,杨壮壮差点哭出来。对那些曾经伤害过她,令她困扰的事情,从没有任何人告诉过她,不是她的错。
  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这些的时候,杨壮壮正坐在办公间外的阳台上吹风。本周六照常加班,刚刚过去的上午,她完成了一大堆李悟交给她的工作,难得落了闲,就出来透透气,顺便碰碰柯沁——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聊过天,她忙,他好像更忙。
  柯沁每天都会来阳台抽几根烟,这是他的习惯。
  今天也没例外。
  听到阳台门被推开,杨壮壮便转回头,仍然趴着,用眼神欢迎他的到来。
  “等我啊?”柯沁嘴角挂着微笑道。
  杨壮壮点了点头。
  “等我可以提前通知下啊,哪有人干等的,万一碰不着怎么办。”柯沁在常坐的藤椅上落座,“什么事啊?”
  “嗯,有点疑惑的事情想请教。”
  “请教别了,想问什么就问。”
  杨壮壮走到柯沁对面坐下。
  “柯大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吗?”杨壮壮问。
  柯沁掏烟的手一顿。“这叫我怎么回答?我是不是特立独行的人,问你更合适吧?”
  “我觉得你是。”
  “那就是吧。”柯沁叼着烟笑了。
  杨壮壮捋了捋思路,道:“人要怎么确定自己做的事是对的,还是错的呢?”
  柯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这么大的议题啊。”
  “嗯,最近很困惑。”
  柯沁吸了两口烟,贴心地避开杨壮壮,向外吐出烟雾。
  “世界上的事,只要不违法,没有严格的对与错之分,只有你想不想做。”柯沁缓缓道,“举个例子,你喜欢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已婚,或者有女朋友,你特别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最后在一起了,你认为这事情对还是错?”
  “当然是错了啊。”杨壮壮坚定地说,插足别人感情,在她这里是不能违背的底线。
  “我倒觉得没错。”柯沁淡淡道,“两个人相爱,是没有对错之分的,因为爱情不是什么理性可以控制的。”
  杨壮壮开口想反驳,柯沁给她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你不用说服我,因为这是我们俩各自不同的价值观,也就是说,换我做插足别人感情的事,我不会觉得自己错了,但你要是这么做,就是错了。明白吗?”
  杨壮壮摇了摇头。
  “我再说得直白点就是,法律之外的对错是个很主观的东西,你问我,人要怎么确定自己做的事是对还是错,简单!”柯沁抖了抖烟灰,“听自己的心意就行了。”
  杨壮壮感觉自己听明白了,又感觉没明白。好在她记性不错,可以花更长的时间来琢磨这番话。
  她在这时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会不自觉地对柯大生出好感。每次他说话令她醍醐灌顶之时,总让她有一种,像心里陡生一片绿油油的草原,风吹过境的感觉。
  相较于柯大,那兰的话却总是会刺伤她——其实从昨晚到现在,杨壮壮只要一想到他,心脏都会猛地抽痛,毫无办法压制。
  以及,她好像再也没法把他当一个无公害小男孩了。
  ☆、三五篇
  (4)
  新人见面会后,杨壮壮收到不少邀约,大部分都来自公司男士。tc不限制员工恋爱自由,相反,公司层面还非常支持员工之间内部“消化”。
  杨壮壮根本没有心思赴约——除了一个意外的约会。
  为了迁就杨壮壮加班的需求,彭靓选了公司附近一间湘菜店请她吃饭。其实杨壮壮完全有理由拒绝这顿饭,不过她没有,不止没有,她还很期待这场饭局。
  如她所料,彭靓找她的目的确实是为了那兰。这令杨壮壮十分好奇,忍不住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呢?”
  和彭靓只简短聊了一轮,杨壮壮发现她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矜持内敛的女孩子,彭靓很直接,也很爽朗。
  “他和别人不一样。”她说。
  这个答案杨壮壮之前听过,她有些不以为然,道:“不一样吗?他也就是个普通男生吧,学历在公司也不算顶尖,我听说投资并购部很多常春藤名校毕业的……”
  “不是这个。”彭靓笑着摇了摇头。
  “哦,”杨壮壮话锋一转,“他是长得比大部分男生好。”
  “我不是花痴。”彭靓目光沉静道。
  杨壮壮忽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光盯着她看,坦白说,她真的觉得彭靓长得很秀气,基本算是那种,在网上丢一张照片,一百个直男里会有八十八个选她做理想妻子的外形。
  “封培的时候,我偶然听到过他——我是说那兰,”沉默片刻后,彭靓的神情看起来像是下定决心要告诉杨壮壮什么似的,“他和曾有为几个人聊天。当时封培班有个女生,属于那种长得不太好看,有点胖的,”彭靓斟酌着措辞,续道,“男生们很爱开她玩笑,之前那个女生不怎么介意,都是笑笑当没事人一样,后来有一天,我们做小组作业,男生们开她玩笑,她突然就爆发了,发了一通很大的脾气……老实说,我们当时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可是那兰说——我得强调一下,我不是故意偷听他们说话的。”
  杨壮壮贴心地点点头。
  “没事,你继续说。”
  “反正那兰说的那句话,我可能很长很长时间都不会忘记。”说到这里时,彭靓眼中流露出极其温柔的神色,格外动人。
  然而此时的杨壮壮只想听那兰到底说了句什么。
  “先是有个男生说那个女生开不起玩笑,没意思。那兰就反问他,‘凭什么她要做开得起玩笑的普通人呢?’”彭靓的叙述到此结束。
  “就这句?”杨壮壮难以置信道。她并不觉得这句反问能体现那兰身上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魅力。
  只见彭靓微微低下头。
  “其实那个男生说了很多不太好的话,大概意思是,漂亮妹子是用来疼的,既然长得不漂亮,就只能做有意思,能开得起玩笑的普通人之类,挺伤人。”彭靓道,“那个女生本来是个很文静的人,学习也特别好,那次爆发后,她就离开公司了。”
  杨壮壮怔住,终于理解了全部的剧情。
  “那兰,是个内心很温暖的人,不是那种会说好听的话让人开心的那种,但我能感觉到,他对所有人都很善意,而且从心底尊重所有人。”
  杨壮壮目光闪了闪,禁不住笑了。
  “你很懂他。”她由衷道。
  彭靓害羞地笑了。
  “也许……你很适合他。”杨壮壮又道。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脱口说出去的话,在说完之后,她心里才陡生了一丝不自在。
  “真的吗?”湘菜馆精心布置的台灯照着她的脸,绯红一片。
  杨壮壮突然有些羡慕她。
  “那你可以……”彭靓用那副很招男生喜欢的青涩表情说,“帮我吗?”
  “能帮的我都可以帮。”杨壮壮豪气干云地答应下来,“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来说,你想要搞定他,最好不要想着靠什么助攻,奇奇怪怪的小手段什么的,他应该……不喜欢被套路。”
  彭靓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怪不得他对碧青那样。”她说。
  “可以用你的诚意和心意打动他。”杨壮壮补充道。
  “好,谢谢你。”彭靓笑着说。
  杨壮壮回了她一个同样的微笑。
  这顿饭结束,杨壮壮心里蒙上了一团奇怪的疑云。
  为了解决这团疑云,她在这一天下班出地铁回家的路上给爷爷打了个电话,也不等老人家对她嘘寒问暖一番,就先行扔了个问题过去:“爷爷,当初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和那爷爷家的孙子住一起,您就不怕我这样花容月貌的黄花大闺女被坏人欺负吗?”
  电话那端的杨爷爷好半天没回话。
  “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后悔了?”杨爷爷语露担忧道,“这么快就后悔了?那家的孙子欺负你了?”
  “不是,还没有。”尽管心里急得慌,杨壮壮不得不耐心解释,“我就想问问您当初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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