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连赐却觉着。
  这就是重视啊!
  这就是关注啊!
  那就再洗一遍楼梯吧。
  这天一大早儿,江鸽子一边吃饭,一边不掩嫉妒的撇嘴。
  连赐万分抱歉的自我检讨一番,决定,一定要好好练习烹饪技术,以后肯定能把江鸽子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他狗腿的问江鸽子,是不是可以给他买一本菜谱,最便宜的那种就可以。
  他说完这话,江鸽子忽然眼睛晶亮的开始上下打量了他,打量完,江鸽子一脸兴奋的就出了门。
  到了那日下午四五点的时候,鸽子拿回七八本郡立图书馆的目录册子,还认真的问了他的学历,喜好。
  连赐觉着,自己又被尊重了。
  他对江鸽子十分坦诚的剖析自己,从自己黑暗的内心,到不安分的灵魂,他毫不隐瞒的都交代了。
  江鸽子对天翻着白眼,心想这么黑心的家伙,到底还是不能放出去的。
  他大笔一挥,上了足有半吨重的思想品德情操书给连赐。
  读书,读好书,好好读书,这总是没有错误的吧。
  江鸽子就这样积极投身于连赐思想品德教育工作当中。
  而连赐却用另一种方式,悄悄的融入了老三巷。
  他是杆子爷家的人,这老三巷就能迅速接受他,同化他,包容他,并在他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把他变成一个新的人。
  这日一大早,江鸽子从外面刷了一圈任务回来,才进屋呢,就看到隔壁钱太太端着一个浅口的粗底儿碗,从他家笑眯眯的掀帘子出来。
  “呦,鸽子,遛弯回来了?”
  “恩,做饭呢?”
  “可不!你说巧不巧,不是我骂人,你那大侄女就是个靠不住的,我昨儿还叫她下了学,捎带打上一斤虾酱回来,你钱大哥今儿想吃拌面呢,哎呦!你是不知道呢,那死丫头……哎!不提了……这不,我就来你家要点子虾酱扛过这顿去。”
  江鸽子笑眯眯的送了这位,到她走远了,才轻笑了一声摇摇头进屋。
  一条老街活着,邻居千奇百怪的什么样儿的人物都有,像是这位钱太太,你不能说她是个坏人,但是她也的确不招人待见。
  这位家里的厨房,从来东西就没预备全过,油盐酱醋也好,针头线脑也好,就没有她不借的东西。
  江鸽子到老三巷四年多,这位从家里讨要的油盐酱醋,合起来能有一海缸去。
  对了,还有她手里那个浅底儿小碗,倒满才二两,随便谁家也不好意思,二两东西都不舍吧?
  而且,一勺虾酱下去,总要给碗边儿留个余地,因此,钱太太每次讨便宜,一般就是旁人看不上的一两半的重量。
  吃你两三文虾酱,你也值得说?忒寒酸了些。
  话是这样,理儿呢,也的的确确是这样。
  东西是不值钱,可也架不住这位吃相那是实在难看,她是掐着日子,隔一天来一次。
  有时候你不耐烦了,她就隔三天。
  再讥讽几句,那就五天?
  反正,她笑眯眯的总是要捧着那个小碗要来的。
  可你要说这位讨厌吧,她却也有她的好处。
  随便谁家遇到红白喜事了,这位一大早儿,一准儿是第一个到的,还是自备菜刀跟围裙到的。
  你办三天喜事儿,她肯定是彻彻底底帮衬三天,那是一点儿都不带偷懒的。
  江鸽子打发江坝头那会子,他嫌弃那个邋遢玩意儿,还没想好怎么弄呢,老钱家两口子就上门了。
  那真是,从给江坝头洗身子,装裹,入棺材,还兼职哭灵……
  忙忙活活三天,钱太太嗓子都哭哑了。
  咋讨厌她?
  真心讨厌不起来。
  然而,不讨厌吧!
  她又如大半夜的苍蝇蚊子,你找不到它在哪儿飞,它又成夜成夜的嗡嗡膈应死你。
  江鸽子进了屋子,看看桌子上的饭菜,却没有碗筷?
  他背着手进了厨房,却发现连赐正一脸愤恨的折腾着呢。
  在他的面前,摆了十二个最多能容二两酱油的小粗瓷罐子,连赐正拿着勺儿往罐子里倒虾酱。
  江鸽子皱皱眉问他。
  “干啥呢?”
  连赐一抬头,立时就十分气愤的来了一串话:“哎呦!这都是些什么人呀?你说老钱大哥在日化厂做车间主管,那也算是上等人吧?”
  没来常辉郡之前,连赐认为世上最的上等的人是帝国皇帝来着。
  江鸽子有些方。
  “……日化厂那边伙食多好?这么些年了,你见老钱大哥哪日晌午回来吃过饭?这老家雀儿~满嘴冒瞎话呢这不是!再说,他随便哪月不开七八贯的现钱?就缺咱家这点虾酱吃?
  一家子七八个老企业工人,随随便便哪月他家不划拉二三十贯的入账,不说那些!就说他家门口出租的檐房,哪月不整个两三贯?咱家才赚几个?虾酱才多钱儿一斤?你看吧,这几天她都来几次了?”
  江鸽子倒吸一口冷气,后退几步扶着门栏问他:“你……你……你干嘛?”
  连赐又哼了一声,阴深深的说:“哼!干嘛?不干嘛!我还治不了她!四嫂子说了,这样的罐子,满罐子二两,专治牙疼!!”
  他说完,举起小白罐子晃晃得意到:“我倒半罐子进去,下次,我就只给她一半儿……我看她也好意思再来?我叫她吃虾酱拌面条!五钱儿虾酱,我淡死她!哼!!”
  你……你冷静点,你是拥有十个智力点数的智人啊!!
  第7章
  连赐认为,这老三巷就是属于江鸽子的领地,因此他便莫名迸发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主人翁精神以及责任心,加之爱怜之意。
  就是街边满脸褶儿的老太太,他都怜爱,觉着怎么看都顺眼。
  他每天儿都情绪饱满并热情的活着,见了大爷叫大爷,见了大妈喊大妈,见了小孩儿夸机灵,遇到同龄的就道一声辛苦。
  连赐过去二十一年的跪舔功夫,在老三巷发功不足十分之一,已经得到了老三巷子老少爷们的集体认同,以及稀罕。
  这一点便引发了江鸽子深深的嫉妒。
  没错,老宅男不能与马屁狗同日而语,毕竟物种本身不同,且,马屁狗自古招人稀罕。
  连赐自然是不知道江鸽子嫉妒自己,他只是觉着吧,原来人跟人交往,有时候还真是挺简单的。
  这老三巷子跟他的世界原本不同,它简单到人心一眼透底儿,总而言之就是,自打来这里你心眼儿忽然就够用了,能应付了,那活着就不累了。
  你常常能看到这样的人间大戏,头天儿夫妇吵嘴,转眼升级到触及祖先的羞辱,为了祖宗的尊严,迅速渐变为有力度的肢体动作,接着先扛不住的就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哭,很轻易的就升级成两个家族的大械斗。
  那种械斗相当的闹腾,上手去挠只是低级的手段,头破血流什么的只是一般标配。
  他们总是要见血的,大血,血淋淋,血呼呼的那种,仿若不挥洒个几百cc,那都对不起围观群众。
  按照连赐最初的角度,治安法也好,刑法也好,民法也好,只要追究,这些街坊难免是犯了罪的。
  打官司是轻易的,打成这样?必然也是要分契的,因为再在一起压根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话呢是没错呢。
  可,分人!分地方!
  不足三天,你就会看到一对鼻青脸肿的夫妇,手挽着手走在破落的老街上,粘粘糊糊,亲亲密密的他们又在一起了。
  恩,习惯了就好了。
  连赐适应良好,当第二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会立刻回家通知四太太,然后两个人结着伴,提着马扎儿,抓了家里的牛肉干什么的零嘴儿,一溜小跑的过去占据个好位置。
  有时候老段太太也会跟着的,这就要多搬一个大点儿的椅子,老太太不能弯腰,辈分也大,坐马扎儿围观有些不体面。
  这些街坊看完热闹,回来还会召集一群人,深刻的讨论一下,捎带吹吹自己在家里的优越性。
  然后,这事儿就算了!
  是的算了,了解了,没事了。
  再打架,那是下一回的热闹,真是的,跟天天儿过年一般热闹。
  江鸽子就对连赐说过,这地方有种神奇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能力。
  你也别觉着自己有理腰粗。你腰再粗,非要跟老邻居去掰那个正确道理,这就是矫情了不是。
  矫情不好,不和谐!
  连赐每天学习,还四处转悠,仔细观察,很快的便掌握住了老三巷的食物链。
  这条食物链是这样的。
  首先谁说了算?
  自然是赚钱多的说了算。
  此处多指家庭内部。
  谁有理?
  赚钱多,又有面子的人有理。
  一般欺软怕硬的,见到此人有钱又有面,他们是轻易不会招惹的。
  最后,大家最羡慕谁?
  赚钱多,有面子,能抗事儿,眼里不分高低贵贱,能看到老少爷们的人,这必被大家敬重以及羡慕。
  做到这几大圆满的人不多,牛头街巷的黄伯伯是一个,牛角尾他家鸽子算一个。
  连赐深以为傲,觉着做人就该做鸽子这样儿的人。
  老街没有秘密,江鸽子那点苦难史,自然连赐也很快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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