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节
喜烽接过木盒,取出竹简扫过两眼,嗤笑一声丢入火盆:“诸侯勤王,王子肥命在旦夕,不过垂死挣扎。”
书信中,王子肥直接问喜烽要解药,意图为天子解毒。
喜烽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晋侯发檄文,斥王子肥谋逆,召天下诸侯发兵讨逆。据悉各国陆续起兵,大军不日将至。大战将起,城内定然大乱,自是尔等的天赐良机。”喜烽不在乎谁胜谁负,他的目的只有一个,毁灭天子的权威,让背信弃义的天下共主为他陪葬。
莽山盗的首领是甲士出身,数次死里逃生,对危险的直觉格外敏锐。
他凝视喜烽,实在看不穿此人的想法。
身为上京贵族中的一员,此人实在特立独行,好似压根不在乎人命,也不在乎这座城池。种种迹象显示,他更像要毁灭这里的一切。
“我等趁乱劫掠,于你有什么好处?”盗匪首领单手按在腰间,声音低沉。他的同伙也心生警惕,一起盯着喜烽,看他如何回答。
“与尔等无关。”喜烽轻蔑一笑,压根在不在乎盗匪的威胁,“盗匪之属,走犬一类,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一件好事。”
盗匪首领握紧刀柄,眼底闪过凶光、
不待他行动,森冷的剑锋已横过脖颈。竟是尢厌持剑在手,正居高临下盯着他。
其余盗匪也被门客控制,长剑和匕首抵住要害,稍有动作就会血溅三尺。
“杀人放火,劫掠粮帛才是尔等该做的。”喜烽站起身,走到盗匪首领身前,矮下身,以手背拍了拍他的脸侧,声音低沉,犹如毒蛇吐信,“无我出面周旋,尔等早就死无葬身之地。想要保住脑袋,就乖乖照我说的去做。”
盗匪首领咬紧后槽牙,无奈受制于人,只能低头应是。
喜烽满意起身,摆了摆手,门客们方才收回刀剑。
盗匪首领失去先机,知晓不是喜烽的对手,无论心中有何想法,这一刻只能老实低头。
“尔等藏身城内,暂不可轻举妄动。要动手时,我会命人传信。今日……”
喜烽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一名家仆跪倒在门前,面带惊慌,语速飞快:“家主,城外号角,有诸侯率军至城下!”
“什么?!”
闻言,室内众人皆是一惊。
“怎会如此之快?!”
喜烽不敢置信。
在他的预计中,至少还需数日,诸侯国大军才能抵达。这段时间正方便他从容布置。
不承想风云突变,诸侯大军突然现身,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短暂思量之后,喜烽当机立断:“派人去城头,查明是哪路诸侯。我去王宫见王子肥!”
迅速作出安排,喜烽就要走出大厅。
转身的一刻,他突然停住脚步,以目光示意莽山盗,对尢厌低声道:“派人盯着他们,如不听号令,杀之。”
“诺。”
王宫内,王子肥也得知消息,不由得惊慌失措。
数日以来,他一直守在天子寝宫,目睹良医使尽手段,仍未能使天子苏醒。
“药无用?”
见良医的药方不起作用,王子肥被焦急和恐慌逼红了双眼,当场暴怒,一脚踹翻捧着药碗的婢女。
“废物!”
他当日给天子下毒,就没想让天子活下去。
可千算万算却漏算了天子多疑,在宴前藏匿印玺,无人知晓在何处。没有这方象征天下共主的印玺,天子诏书就不被承认,他一封诏令都发不出,更不可能让诸侯退兵。
“废物,全都是废物!”
王子肥大发雷霆,喜烽恰好在这时出现。
站在殿门前,看到满殿狼藉,喜烽目光微闪。迎着王子肥暴怒的视线,他迈步跨过殿门,径直走了进去。
彼时,上京城外旗帜招展,马蹄声犹如奔雷。
数支大军从不同方向抵达,潮水般聚向城下,将古老的城池团团包围。
“快看!”
自城头眺望,地平线处腾起乌光,绘有玄鸟的图腾旗在风中撕扯,墨底金纹,耀眼夺目。
玄鸟旗出现的同时,於菟旗、睚眦旗和蠃鱼旗也陆续现身,闯入众人眼帘。
号角声持续不断,亘古苍凉,直击上京城。
望着飞驰而至的战车,奔腾的战马,以及全副武装的甲士,城头守军控制不住全身颤抖,脸色煞白,在恐慌中如临末日。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上京城,天子立国之都,天下共主建造的王城。
诸侯国大军逼近城下,旗帜猎猎,脚步声与马蹄声混杂。
大军行进有序,戈矛顿地,铠甲摩擦。
战车并辔,车轮滚滚压过残雪,军中鼓角齐鸣,声震旷野,组成一曲恢弘乐章。
玄鸟旗下,林珩按剑而立。
寒风鼓振衣袖,他举目眺望,古老的城池映入眼底。
久远的记忆开始复苏,年少的经历闪过脑海。昔日的画面与眼前交叠,熟悉却又陌生。
遥想当年,天子向诸侯强索质子,无人能违抗王命。
旨意传达晋国,国君一声令下,他总角之年就被迫离国,孤身前往上京。
人情冷暖,利益纠葛。
上京九载,数度身临险境,向前半步就是万丈深渊。危机重重,腹背受敌,他时刻如履薄冰,不敢有半点松懈,夕惕朝乾刻入骨子里。
沉入冰湖时,他以为性命将绝。可惜上天不收,他活了下来。
韬光养晦多年,隐忍上京的种种不公,他终于回到晋国,握住国君印,执掌军政大权。
迄今三年有余。他重临上京城下。
记忆中的城池矗立在寒风中,不复往日盛景。破败的气息萦绕在城池上方,如垂暮残阳,尽显萧索荒凉。
诸侯大军陆续抵达,各色旗帜在风中飘扬。
其中,以四大诸侯的图腾旗最为醒目。
城头甲士向下眺望,满目旗帜林立,战车不计其数。战马嘶鸣,戈矛森冷,穿着不同甲胄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甲士回头望去,就见几名宫人登上城头。
为首之人年过而立,身材高大,却是面白无须,分明是一名阉仆。他快步走向女墙,对墙边之人视若无睹。
甲士不禁皱眉,正想要呵斥,被同袍拉了一下,到底压下不满退至一旁,让出了墙后的位置。
阉仆从鼻孔哼了一声,越过甲士贴近墙后,单手按住墙面。不想刚刚站定,突遇激昂的战鼓,声音震耳欲聋。他登时被吓了一跳,瞥见甲士嘲讽的表情,不由得心头火起,脸色异常难看。
战鼓声持续不断,中途加入号角,沉重的压力突如其来,城头众人顾不得讥嘲,不约而同陷入恐慌。
强压下恐惧,阉仆壮起胆子探头张望,只见战骑充斥视野,数不清的步甲包围城下。
军中携带大车,车身盖着蒙布,蒙布下高高隆起,浑似一座座小山。从形状推断,车上分明是庞大的攻城器械。
“竟然如此!”
阉仆倒吸一口凉气,手指紧抠城墙,恐慌的情绪持续攀升,脸色一片惨白。
他奉命登上城头,探查城下是哪几路诸侯。饶是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却不提防四大诸侯齐至,顿时大惊失色。
以城下大军的数量,怕是天下诸侯都已派兵。
这个规模甚至超出天子大觐。
鼓角声中,大军如潮水分开,清出数条通道。
国君大纛高高立起,大小诸侯驱车穿过人群,陆续出现在军阵前方。
以四大诸侯为首,各国国君均驾伞车,身着衮服冕冠,腰悬君印并佩长剑。
依照国初定下的规矩,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在场的国君严格遵照礼仪,车前五马牵引,象征各自身份。
唯有一人例外,晋侯林珩。
身为天子亲封的侯伯,有资格代天子伐罪,他车前共有六马,匹匹高大健硕,毛无杂色,可谓是百里挑一。
看到这一幕,城头众人心情复杂,却不能指责其无礼。
史书明确记载,楚共公兵发上京,问鼎于天子。天子不罪其狂妄,反而赠其车马,许其车前六驾。
林珩不过是遵循先例,无人能够指摘。
望见林珩的仪仗,赵弼目光微闪,下意识看向楚煜,发现其面色如常,从表情中窥不出丝毫端倪。
在野地时,无论鏖战还是谈和,乃至于祭祀,林珩始终驾五,与三人并无分别。
今日至上京,他车前改为六马,俨然是以侯伯之尊统领众人。
“侯伯,诸侯之长。”赵弼喃喃念着,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假若天子不曾昏迷,亲自登上城头见此场景,未知是否会感到后悔,后悔于不该下这道旨意。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世上没有后悔药。
晋侯身为侯伯,今后如何暂且不论,就目前而言,于诸侯皆是有利。
楚项的视线扫过来,在玄车上短暂停留,很快又收了回去。
楚国也曾筚路蓝缕,崛起后始终强势,动辄出兵灭国,疆域逐年扩张。与越国交锋百年,胜负皆有,多数时间占据优势。
不想林珩横空出世,给了楚项迎头一击。
在野地战场,在谈判桌前,在祭祀台上,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棋差一着,不敌晋国之君。
他没有输给楚煜,却败给了林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