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于是便只能远远地跟着,看着堂哥堂姐在河边放着好看的河灯。
  许是看她太过可怜,梁恒也给她买了一盏,让她好好跟着哥哥姐姐们玩。所以她才鼓足勇气凑过去,在角落里推出一盏属于自己的荷花灯。
  爹爹事忙,脱不开身,他们两人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来看过她了。
  她那时许的愿望是,希望爹娘明年也能来江宁,带着自己看花灯。她也想要像堂哥堂姐一样,由父母陪着一起。
  只是还没来得及睁眼,背上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一道尖锐的女声落下:“你怎么敢让我爹给你买河灯!”
  还没看到荷花灯飘远,梁雁便一头栽进了水里。起先她还能扑腾着,“堂哥,堂姐……”
  “哥哥,怎么办,爹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我们躲远点,这样就没人知道了。”
  那两人站在河边,显然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后来耳边再也听不见人声,包裹住她的只剩下黑暗和冰冷。
  意识朦胧之际,脑中回忆起零碎的片段。
  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梁昭把着她的手,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孔令珊温和地笑着,在一旁绣着帕子。
  “爹爹,我的名字为什么不是‘雨燕’的‘燕’,而是‘大雁’的‘雁’呢?堂姐说我的名字好难听。”
  梁昭笑着捏她的鼻子,“雨燕聪慧灵巧,能借屋檐,借石洞为自己遮蔽风雨,但爹爹更希望你像鸿雁,不畏严寒,不怕路遥,坚韧挺拔,无惧风雨。”
  大概是想到这些,她又有了些力气。
  河水刺骨,她仍然蓄着一口气,奋力往上。
  只是越是用力,越是下沉,于是最后心底闪过一丝妄念:若是有人能拉自己一把,那便好了……
  就要触及河底淤泥的一瞬,一道剧烈的入水声炸开,有人从河面往下而来,她看见那人背后的水面洒满清晖。
  他拉住她的手,拉住她不断下坠的身体,往有光亮的地方去。
  那时落在手腕上的温度,温温的,就像玉一样。
  “小妹妹,能听见我说话吗?”
  梁雁一睁开眼,便看见个一身白衣的小公子。
  眉目翩翩,声若春夜洞箫,叫她恍然以为自己见了神仙。
  她缓缓伸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攥紧了小公子腰间挂着的荷花玉佩,玉佩上的乌色檀珠从指缝里滑出来。
  上头好像有字,她顾不上看,只是不清不楚地开口:“你是从天上下来救我的神仙哥哥吗?”
  他笑笑,语气无奈,“我不是什么神仙,只是刚好路过这里。这月河的下游偏僻,以后若是没有人陪着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乱跑。”
  “况且,你若出事了,家人会伤心的”,他眼睛分明清亮,眼底却好似有愁绪,叫人恍惚看不真切。
  不知是否是错觉,梁雁那时候总觉得他说这话,好似不是说与她听的。
  她抬手指向他的身后,那里放着一盆绿叶盆栽,颜色是冬日里难见的青绿,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今日本是我一个朋友的生辰,那是我早早为他准备的礼物。”
  “那你快去把东西送给他吧,今夜很快就要过了。”
  梁雁指了指天幕中偏向北边的月亮,袖子上的水珠垂落,砸在地面上,啪嗒作响。
  水珠声后,她却听见他低低的叹气声,“不必了,我大概再也找不到他了。你若是喜欢,便送给你吧。”
  她张口还想说话,想问他的名字,是哪里人,家又住在哪里,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但这时候大伯找来了。
  他们一家四口围上来,把她的视线遮得干净,她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湿漉漉的白衣的小公子悄悄走开……
  她伸手去抓,想要留住他,最后喘着气猛地坐起来时,才发现手里的玉佩都被她捏出了汗。
  “小姐,你怎么就起来了?”盈双听见动静,开门进来。
  梁雁抬起袖子仔细擦了擦玉佩,开口问道:“盈双,昨夜那一群人走了吗?”
  盈双替她打起帘帐,取过衣桁上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动作不紧不慢的。
  “听路过的师傅说他们已经在用斋饭了,估计吃完就要动身了吧……诶小姐你去哪?”
  第3章
  几人从积云寺离开时,天才微微亮,山寺里的灯笼光晕与浅淡的天光相互映照,逐渐氤氲朦胧,然后消失在视线里。
  梁雁和梁昭坐在轿子里,梁昭眯着眼,脑袋不受控制地往下拽。
  梁雁倒显得精神,偷偷拉开车帘子往前看。
  晨间山林透着薄雾,草木覆着薄霜,人马穿行而过,衣衫都要沾染上冰冷的水汽。
  宋随骑着一匹高马,身姿挺拔,目不斜视,玄色的大氅在晨雾之中尤为醒目,远远领在人群前头。
  她就这么盯着前方看着,直到宋随身边的侍卫回头看了她一眼,两人视线撞上,她惊得立马放下帘子,缩了回去。
  莫春羽看看身后的轿子,又把视线落到了一边面无表情地骑着马的宋随身上,若有所思道:“大人,那个梁小姐今日一早非要和我们一起回城,路上又不停地偷看你,你说她昨夜莫不是看上你了?”
  莫春羽见宋随没理他,更是自顾自说起了劲:“要我说您最近的桃花运可真是不错,刘尚书家那个还没走,这又来一个。
  这梁小姐瞧着弱不禁风的,还不如刘小姐结实。相比之下还是刘小姐家家世更显赫,也有才名,若是要与大人匹配,我觉着那还是刘小姐更……诶……大人……”
  他话还未说完,座下的马匹被一道带着凛冽破风声的鞭子抽过,急急冲了出去。
  莫春羽随即嚎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啊……慢点跑啊”,接着手忙脚乱地去拉缰绳,几息之间便没了人影。
  梁雁听见动静,又悄悄拉了一丝帘子,她正要往外探头,忽地听见边侧传来人声:“梁大人,城门快到了。”
  梁昭知道,这应是宋随派人来提醒的。
  早间梁雁来找他说昨夜的黑衣人虽被抓了,但她还是害怕,他便只能麻烦宋随让他们等了一会,与他们同路而归。
  想来带上他们几人大概耽误了宋随的时间,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强打起精神,回那侍从道:“知道了,一会入了城门我们便自己回去,替我和你们大人说一句多谢。日后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千万别客气。”
  梁雁恹恹地放下车帘。
  好不容易得了与他们同路的机会,她也试图找了宋随几次,只是总是被他派人给打发了。
  这一路上,她也没能同宋随搭上话。眼看着快要入城了,手里的玉佩没机会还回去,她也没来得及问他当年在江宁的事。
  梁昭见她闷闷不乐,关切道:“雁雁怎么了,是不是昨夜被吓着了?”
  她摇摇头,只问:“爹,你能给我讲讲,宋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梁昭来上京并不久,与朝中官员的接触都不算多,梁雁问他,他便也只能捡一些自己这几日在御史台听的传闻说一说。
  “宋随是大理寺少卿,前兵部尚书宋悯德的独子,说起来跟咱们还是同乡。
  宋尚书一家祖籍也在江宁,本来在上京这几十年早已扎根于此,但听说宋随小时候身体不好,时常生病,经朝中的范御医诊断说这孩子活不过十岁。
  那时恰逢新帝即位,时局动荡,宋尚书又任了两年太傅,辅佐新帝。
  后来朝中局势逐渐分明,他们一家便以为儿子养病为由,辞去了尚书和太傅的职位,回了江宁定居。
  许是后来养得好,宋随这身体渐渐恢复起来,还参加了建成十二年的科考,高中后独自一人来了上京,在这一待就是四年。
  他这个人,年纪轻轻,做事倒是沉稳老练,短短几年便有了如今这番成绩,颇有他父亲当年的风范。
  不过他这人的人品秉性我倒是不太清楚,我初来上京时,听过些编排他的话,说是什么‘黑衣修罗’,‘冷面鬼煞’,只是听着像是大人拿来吓孩子浑话。
  昨日见他,不知是否是这传闻先入为主了,我的确觉得他与一般的后生不太一样,总感觉冷冰冰的,少点人情味。”
  “不过昨夜若不是他,你也不会平安无事,咱回头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正好那宋家的老宅与我们家离得不远,等你娘身体好一些,我们买些东西上门去拜访。”
  “是得好好谢谢他。”
  梁雁握紧手里的玉佩,这么说来,宋随是四年前才来的上京,在此之前,一直是在江宁了。
  “到城门了。”
  入城门后,梁家该往西走,而宋随他们回大理寺,该往北走。
  他们就此分开。
  梁昭走后,街道上疾驰而来一个青年侍卫,穿着和莫春羽一样的衣服,只是模样比他清瘦些。
  那人停在宋随面前,语气急促:“大人快回府看看,府里昨夜失火了。”
  “怎么回事?”
  时雨回道:“您和莫春羽离开后不久,属下按您的吩咐去办事,回来时发现府宅失火,虽极力挽救,但主屋偏房都烧了个干净。”
  宋随勒马起步,于是一行人又调转了方向,往梁昭他们离开的那条路驶去。
  “奇怪,他们怎么又往这边来了?”
  梁昭的马车很快被甩下,看他们急匆匆的背影,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爹,我们跟上去看看。”
  “我看成。”
  马车停在一座府宅前面。
  不同于一路上的冷清寂静,有低杂的人声传至耳边。
  梁雁掀了车帘,好奇地探出头去。
  街边的住户三三两两地站在檐下低声交谈。
  “这火势真是凶猛,将宅子烧成这样,看样子是住不了人了。”
  “你们说这位大人是不是得罪了什么贵人?”
  一人摇头表示不赞同:“这你就不知道了,这位大理寺少卿的父亲曾做过陛下的太傅,陛下对宋家很是尊敬,你们认为什么样的贵人敢得罪他?
  且不说这些,这位可是个面冷心黑,睚眦必报的主,烧人老宅这样不体面的事,什么人干得出来?依我看应该是他们家的下人粗心所致的意外。”
  这时一老者推着菜车穿行而过,只听见他压压帽檐,低声自语:“京中已经许久未发过这样大的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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