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顾盼忍着肝疼,点开了白晓东的家族群,发了条信息:“家里和家属院都没找到。”
  突然进来的生人,引起了三姑六婆的注意。群里马上有人问:“晓东的女朋友?”
  “不是。”白晓东立刻回话,“同事,见过舅舅,请她来帮忙。拉进群里方便交换信息,找到人了再挪出去。”
  不知哪个亲戚说:“不用挪出去了吧?”
  顾盼:“……”不是她说,老板的操作真的太骚了!
  找人要紧,顾盼按下心里狂发弹幕的冲动,继续绕着小区内外找。大门口的保安都看不下去了,问她要了电话,表示见到人了,一准打电话给她。
  天渐渐黑了,白晓东家族群里没什么有用的信息。顾盼看着头顶的摄像头,心想:天网要是现在全面铺开就好了。不然以花城的人流量,光凭警察的肉眼,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找到。刚过完春节,花城的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尤其是半夜,天气预报显示,最低温度只有9c。身体虚弱的老人在外呆一夜,后果不堪设想。
  顾盼摸到一家便利店,买了两个便携式强光手电筒,决定继续在小区绕圈圈。突然,假山后面,有个东西动了一下,顾盼停下脚步,大声喊:“谁!谁在那里?”
  黑黢黢的东西又晃动了一下,这次顾盼看清了,是个人。她没有冒然向前,而是绕道另一边,想看看对方的脸。结果没走两步,那人反而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喊住了她:“阿妹!”
  顾盼后退了两步,警惕的保持着距离。
  “能借下手电筒给我吗?”
  顾盼眯着眼,仔细看过去,顿时惊喜:“胡先生!”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跟前,“胡先生,是你吗?”
  那人抬起头来,沙哑着嗓子,含混的问:“你……是……谁?”
  “顾盼,白晓东的员工。”顾盼一面说,一面掏出手机,飞快的在群里输入信息,“胡先生在家属院楼下,白总速归!”
  群里一阵欢呼!
  顾盼没看一连串的回复,收好手机,搀住胡庆超的胳膊:“阿叔,天冷,我们先回去吧。我带了你家的钥匙。”
  胡庆超反应有些迟钝,跟着顾盼走了两步之后,猛的甩开她的手,含糊的喊着什么,跑回了刚呆的角落。
  顾盼跟了上去,才发现胡庆超身上有股垃圾的腐臭味,并且,身上脸上全是脏污。他不管不顾的趴在地上,艰难的摸索着什么。顾盼连忙打开备用手电,又按亮了手机带的手电功能,三盏灯照亮了小块区域。
  胡庆超在草地上扒着,大概是脑梗的影响,他说话异常的模糊,顾盼完全听不懂。没多久,他颓然的跌坐在草地上,嗷呜嗷呜的哭了起来。
  顾盼蹲在他跟前,问:“阿叔,你是想找东西吗?”
  胡庆超的哭声引来了保安。领头的一见情况,就大喊:“快快快,打电话给胡家人,老头找到了!”说着,上前来搀人。心里奇怪,老头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进门的?按理来说保安亭知道他失踪,门口看见了应该马上通知各方才对。艹!老王那老王八不是又睡着了吧!?
  谁知胡庆超见了保安,不但不肯配合,竟在地上打起滚来。
  前几天保安们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拉去的医院,且不清楚他是脑梗还是脑溢血,见他激动,吓的直往后退,生怕刺激了他。
  “我不走!我不走!我要找东西!”胡庆超哭喊着,“你们都不懂!败家子!白眼狼!那都是国宝!国宝!丢了没有了!你们是八国联军!”
  可惜没有人听的懂。
  顾盼见势不妙,直接拨通了白晓东的电话,小跑到不远处,压低声音说:“白总,你们到哪了?胡先生很激动,你们要不要请个医生,带镇静剂过来?”
  隔着老远,白晓东都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哭喊,当机立断:“我通知医院,你稳住他!”
  “好,请尽快赶回。”顾盼补充了一句,“胡先生的衣服好像有点湿,恐怕会感冒。”
  “知道了。”
  顾盼挂断电话,试着靠近胡庆超。胡庆超顿时更加激动:“别过来!我不走!我不走!你们赶我也不走!”
  “阿叔。”顾盼再次蹲下,看着胡庆超的眼睛说,“你是想找丢掉的藏品吗?我帮你找好不好?我带了手电筒,看的更清楚。”
  “八国联军!败家子!”胡庆超手舞足蹈、撕心裂肺的喊,“数典忘祖的狗东西!畜牲!都是畜牲!”
  顾盼和保安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都是社会上打滚多年的人,谁也不敢冒着再把老头气进医院的风险。运气不好,老头两腿一蹬,责任算谁的?
  不知喊了多久,胡庆超的体力告罄,身体一软,躺在了地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浑浊的眼泪流过长满褶皱的脸,一颗颗滚落进泥土里:“你们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再也不会有了……”
  顾盼感受到了夜里的潮气透过鞋底往脚上涌,再看胡庆超背心挨着草地,不自觉的替他打了个寒颤。焦急的看向小区大门,白晓东怎么还不来?
  终于,视线内出现了熟悉的车子。不等车停稳,白晓东和胡云山各开了一边车门,跳了下来,低声问:“情况怎样?”
  顾盼对胡庆超努了努嘴,让他自己看。
  紧接着胡云山的太太江玲带了两个医生下了车,准备把老人带回家。
  胡庆超含着泪:“我不走!我要找!让我找!能找到的!一定能找到的!”
  胡云山毕竟是亲儿子,老父含糊不清的话,他竟然听了个大概,忙安慰的说:“已经打电话联系垃圾处理厂了,我明天就去那边找,你先回去行吗?”
  胡庆超听明白了儿子的话,抹了把脸,哀求的说:“哪个处理厂?现在去找好不好?”
  “现在别人下班了。”
  “处理厂不下班的,他们三班倒,我们现在去找!”
  “舅舅。”白晓东沉声说,“你先跟云山回医院,我去给你找。”
  胡庆超扭过头,直愣愣的盯着白晓东。
  白晓东坦荡的迎着舅舅的目光:“这些老东西,我们不认识,也不知道来历。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只能当垃圾处理掉。”顿了顿,白晓东不疾不徐的说,“你好好的,把它们编号整理,在纸上写清楚,它们从哪里来?原先是用来做什么的?有什么含义?它们才有价值。已经丢了两麻袋了,剩下的那些,你不想再丢了吧?”
  胡庆超一个激灵,眼泪都吓没了。
  “我立刻去找。”白晓东沉稳的说,“我办事,你放心。”
  胡庆超早已筋疲力竭,哪怕他不信外甥的话,也无能为力。被儿子儿媳搀着往车里走,却是一步三回头,嘴里不停的唠叨着什么,比之前更模糊更难听懂。
  目送舅舅上了车,白晓东松了口气,勉强对顾盼笑笑:“辛苦你了。我先送你回家。”
  “你不是要去垃圾处理厂吗?”
  “嗯,准备去碰碰运气。老人家的精神状况不大对,把东西找回来,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顾盼晃了晃手里的手电:“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去买几个,然后,我陪你去。”
  白晓东愣了愣:“为什么?”
  顾盼扬起笑脸:“老板,明天算我调休吗?”
  “呃,算……”
  “那走吧,争取天亮前完成任务!”
  白晓东一直皱着的眉头倏地舒展开来:“好。”
  第37章 民间收藏家6
  在一个管理规范的城市, 某地的垃圾去往某处, 当然是可查的。只是一开始,无人在意胡庆超的想法, 没有及时沟通寻找。等到事情闹大了再想补救, 就会变的相当困难。按照现在流行的时间管理学说来讲,即重要不紧急的事情不处理, 总会变成既紧急又重要, 逼得人抓狂。
  白晓东家人口不多,在花城的更少,只有他和舅舅一家, 平时来往密切, 舅舅舅母也颇为照顾。目前的情况,真的是不得不帮忙。令他意外的是,顾盼的热心肠。
  大都市里的主流是各人自扫门前雪, 哪管他人瓦上霜。所以白晓东日常有点什么事, 尽可能的避免找员工。生怕现在的小年轻一个不高兴, 辞职给你看。毕竟对如今的90后而言,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工作环境倒成了他们决定去留的主要因素。因舅舅的事, 两次麻烦顾盼,真的是不得已而为之。却没想到,顾盼尽然能帮到这个地步。
  考虑到垃圾处理厂的环境,白晓东先驱车到药店,挑最贵的口罩买了一沓。返回车里, 将踩油门的时候,又无力的靠回了椅背上。作为一个生活尚算优渥的年轻人,他对翻垃圾有着强烈的抵制。扭头看向顾盼:“你知道垃圾处理厂长什么样吗?”
  顾盼点头:“见过,不过花城的应该更大。胡先生的藏品多是小件,找到的概率非常小。”
  白晓东苦笑:“几乎没有。”
  “呃……”
  “翻个垃圾明早回去卖惨罢了。”白晓东吐出口浊气,“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又不关你的事。”
  顾盼轻笑:“万一呢?”
  白晓东无奈:“哪有什么万一?我是亲外甥彩衣娱亲!”
  顾盼眨眨眼:“胡先生现在是我客户。为爸爸排忧解难没毛病!”
  白晓东忍不住大笑:“弄的我都想把家里的装修扒了,请你出山设计。”
  顾盼认真的说:“家居行业,在设计上很难在技术上突破。家庭生活的套路是有限的,多少人在家居小窍门的市场上奋斗?想靠设计打动人,就我的经验,已经很难了。多元化的社会是我们立足的根基,而怎么适应多元化,前提就是发现客户真正的需求。”
  白晓东启动车子:“所以客户越奇葩,我们越有土壤?然而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奇葩的客户。”
  “对啊。”顾盼笑,“所以我们是彻头彻尾的服务行业。”
  白晓东笑了:“你得其中三味矣!我之前怕你们设计师有坚持,没有多提。说白了就是忽悠!为什么爱家的产品卖的比我们贵比我们好?运营的好呗。大众市场几个人懂设计懂生活?张嘴风情、闭嘴动线,无非是找个高大上的词,把客户弄的找不着北。设计师的水平在其次,口才反而是第一位的。袁彬吃亏就吃在这里,嘴不甜。
  上次他的衣柜设计的是真好,看得出来下了苦功夫研究过。说实话,比你设计的衣柜在功能上不是强一星半点。但他太迷信技术,迷信行为学。殊不知人是非理性的生物,人也是善于学习不怕麻烦的生物。那么多垃圾设计,只要颜值高,照样卖的好。哪怕使用起来各种别扭,人们也能很快适应。毕竟,家庭生活不是工作,不需要成天面对各种家具。很可能一套家具,伴随他们几十年。没有客观的对比,又怎能认识到优劣?这也是我们这行的难点。技术与运营到底怎样才算均衡?”
  顾盼若有所悟,她之前模模糊糊的有类似的想法,但总是隔着一层纱,看不透。多数时候,她在凭本能做事,隐约觉得是对的,于是那么干了。至于为什么是对的,并不甚清楚。想到这里,顾盼翘起嘴角,加班有福利啊!老板一对一的点拨,可是很难得的。
  经过长途跋涉,两人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白晓东从车里提了几袋茶叶,带着顾盼往办公区走去。现在讲究环保健康,不提倡抽烟,因此托人办事时,多数送茶。工作人员看到白晓东赠送的名牌礼盒茶叶,态度顿时好了许多。倒不是他们眼皮子浅,而是无故增加工作,对方如果理所当然,心里肯定不舒服。既然人家讲客气讲礼貌,他们自然也愿意助人为乐。
  工作人员热心的提示着进垃圾山有什么注意事项,并提供了两套工作服,同时查阅文件,帮忙划定了藏品大概的范围。顾盼叹为观止,怪不得能在新闻上看到警察帮某某某在垃圾堆里找到金戒指、钱财等物。原来处理厂的规划比她想象的更细。
  工作人员有些年纪了,在旁边絮叨着:“后生仔和妹妹仔肿孝顺咗。几多后生仔,不管我们老不死咗。”
  又来了!顾盼听的一个头两个大,等白晓东跟工作人员寒暄完,放他们进场地找东西时,痛定思痛的说:“我要学方言!”
  白晓东调侃:“是该学,省的将来嫁个岭东人,听不懂家公家婆说话,那可得吃亏咯。”
  “我说,26岁还没进入剩女序列吧?过了年你们一个两个揪着我的婚事说话。小心我遵循岭东传统,嫁人当家庭主妇去!”
  白晓东赶紧双手合十:“我错了!我错了!大设计师千万别想不开,家庭主妇没前途。”
  顾盼翻个白眼,调整了下口罩,往恐怖的垃圾山里去了。
  工作人员圈定的区域并不小,高质量的生活,往往伴随着海量的垃圾。目前国内没有垃圾分类,是否回收,还得经过处理厂的分拣。巨大的灯当空环绕,把垃圾山照的宛如白昼。除却他们之外,不少全副武装的人穿梭其中。他们是以分拣垃圾为生的底层人民。当然,黑心棉多数也是这么流入市场的。
  两个人决定分头行动,顾盼打开手电,独自穿梭在各种人为踩出来的通道里。口罩的质量非常好,把大部分腐臭的气息阻挡在了外面。但,没有防护的眼睛,被刺激的泪水直流。应该带个护目镜的,顾盼如是想。
  微信提示音响起,顾盼拔下手套,掏出手机,看到了刘思宽发来的信息:“荆南的同事浪够了回岗,给我带了一瓶家乡辣牛肉,我尝了一口,辣的我泣涕横流怀疑人生。还是送给你吧,你下班了没有?”
  “加班。”
  “那正好,我送去你公司。”
  “外勤。”
  刘思宽惊讶了:“都10点多了,你们家居行业的还有半夜外勤的事?”
  “没空,回头细说。”
  “好。”
  顾盼对每天必刷存在感的刘思宽习以为常,她现在正忙,没空搭理,说清楚了就把手机揣回了兜里。白晓东说他来翻垃圾是卖惨,顾盼自己何尝不是?服务业很多时候得豁的出去。让客户觉得欠了人情,即使买卖不成,也有仁义在。让他记住你了,相关事务想起你,跟人提一嘴,比广告可信度可高多了。这就叫做口碑。
  在通讯发达的时代,各行各业都很容易形成自己的小群体。顾盼所在的设计师群,里面充斥着各种忽悠技巧。让她不由的想起臭名昭著的保姆群,每天都在变着花样的从主人家捞好处,很多好好的新人,直接被带成了恶保姆,简直行业之耻。
  客户里当然有不识好歹的狗东西,可是客户和设计师一样,绝大多数是普通人。他们有私心,但很少全无良心。有没有认真做事,是忽悠还是真诚,大家心知肚明。社畜是该冷静克制乃至冷血,然而那都跟工作态度没关系。不说干一行爱一行,起码干一行敬业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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