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记忆
“这就是你的卖身契。卖身契, 懂吗？”
她抬起头，可是光线太强烈，她什么都看不清, 只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挡住了光线, 在她的面前, 喷射出浓烈的口臭。她想要往回退, 但那人抓住了她的手臂, 轻松的拎起她, 跟拎起一只兔子没什么区别。
“这么瘦。这样的家伙, 哪户人要啊？”男人说着, 说话里都带着嫌弃，“就算是送到窑子里，也没人收的吧。这么小的身板, 前后都分不清, 还得浪费粮食养大了。”
她听到窑子这几个字，就陡然挣扎起来。她不识字，但她听说过那里, 没人愿意去哪里。
“管那么多做什么, 实在不行, 不也有那好人家的庄户么？”
一旁细瘦的男人说着, 他呸了一声：“什么好人家，这世道，男盗女娼的事情多了去，好人家都是藏污纳垢的。”说着，他朝她看过来, 细细的眼睛的带着笑, 说不上是怜悯还是其他什么的, “说去窑子就挣扎得那么厉害。告诉你，去窑子说不得比去这种好人家要幸福。好歹坦坦荡荡，是吧？”
这样的景色一下子混乱起来，随后又换了一副光景。
“你们真的要这孩子？你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了。”这个声音管彤是认识的，她听到过，从回忆里，在年轻的宫正面前显得卑微又讨好的，而现在，却变得耀武扬威起来。
“一儿一女嘛，多少也凑个好字。”男人低声笑。
“……唔，也是。”那人低声说，又压低了声音，但是这声音并没有避讳她，或许觉得她很小，也或许觉得她听到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们该不会是想找一个童养媳吧？告诉你们啊，这可是主人让养的，不要太过怠慢了。”
“我们知道的，我们知道的。”男人急忙说，“你放心。”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但带着她的那人却并不想管这样的事情，只是说道：“行了，那这孩子就归你了。总共二两银子买来的，主家的钱，你只需付我一两，我将卖身契给你。日后就算想逃，你也捏着她的卖身契呢，跑不了。”
“好，好。不过我这里没有银子，只有铜钱。”
“啧……你们这些泥腿子可真穷，行了，铜钱就铜钱吧，只是得将数凑足了，否则有你好看的！”
她抬起头，看到一把脏兮兮的铜币被一个个的数到伸出的手上，随后她就被人一把推了过去，与她一起的，还有那张轻飘飘的纸。她手指触碰到了那张纸，然后在下一刻它就被人抽出去，像宝贝似的收起来，仿佛比她人还重要那样。
“不要碰。那就是你的凭证，你以后啊，就好好的在我家待着吧。”
她的目光随着那张纸转动着，小小的脑瓜里想，那就是她吗？那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凭证吗？是比“她”本身还要来得重要的东西，为什么？她不明白。
管彤沉浸在记忆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就好像惊扰到一个脆弱的灵魂那样，整个记忆场景重新开始波动起来。管彤看到了另一幅画面，画面中是她，年轻的时候的她。粗布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她身形不是这个时代审美的丰腴，却有一种青涩又坚韧的意味。
啊，她长大了啊。
管彤这样想着。
“爷娘，我已经决定要入宫了。”她低声说道。在她面前，坐着两个中年人，想来就是管家的两个老人了。
“何必呢……我们管家向来没有亏待过你。你又何苦去宫中？”
“儿啊，你不想嫁给大郎，我们知道。大郎也一直将你当做妹妹。我们既然养了你这么多年，也早将你当做女儿了。日后出嫁，嫁妆什么的也不会少你的……你这又何必……”
原身沉默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跪下来，朝两个人磕了一个头：“爷娘，女儿不孝。女儿不想嫁人，也不想……就这么待着过一辈子。这宫中，女儿一定是要去的。”
“唉，莫非你也信了什么女人当家做主的话？听爷娘的，这人呐，还是得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
原身安静的听着，一句话也不说，但她的神情分明是坚定的。说话声渐渐远去，但两位老人还在说着，劝着。管彤猜测这些话她都没有听进去的缘故，因此记忆并不深刻。直到老人无话可说了，她终于慢慢的走出来，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在她的房中放着一个管彤眼熟的箱子。正是此前管锐收纳原身物件的箱子。
而原身打开了箱子，里面放着许许多多的书，笔墨纸砚。她抚摸过这些物件，又低声笑了声：“反正也是个工具。”说话间，她摸出了一张纸，上面的字特别清楚，让管彤也一眼能看清。
“愿尓得偿所愿。”
管彤一惊，这是宫正的字！原身入宫，竟是宫正的手笔么！
想来也是，原身从宫正的庄户里出来的，自然是与宫正有交集的。由宫正引入宫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可是，可是……
管彤眼前一黑，她知道原身闭上了眼睛，而后嘴唇传来触感，这是她亲吻着那字迹：“到底是让你失望了。”
管彤顿时感觉到了几分羞涩。
感动，伤感，酸涩，种种情绪在她的心底涌动。可是管彤又分明知道，这并不是属于她的记忆。就在这时，眼泪上涌，管彤听到原身轻轻的哭泣声：“对不起……”
“可是啊……”
“可是我还是想要自由。”
记忆在那瞬间，又大量的涌上来，化成一片海洋，几乎要淹没管彤。
“二两银子呢。”
“你就给我一两吧。”
“当家的，那卖身契……”
“先别还她，养了她这么多年。若是你我有个万一，还指着她照顾不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留在手里吧……”
声音渐渐远去。
随后记忆又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是在看一出黑白的电影。管彤听见了宴会里的声音，远处小厮们高声喊着：“快扶着客人，客人喝醉了！”
她走得慢了，却撞上了那个人影。在众人指责声中，她急忙低头道歉。
“咦……？”
“怎么？想要欺负我庄上的人？”远处传来宫正的笑声。
“这个小姑娘的模样……嘿，有意思。”
随着这句话。管彤在记忆海中挣扎着，终于钻出了水面。
那一刻，她只觉得头晕脑胀得难受，而管锐的声音响起来：“怎么了？小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管彤深深的吸了口气，“我发了多久的呆？”
“就，就一小会儿。”管锐皱着眉头，“我去给你叫医师来。”
“不必了，让林蕴……就是与我同行的人进来一下吧。”管彤勉强的朝管锐笑了笑。她顿了顿，又喊了声，“阿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和感受到了过去的记忆的原因，她这一声阿兄喊得情真意切，就好像对方真的是自己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兄长那样。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林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表情严肃，看了看管彤，又看了看管锐，朝他点点头，“我略通医术，就让我来吧。”
“那，那就烦劳了。”管锐站起身，朝门外走。林蕴朝外面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侍卫立刻明白过来，轻柔的关紧了房门。
管彤坐在一旁，她的心神还在动荡，只觉得呼吸急促。而林蕴则严肃的看向管彤：“你刚才怎么了……你何时对你兄长有了这样深的感情。”
管彤抬眼：“你担心我被原身占据了？”
林蕴伸手来抓住管彤的手给她把脉，又皱眉：“原身已经死了，只是一句亡魂，自然不会占据你的身体的。只是你要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她会影响你，影响你的情感和记忆……你真的分得清你是谁吗？”
“当然了，我是管彤。我的记忆有些特殊，她不可能完全替代的。”
毕竟现代与古代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管彤闭上眼，她平复着自己的思绪：“只是你说的对，她的情感传递给了我。”
“……那你对宫正……”林蕴沉默很久，憋出了这句话。
管彤：“……”她无奈的睁开眼，看着林蕴那一脸的惶恐不安，叹了口气。
林蕴顿时一惊，小心谨慎的凑过来，战战兢兢的问：“不是吧？你真的被影响了？你想到宫正会脸红心跳吗？想到圣人呐？”
管彤：“……”她没好气的按住林蕴的头，将她推开，“没有，不是，完全没影响。”
林蕴顿时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总算不会同室操戈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管彤无奈，最后她才道，“我看到了。是另有其人，不是宫正。”
“什么？”林蕴随意的应了一声，随即，她的声音就一下子拉大了，“你喜欢的不是宫正？是其他人！！！？？？”
管彤：“…………”
她在想自己要不要干脆一刀捅死这个憨憨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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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之后原身的记忆就不会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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