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她身上黏糊糊的,中衣已经湿透了,她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书中的容璟已经死了,若这是提示,也该是今生的,也就是说容璟以后或许会遇到危险。宋朝夕原本还没下定决心要对付这个七王爷,如今却改变主意了。无论如何她跟容璟已经是一条船上的,若容璟和皇上都被算计,那她也没有好日子过,她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不妨碍,”容璟穿着中衣,挑开帷帐,下床给她倒了杯温茶。冬儿虽然看着大大咧咧,却也是个仔细人,每日值班都要泡一些茶放在桌案上,宋朝夕心悸的厉害,有些起不来身子,便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一杯茶喝下去清醒过来,才意识到他们这样实在太过亲近了。
  她还让他下床倒茶给她喝,实在没做到妻子的本分,不过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的人,要她三从四德,规规矩矩地做人家小娇妻,她也是做不到的。
  最多只能装一装样子。
  她手指戳着他硬梆梆的胸口,挑眉轻笑:“谢谢国公爷。”
  烛光衬得她满眼溢彩,容璟摸了下她的发,笑笑,“叫国公爷总是太生分,不如换一个称呼。”
  她似乎在思考,“换什么称呼?”还是爹爹?
  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容璟敛眸道:“你心里想的那个,不许叫。”
  宋朝夕噎了一下,梦魇都忘了,这是什么人啊,还会读心术不成?他也够霸道的,叫人家换个称呼,又要求这么多,叫爹爹怎么了?爹爹比别的称呼差什么吗?
  她偷埋在枕里,任青丝从肩头垂落,休息了须臾,让心悸的不适感去了一些,才勾着唇,媚态横生,“其实吧,叫爹爹也挺亲近的,国公爷有所不知啊,我这人从小就缺父爱,人家都说缺什么补什么,国公爷正好也缺一个闺女,不如我们就将就将就得了……”
  容璟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他发现她总是不按常理出牌,次次都能叫他无话可说,还好次数多了,他也不如从前那般惊诧了。他黑眸低垂着,不知在想什么,细长的手指摩挲着一串迦南木的串珠,过了会才说:“罢了,既然你想叫,也不是不可以,不若朝夕现在就叫一声听听。”
  宋朝夕遂趴在他耳边轻轻叫唤了两声,容璟眸色微暗,他搂起她一把细腰,在她耳边低声道:“朝夕,迟点再喊。”
  宋朝夕来不及说话,就被他拉入一个更深的漩涡中,她身上渐渐热了起来,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她明明已经很难受了,呜呜咽咽像哭了一般,他却还是不放过。
  船行得比从前顺畅,水流湍急,宋朝夕气喘吁吁,最后一句也叫不出来,他却不饶了,非要她喊一声才罢休,宋朝夕自食苦果,只能无奈地割地赔偿了。
  到最后她声音已经喊哑了。
  好不容易结束,她已经哭过一轮,遂趴在床上委屈道:“那您到底要听我叫您什么?国公爷不满意,那爷?二爷?容璟?哥哥?夫君?卿卿世钦?”
  说完最后这个,她打趣地看向他。
  第41章
  容璟有些发笑,什么话到她嘴里都没个正形。他往昔的生命重绝大部分日子都与朝臣、皇上、兵将打交道,这些人或耿直或鲁莽或仁慈,总逃不过他的眼,习惯了冷硬的交锋,在战场上与人兵戎相见,与她这般难缠的小女子打交道,倒是破天荒第一次。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应付一个女子并不比处理国事来得轻松。
  他带着笑意:“罢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左右我规定了叫法,你也不会从的。”
  这话说的倒像是她欺负他似的,宋朝夕抿了抿唇,她原先嫁进来时只想冲喜避开赐婚,她想治好他,为的不过是自保,如今他如她所愿把她纳入他羽翼下庇护,她帮他他也还了她,原本这些就够了,可如今她隐隐觉得,得到的比期待的更多。
  宋朝夕抿唇,胳膊缠在他身上,干脆就做那难缠的小女子,“国公爷,你在朝堂上也这么好说话吗?”
  容璟摘下串珠放在一旁干净的绸布上,“朝堂上都是一帮男人,我若是好说话,他们反而不敢受。”
  他常常只是淡淡地看一眼,别人就要揣度他的心意,甚至有大臣从他这里揣度圣意,许多年前他夸赞过一个三品官员家门口的扶桑长得好,那三品官员当即脸色大变,回头就写下遗嘱,说自己恐怕命不久矣,后来这事传回容璟耳中,容璟把人叫来问个究竟,却听那三品官员说:“扶桑音同于服丧,难道大人不是在告诉我,下官命不久矣?”
  后来那位官员左等右等都没等到砍头抄家,这才相信自己暂时无碍。
  宋朝夕搂着他,神色懒懒,“这么说,我是独一份的咯?”
  容璟神色不变,她这样挂在他身上,简直像个撒泼的小猴,他做什么都要抱着她,还好他臂力大,托着她的腰,不至于让她滑落下去,她便得寸进尺,一点力气都不使,全靠他这样撑着。
  “你这难缠是独一份,我这好说话自然也是独一份。”
  说完俩人都笑了笑。宋朝夕想到方才的梦魇,便正了正神色,问:“国公爷,那日我们进宫请安时遇到的七王爷,是从何时开始痴傻的?”
  容璟微怔,抬头看她,“应该是他幼时的事了,到底是皇上的家事,其中缘由我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母亲在时他就疯疯癫癫了,但他母亲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宫中皇子众多,他这样的不受重视也算正常的,但太后很喜欢他,纵然他疯癫多年,亦给他几分体面。你怎么想起来这么问?”
  宋朝夕想了想决定还是要提醒他,不论容璟信不信,他对朝堂诸事总比自己这个内宅女子要敏锐许多,若七王爷最后真有谋反之心,若她没法乱了七王爷的计划,有容璟在,她总要放心一些。
  “我从前给习武之人包括国公爷把过脉,习武之人的脉象总要特别一些,那日在宫中,我无意中手指搭上他的脉,探知了这位七王爷的脉象,七王爷脉象平和,体内有内力冲撞,不像痴傻之人。”
  容璟却没觉得惊讶,表情甚至称得上平静,只眼神略显凌厉。他不说话时有些难捉摸,情绪不外露的人总叫人猜的辛苦。“继续。”
  宋朝夕想了想才说:“一般痴傻的人总能体现在相貌上,我们看到痴儿,往往第一眼便能看出不寻常来,可七王爷却丝毫没有这样的迹象,且他虽然行事莽撞看着有些傻,却多少有些刻意。”
  烛火摇曳,帷帐已经落下了,拔步床上显得十分昏暗。
  容璟不说话,宋朝夕便又继续道:“且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梦中七王爷穿着铠甲带兵闯入城门,国公爷你从大火中走出来,冷箭就这样射向你,我梦到这里就醒了。或许梦当不了真,但我总觉得这个七王爷有些不对,若他真有谋划,一个蛰伏十多年的人,不论心机还是城府都十分可怕,这样的人若是在话本中,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国公爷,您一定要提防才行。”
  容璟听到这,终于有了波动,他摸着她顺滑的头发,笑了笑:“我倒没想到你会梦到我。”
  宋朝夕想说这根本不是重点,不过看容璟的样子倒像是早就知道了,她有些意外,“你早有提防?”
  容璟眸色渐渐沉了,他在外征战多年,甚少回京,这次回来便对七王爷有了疑心。其实不难推测,这位七王爷多次在他们面前表现得羸弱痴傻,巧合太多,容璟身为武将,对危险有天然的直觉,以他多年行军的经验,越是张扬的人越是威胁性小,越是安静内敛,弱小没有威胁的人,却往往给你致命一击。
  且这位七王爷走路时虽故意脚步不稳,却不难看出他下盘很稳,是有内力的表现。
  他怎么能让这样一个人留在皇上身边?近日他一直派兵追查,发现七王爷和瓦剌有书信往来,他既然疑心了便断然不会放过。
  但他没想到宋朝夕会提醒他注意提防七王爷。
  等她简单洗漱后,头发又有点湿了,青竹进来替她擦干头发。宋朝夕趴在衾被上,他替她拉了拉被子,盖住她光洁的背部。她承欢后眉间总有几分艳色,压都压不住,唇色也比平常艳许多,容璟想到她梦魇的事,温声道:“睡吧,七王爷的事我自会处理,你不用担心。”
  他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种家国大事,像是不是她这样小人物能左右的,容璟不傻,既他已经疑心,就绝不会让七王爷跑了。
  等她睡熟,梁十一传来暗号,宫中来信了,容璟从拔步床上下来,直直进了书房,他看了信面色骤冷。屋中的温度骤降,梁十一垂手站着,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主子身上迫人的气势都出来了,那种刀尖上冷芒闪烁的感觉又出现了,主子又成了他熟悉的主子。
  “主子?”
  “有消息了吗?”
  “还没。”
  容璟站到烛火旁,跳动的烛火衬得他那双冷如寒潭的眼,更有危险的气息,他烧了信,语气愈发凌厉:“吩咐下去,务必尽快找到七王爷。”
  梁十一领命去了。
  下面两三天,宋朝夕不停收到消息,说顾颜又打着烧香的名号出去了。宋朝夕忍不住勾了勾唇,堂堂世子夫人,对容恒又表现得那般痴心,背地里却表现得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救助路边的野男人,也不知道这野男人是什么身份什么野心,从未考虑过她这样做会给整个国公府带来危险,若她再不出手,只怕国公府都要受牵连。
  顾颜在路边买的这瓶金疮药效果特别好,用了没几天,七王爷的伤口便已经有了愈合的迹象,且隐隐有新肉长出来,七王爷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色,也渐渐有了红晕,顾颜心中大喜,总觉得连老天都在帮她,无论如何,能在七王爷面前留个好印象总是好的。
  七王爷靠着洞穴席地而坐。
  她尽心尽力地替七王爷擦洗伤口,还用湿了的帕子擦拭他的额头。
  她眼界低垂,轻轻颤动,说话时细声细语,偶尔还会咳嗽几声,看起来羸弱极了。
  七王爷眸光发暗,她夫君何其有幸,竟然能遇上这样的女子。
  顾颜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自然地低头:“七王爷,伤口已经重新包扎好了,我买的伤药效果很好,不出两日伤口便会愈合,届时七王爷就可以回王府了。”
  七王爷神色缓和下来,遇上了她,这是老天对他的恩赐,此前那么多年,他装疯卖傻,骗得皇上和太后对自己毫无警觉,在皇宫中求得一席之地,大业未成他没有娶妻生子,更没有留意过任何一个女子,在他心中女子如衣裳,区区女子哪能入他的眼?这些羸弱的迟早会拖累他的人哪有江山重要?
  可如今,这个女孩闯进了他的人生,像缝隙中漏下的光,普照着他。
  “你出来,你家人不会察觉吧?”
  “七王爷放心,阿颜是以祭祀婆婆的名义出来的,我日日抄写经书,夫君他并未疑心。”
  七王爷略一回想,便想起那日宫中见过的女子是顾颜的婆婆,看起来顾颜的婆婆和她差不多年岁,这样的婆媳相处起来不会别扭吗?
  “你婆婆看起来年岁不大,却是个聪明人,想必城府很深,你这般单纯善良做她的儿媳妇,只怕要吃亏的。”
  顾颜从未想过,会有男子这样了解她,纵然她喜欢容恒,可容恒平日不是读书就是忙于应酬,对她并不贴心,她满腔仇怨不知与谁说。而她和宋朝夕的仇怨由来已久,做亲姐姐的儿媳妇,这其中的憋屈别人根本不懂,可如今却有一个近乎陌生的男人体谅她的痛苦。
  顾颜叹息一声,无比委屈:“王爷说的对,我婆婆她很有心机,总是针对我给我使绊子,我又没办法违逆她,只能处处委屈自己,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七王爷闻言,眉头紧锁,和他料想的一样,她这般单纯的女子根本不是婆婆的对手,没想到她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若他将来成大事一定要拉她出泥潭,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了她。
  七王爷沉声道:“你再忍忍,以后……我一定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值得最好的!”
  顾颜在内宅待了这么多年,很少跟外男接触,唯一有来往的就是容恒,可容恒是个端方拘谨的世家公子,他总是对她以礼相待,从前俩人私下相处,他都没怎么认真抱过她,自然不会说甜言蜜语哄她开心,可女子哪有不爱听那些话的?现在有个男人愿意护着她,如此霸道地宣布要保护她,纵然顾颜心底爱的是容恒,纵然顾颜对他并没有别的情愫,听了这番话却也难免涌上一丝感动来。
  七王爷见她眸光闪动,似有星辰熠熠生辉,不由脱口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实现!”
  她将换下来的纱布放好,又拿帕子轻轻擦他的手,脸色微红,很不自然地说:“七王爷,顾颜没别的要求,只希望以后在我需要帮助时,你能许我一个心愿。”
  顾颜想要的很多,可她最想要的就是宋朝夕的心头血,昨夜下了一场雨,她咳嗽的愈发厉害了,再这样下去她也不能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有容璟在她根本不可能取到宋朝夕的心头血,可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她有时胡思乱想,觉得容璟不该活着,他要是死了该多好,那样她就告诉容恒自己的身份,让容恒囚禁宋朝夕,可现在一切皆惘然。
  七王爷狭长的冷眸中闪过笑意,她果然不是一般女子,一般女子不是求财就是求荣华,她对那些却视若粪土,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心愿而已,如今京城这些俗气的世家后人中,已经很少有她这样特别的女孩子了。
  七王爷很认真地点头:“你放心,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不会让你失望。”
  顾颜笑着点头,苍白的脸上闪过光泽,俩人对视一眼,顾颜便很快移开视线。
  等顾颜走了,七王爷又躲回山洞里,他眼前闪过顾颜清丽的脸,心中从未有过的感动,他荒芜的人生中竟然遇到这样一个女子,这是老天对他的奖赏,若将来有机会他一定要把她夺过来。
  如此娇花自然要长在自家院子里。
  忽而,伤口传来隐隐的刺痛,那疼痛过于钻心迟迟不消散,七王爷不得不解开绷带看个究竟,这一看七王爷整个人愣怔在原处。只见他快长好的伤口如今正隐隐发黑,那些新肉也有了腐败的迹象,更糟糕的是他的伤口四周充血,以至整个手臂都是麻的,一点知觉没有。
  他这是怎么了?七王爷虽则不傻,可他为了装傻在皇宫中待了数年,并没遇到过类似情况,他一时不确定自己的伤情是否严重。到底是习武之人,他赶紧点了穴。
  疼痛难忍,他没法继续待下去,只能站起身,往外走。
  一对夫妇背着背篓路过这里,那男人背篓里有一筐草药,七王爷叫住他,“你是大夫?”
  打扮成男人还贴了胡子,把自己画丑了的宋朝夕看向眼前的七王爷。一袭蓝色锦袍,样式和那日她在宫中时看到的一样,只是当日的七王爷纵然痴傻,却面容俊朗,浑身干干净净,不像现在,衣服撕破,满身脏污,他手臂上绑着歪歪斜斜的绷带,那绷带绑的太紧,横七竖八没有章法,若是以前的宋朝夕看了肯定直皱眉头,可眼下她恨不得宋朝颜绑的再紧一些,既然七王爷如此喜爱宋朝颜,死在宋朝颜手里,便是求仁得仁了。
  宋朝夕敛眸,压低声音道:“我是个江湖游医,居无定所,路过这些想补充一些草药,不知阁下有何吩咐?”
  真是老天都在帮他!
  七王爷连忙说:“我受了伤,你帮我看看伤口,我必有重谢!”
  宋朝夕没有多问,只是半蹲下替他把脉,她原本神色平淡,不知把到了什么,眉头越粗越紧,最后竟满脸不解,“我观阁下的伤口和脉象受的只是普通的刀伤,按理说这种程度刀伤几天就能好了,奇怪的是阁下的伤口越来越严重,这伤口瞧着倒像是……”
  七王爷心猛地一沉,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像什么?”
  宋朝夕抹着胡子,“倒像是中毒了,敢问阁下是否有沾过带毒的东西?”
  七王爷恍若窒息,带毒的东西?他何曾沾过带毒的东西?他这几日吃喝都极为简单,每日都是顾颜清晨带给他的,若他食物中毒,毒肯定会扩散至全身,不可能只是手臂出了问题。不是食物那就是包扎用的药物和纱布了,而这些东西都是顾颜买的。
  难道她要害他?
  不会的,她那么善良柔弱,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好,她是他心里唯一的光,她怎么可能害她?
  宋朝夕见他还没上套,不由挑眉:“阁下这伤口十分严重,毒素也已经侵入骨髓,这样发展下去,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阁下的右手臂要废掉了!”
  七王爷难以相信,他只是受了一点小伤,怎么可能就要废掉手臂?他辛辛苦苦装疯卖傻多年,如今他羽翼丰满,正准备逃离京城为大事谋划,不出意外,在一年后他将联手瓦剌成立新的王朝,他隐忍了十多年,如今却有人告诉他他右手臂废了?他即将成为一个废人,拿不起刀剑拿不起笔墨,这样一个废人别说是图谋大事当皇上了,他连京城都出不了!
  秋日,墓地周遭的灌木已经发黄了,日头正高,七王爷却浑身发冷,他面色惨白,颇受打击,神色恍惚道:“怎么会没救!你是大夫!你一定要救我!你把我救好了我许你万金!我保你子子孙孙世代都有享不了的富贵!我让你此生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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