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他索性将雀食倒在草地上,很快就有孔雀扑棱过来啄食。
  他问:“什么好处?”
  “比如现在这样。”饲养员说:“你有雀食,它们亲近你,就能填饱肚子。”
  他笑了笑,正要走,又听饲养员说:“有的孔雀更厉害,知道挑人‘谄媚’。”
  他略有兴趣,停下脚步。
  饲养员五十来岁,看样子与动物打了半辈子交道,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说一些私人喂养的孔雀不亲主人,却爱跟客人开屏讨欢,但也不是所有客人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关键还看孔雀的“眼力见儿”。
  他笑:“孔雀还懂‘眼力见儿’?”
  “别小看了这些动物,它们聪明着呢!”饲养员满目骄傲,跟夸自己的孩子似的,“它们知道主人家看重哪位客人,所以去跟这位客人讨欢,将客人逗开心了,更能取悦主人。”
  他唇边的笑渐渐消退,眸光凝聚,形同沉淀着时光的琥珀。
  小白亲近他,是因为柏先生?
  因为他是柏先生看重的人?
  因为他是“孤鹰”最锋利的刀?
  他背过身,身体在寒风里阵阵发热,眼中倏然神采翻涌,像是无休无止的情绪从胸膛里嘶吼着挤出来,映射丨在瞳孔里。
  从公园离开,他看了看时间。
  今晚还要去解决一个人,顺利的话,破晓之前就能赶回皎城。
  他想念小雀了。
  夜幕再次降临,他根据可靠情报,幽灵一般潜入城市边缘的工厂,这次用的不是枪,而是足以碎骨的双手。
  黑暗中响起诡异的撕裂声,目标连挣扎都没有,就咽了气,被拧断的脖子奇怪地坍塌,悬挂着一张没有生气的脸,就像倾颓的旗杆上支着的丧旗。
  他没有离开,几乎一动不动。
  仓库极黑,几缕微末的光亮从门窗的缝隙中刺入。他闭着眼,靠听觉、触感,乃至呼吸分辨着周遭的动静。
  危险正在迫近,他“嗅”到了。
  甫一来到原城,他就察觉到一丝异常。这种微妙的感觉无法用语言形容,是一名杀手的本能反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未尝不是别人瞄准具里的目标。
  昨夜在城中村,那些暗影在远处虎视眈眈,不敢扑上。他假装无所察觉,却未有一刻放松警惕。
  今日在公园,日光让鬼魅避退,他乐得清静。
  但今夜在仓库,他们一定会动手。
  枪声会成为一个信号,再好的消声消焰器也无法在绝顶安静的环境里隐藏枪声,拧颈却可以。
  他将死去的诱饵拖至一旁,倚在巨大的支柱后,心平气和地等着鬼怪现形。
  一小时,两小时……
  迟迟未响起的枪声打乱了“黄雀”们的计划。他却好整以暇,不靠视力,仅凭手感组装分解状态下的突击步枪。
  两小时而已,对他这样曾经一潜伏就是一昼一宿的狙击手来说简直太短。
  忽然,流动的空气扭曲回荡,像是被人搅动,紧张的情绪仿佛有了形态,从仓库西角流淌而来。
  他十指翻动,静静握住突击步枪。
  一群人正在向他靠近,足音如猫行,却仍是结结实实踩在了他的听觉上。
  在外面的光线晃入的一刻,他身形一闪,忽然将一柄匕首掷出。匕首撕开空气的声响极弱,可反射的光芒在黑暗中却极亮。
  这一簇光,成了最显眼的靶子。
  枪声突兀响起,直丨射寒光毕现处!
  而几乎就在枪声响起的瞬间,浓重的血腥味绽开,一只“黄雀”竟被那急速飞驰的匕首刺穿了咽喉。
  他仍然隐没在阴影里,毫发无损。
  情势登时大乱,枪声四起,在相对密闭的空间中交织成一张血淋淋的巨网。
  一旦落网,必然被打成筛子。
  “……十五、十六、十七。”他靠着听力默算来人的数量,连续翻滚避开袭来的子弹,以石板为掩体,沉着冷静地还击。
  “黄雀”们的子弹像无头苍蝇,从他枪**丨出的却枪枪中的。
  血色好似将黑暗驱散,视线越发清晰,他窥见了那些闪动的身影,甚至听见了他们猖狂又畏惧的心跳。
  一枚子弹从他身侧擦过,他迅速调转,循着轨迹就是一枪。
  那人从悬梁上倒栽下来,没几分钟就断了气。
  枪声停歇之时,“黄雀”已经尽数栽倒,毙命在“螳螂”手上。
  他抬脚踢开其中一人,仔细一看,竟不似c国人,再四下搜索,枪械一对比,也并非c国常见的枪支。
  他站了起来,目光沉入冰窖。
  今夜他的目标是明氏涉黑残余,而除了最初被拧断脖子的那一个,其余的都与明氏无关。
  他们是冲着他来的。
  正在这时,仓库外忽然响起单调的枪声。
  制式枪械与子弹,按理说枪声不应有任何差别,他却猛一心悸。
  开枪的人已经不知踪影,被枪杀的却躺在血泊中。四记枪声,四具尸体。
  看长相与装扮,此四人与仓库里的“黄雀”应是同伙。
  他捏了把汗。
  若是无人相助,他极有可能在离开仓库的一刻,就被这按兵不动的四人围剿。我明敌暗,厉害如他恐怕也凶多吉少!
  是谁想要他的命?
  助他一臂之力的又是谁?
  他目光似炬,一点不安在胸中阵阵扩散。
  皎城。
  地下酒吧鱼龙混杂,动感劣质的灯光下,一名面容娇美的男子从乌泱泱的人群中挤过,嫌恶地皱起眉头。
  他是白种人,金发染黑,浅色瞳仁上贴着黑色美瞳,头上压了一顶帽子。但即便乔装打扮,他那深刻的轮廓依旧与众不同,夺人视线。
  若是细看,能发现他后颈上隐约可见灼烧伤痕。
  一个极高极壮的男人跟了过来,伏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酒吧过于吵闹,男人的声音像是透过潮水传来。
  他美艳的脸顷刻间变得狰狞,抬手就是一耳光。
  那熊一般的男人竟是被他扇得怂头耷脑,不敢反抗。
  没人注意到这方的动静,乐声震耳欲聋,遮盖住邪恶而阴鸷的咆哮。
  “没关系。”他笑起来,笑声清亮悦耳,话却淬着毒,“秦轩文救得了他自己,救不了他捡来的孤儿。”
  男人半边脸颊都被扇肿了,却跟着笑,“我明白了,努兰先生。”
  努兰站在深红色的天幕下,舔了舔线条漂亮的唇。
  他不喜欢这里——c国,皎城,他更想回到自己的故乡,虽然在金翼家族覆灭之后,他其实已经没有故乡。
  灭他全家的是“孤鹰”,可他从来不恨柏云孤。
  他还爱着柏先生,爱到想呸自己那不自量力的堂兄两口唾沫。
  堂兄太蠢,心气又高,倾家族之力对抗“孤鹰”,非拿他背上的伤做文章,平白将他搭了进去。
  他是无辜的,从未背叛过柏先生,却再也无法回到柏先生身边。
  他要报仇。
  仇人不是“孤鹰”,也不是他那已经死掉的堂兄,是与他争抢柏先生的秦轩文。
  在c国边境,他搭上了一个名叫“蛇胆”的组织。这组织声名狼藉、手段毒辣,首领好色,被他迷得魂不守舍,精锐尽出,供他差使。
  他的目标是秦轩文,亦是那个只有两岁的小孩,秦却。
  冷血的雇佣兵居然收养了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这简直引人发笑。
  他详细查过秦却,这孩子亲生父母成迷,出生就被扔在孤儿院,是个早产儿,被秦轩文悉心照料,才脱离危险。
  没想到秦轩文还有这份闲情逸致。
  此番他由边境来到富庶的皎城,一心想要秦轩文的命,但并非没有b计划。
  以秦却为人质,或者直接杀掉秦却,待秦轩文方寸尽失,他的机会就来了。
  不过这个计划具有不确定性,秦却与秦轩文没有血缘关系,名义上是父子,实际上什么都不是。他怀疑过秦轩文这样的杀人机器怎么会突然领养一个孤儿,这孤儿说不定只是一枚可随手丢弃的棋子,甚至是处心积虑布置的诱饵。
  所以若是a计划顺利,他便懒得对秦却动手,免得横生枝节。
  可惜的是,“蛇胆”那么多人埋伏在原城,竟然都没能困住秦轩文。
  “那我就只好去抱抱你的儿子了。”他恶狠狠地说。
  吉普风驰电掣,秦轩文眼皮跳得厉害,血液里像是钻进了成千上万只蚂蚁,一边啃噬血管,一边浩浩荡荡地涌向他的心脏。
  方才他已经给单於蜚打过电话,汇报仓库内外发生的那场枪战。单於蜚声音沉沉,命他立即回来。他惦记着神秘的枪声,更惦记家中的小雀,随即又打给谢姐。
  夜半三更,谢姐早就入睡,被他叫起来后连忙去看了看小雀,一切正常。
  他虽松了口气,但内心仍旧忐忑不安。
  前方风大雪疾,高速封路,他调头杀入崎岖山路,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怪响。
  山石滚落,横亘在前方,他紧急刹车,眼皮的跳动牵连着太阳穴一同鼓震。
  他焦虑地再给谢姐拨去,但无论是手机还是座机,都已经无法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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