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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新花年年发、拾肆

  宸煌望着少年不安的神态,还有小手揪住他衣袖的情状,吐息也不自觉重了些,心却软了点,即使他不曾想过自己心软是什么样的,但他并不想让师父见到这少年。他对兰虹月说:「不要离开这屋楼,天镜海楼除了我,谁也挡不下师父,这里没有我允许,任谁都进不来,你在这里安全。」
  言下之意就是凤初炎平时几乎能进出天镜海楼的许多地方,兰虹月立刻听明白,点头答应一声就要转身回屋,关门前又觉得不稳妥,轻声提醒宸煌说:「那你快去快回?」
  兰虹月讲完关好门,就去坐下喝口水,冷静下来后想起方才他那样讲并无其他意思,可是怎么越想越奇怪?不过宸煌应该不至于误会什么,毕竟他一来神界就要弒神,若他是宸煌才不会对这样图谋不轨的傢伙有任何好感,他也清楚宸煌会护着自己,不过是为了他身为对方的「剋星」这一点价值。
  想通这点,他释然微笑,看了眼空杯咋舌:「可惜不是酒,一会儿再问常泽有没有酒吧。」
  凤初炎被天镜海楼的仙侍请去梧园等候,那是宸煌特意为师父打造的庭园,园里除了各种神木灵植,流水瀑布旁还用上古神木的树头当基础,构筑了可供休憩的亭台。凤初炎坐在亭中静心冥想,却始终难以定下心来。
  明澜谷的灵气比不上神界,他先前去明澜谷为的也不单单只是养伤,更是想为徒弟将福星带到上界,若顺利的话,还能将其剋星扼杀于摇篮之中。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对年幼的兰虹月心软,虽说是灾星,但只要不让兰虹月接近他徒弟,双方其实就能相安无事,何况他也不想无谓的杀生,于是就放让兰虹月这株小草长大。
  谁知后来他会对兰虹月渐生好感,在佶良城重逢后,若有似无的惦记彻底化成强烈的思慕和佔有欲,他认为这也许是把对徒弟求而不得的情感,转而寄託在兰虹月身上吧?也因为这样,他打算把兰虹月一併带走,藏在只有自己找得到的地方。然而千算万算,他都想不到兰虹月会那么大胆,竟敢代嫁进天镜海楼,打乱他的计划。
  如今凤初炎依然没改变想法,他打算拨乱反正,让宸煌交出兰虹月,再由他找回兰熙雯,这样所有的错误都能被改正。只是他还摸不清徒弟的心思,他们师徒相处这么久了,他对宸煌还是时常捉摸不透。
  「师父。」
  凤初炎的思绪被徒弟唤回,他稍微仰首对那蒙面而来的徒弟说:「坐吧。」
  宸煌并未坐下,而是负手站在亭外说:「师父想见他,恐怕不成。」
  凤初炎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耐心解释:「为师再说一遍,他是你的剋星,把他交给我,我会为你找出兰熙雯,将她带到你身边。趁这一切还来得及挽救……」
  「他不愿见你。」
  凤初炎眼色沉冷了些:「你还在怪为师偷揭你面纱?还是怪为师安排你和兰熙雯结契?」他习惯徒弟不回话了,也不怪徒弟无礼,低头叹了口气说:「那就暂时不催促你娶兰熙雯,不过兰虹月于你极为不利,你必须将他交给我。」
  宸煌依旧沉默以对,凤初炎压抑心中的焦虑和火气告诉他说:「他是我的学生,我带他走也是为了你俩好,为师总不会害了他。之前要你杀他也是为师一时情急……」
  宸煌轻哼一声,好像是在笑,惹得凤初炎蹙眉。宸煌语气戏謔道:「真没想到师父会为了下界的小精怪慌得这样,六神无主了。」
  凤初炎再也坐不住,拍桌起身驳斥:「为师都是因为你,都是为了你!」
  宸煌话音平淡慵懒的说:「徒弟只是说笑,您别气恼了。不过师父别忘了昨日他已与我结契,他初乍到还不适应这里,不能立刻见客。」
  「我是客?你对我如此的见外?」凤初炎认为徒弟和学生都是在闹脾气,但他也不是全然乱了思绪,他指出疑点说:「可我看你们不像是已经结契,你只是让他睡着罢了。」
  「师父来闹洞房那会儿不都瞧见了?」
  凤初炎表情有些难堪,无法直视宸煌,他垂眼回忆道:「那时房里半点曖昧的气息也无,你衣着也还算整齐。」
  「我总不能衣衫不整的见师父您,至于他,师父忽然来闹洞房,他又累得睡了,也只好先拿被子掩盖好。」
  「撒谎,为师不信──」
  「他还小,从未有过那样的经歷,徒弟有所顾虑,因此弄得很轻。师父真想再听下去?我倒是能稍微说说在房中如何与他……试了哪些花招作耍。」
  凤初炎恼火至极,反而更冷静了些,他哼笑一声,点点头说:「你们,好,好,你就演下去吧,不让我见他,是怕你这齣戏露出破绽吧。我们师徒好歹相识千百年了,为师知道你不可能随意对一个素昧平生的精怪做那些事,你这番说辞就是想气为师。罢了,是为师惯坏你,不逼你了。可是他必须离开你,这是早晚的事,你……好自为之。」
  凤初炎离开天镜海楼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不过他是怒极反笑,暂时也是对徒弟没輒。宸煌回去想和兰虹月说这些事,让对方安心,但他回新房看到兰虹月鞋也没脱,坐在窗边椅榻上睡着了。
  「嗯,啾!」兰虹月打喷嚏,身子蜷缩得更小。
  宸煌觉得这少年生得娇小,现在好像更蔫了,担心这株草会出毛病,于是转身去找来软毯随意盖对方身上,没扔好,整个头脸也蒙住,他淡淡吁了口气把毯子往下拉一些,盯着兰虹月的睡顏喃喃:「每回见你好像不是在吃就是在睡,怎么还长得这么小?」
  兰虹月睡得不久,半个时辰多就醒了,醒来时宸煌就坐床边,坐姿端正得像尊雕像,而且后者除了面纱之外又罩了一层银亮的面具,诡异的装扮把他吓了一大跳。不过兰虹月受到惊吓也很少大喊,只是当下口气就不会很好:「你坐这里干什么啊?」
  宸煌说:「你说的,快去快回。回来时你就睡了,没等我。」虽然话音一贯的平静,听不出有任何情绪,但这话的意思就是在发牢骚。
  兰虹月莫名心虚:「我……我没事做就无聊,然后就有点睏了,我有等你啊,只是没等到,不小心睡了一会儿。你没别的事干了?坐这里吓我一大跳,先前没戴面具,怎么又多出来这个?」
  宸煌摸上自己脸上的面具问:「不好看?」
  兰虹月打从心里嫌弃:「很奇怪。你是担心面纱飘起来?你生得很丑?还是皮肤有毛病晒不得光?老实跟我说,我也不会笑话你,我有个好朋友也是天生脸上和身上都有黑斑,而且还很大片,不过我觉得也挺特别,何况他生得不差,五官端正。」
  「你说的是叫桐梦的虫族?」
  兰虹月睁大眼:「你知道他?啊,对了,你偷看过我的过往嘛。」
  宸煌纠正他的说法:「没有偷看,我就是看到了而已。」
  兰虹月不以为意的撇了下下嘴,又回到方才的问题:「你蒙头盖脸是因为觉得自己丑么?」
  宸煌不带火气的平静回应:「你才丑。我比你好看不知多少。」
  「噯你这……」兰虹月本想回嘴,可是想了想对方这反应有点像他弟弟们,有些幼稚可爱,因此莞尔道:「那就当你比我好看吧。所以你是因为太好看了才蒙脸?」
  「不是。」宸煌认为这少年的好奇心过于危险,于是提醒道:「师父曾经趁着我沉眠时,想一观我的真顏,他虽然传承凤族的神通之眼,有那样的神力护身,但还是与我有所衝撞,我没事,他却受了伤,因此短暂离开神界去明澜谷养伤。
  我生来就被当作阵眼养大,那道咒阵就是为了养出神界支柱而佈下的,为了稳定这股被养阵而蓄积的力量,我的本尊一直都在天镜海楼,不曾离开。你在佶良城见的也只是我的分身而已。天镜海楼也是专为我开闢的地方,它其实是在混沌之中,而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开闢乾坤。」
  兰虹月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问:「你是因为力量大到自己也控制不了,为免伤及无辜才蒙头盖脸?」
  「最初倒也没想这些,可是我身边总是空荡荡的,多无聊啊。」
  「也是,原来是危险到任何人都难以靠近……」兰虹月小声喃喃,忽地又抬头问:「那你怎么不全身都包起来好了?」
  「丑,也麻烦。」宸煌想到了什么,接着讲:「虽然常泽那些侍女和其他侍卫在神界也算是修为匪浅,但如果不是在天镜海楼,他们也难以接近我。同理,若非在这里,你也近不了我的身。」
  兰虹月盯住对方的面具和面纱,知道宸煌是个多危险的傢伙以后,默默吞嚥口水,也压下了原先想探究对方长相的好奇心。
  「对啦!」兰虹月异想天开跟他说:「那你直接站在无念河、不,是站去妖魔域那里,光让他们瞧你的模样,不就直接降妖伏魔了嘛!哈哈哈哈……」
  宸煌竟也跟着轻笑了声,却回他说:「你想得倒美。妖魔们也不都是傻子,谁也不想当前锋,何况我要是垮了,他们也讨不了好。」
  「意思是要正邪抗衡?有佛即有魔?」
  宸煌轻叹,低声喃喃:「你年纪轻,见识浅短,一下子要和你解释这些实在是累。」
  兰虹月斜睨他说:「凤先生可是讲过我悟性高的。换作是我妹你讲破嘴皮她可能也不懂。」
  「提我师父做什么?不是怕他怕得很?」
  兰虹月嘴角往下,懊恼自己一时口快,随即又小声嘀咕:「还以为你所到之处都寸草不生,不能怪我异想天开啊。在佶良城那会儿,我误闯你在驛馆的房间,你肯定也有察觉不是?那时我看你一下水,周围草木都枯死了。」
  「那是盛极而衰,不是我有意弄死它们。」
  兰虹月轻嗤一声:「那看你一眼还真不值得啊。」
  「嗯。」宸煌赞同道:「不过是皮囊罢了。」
  兰虹月听他讲完就站起来要往外走,喊道:「去哪里啊?」
  宸煌没回头,背对他答道:「离开一会儿,我不在时,常泽会听你命令。」
  高大的身影在一片银光闪烁中消失,兰虹月猜想宸煌可能有什么急事,但他更关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下床穿鞋袜时心想:「不结契就不能离开,这可太麻烦了,那我还怎么报仇?看来还是得想别的法子,就算我愿意结契,那傢伙也肯定不会与我……何况我还不愿意哩。」
  ***
  「啊嚏!」兰熙雯坐在回廊里的长椅上欣赏湖岸景色,她拢了拢淡黄色披肩,望着天空上薄如羽絮的捲云说:「要入秋了么?可也还不觉得冷啊。」
  桐梦端来热汤,舀了一匙吹了吹,含笑应她说:「可能是虹月在想念你吧。来,喝口热汤,滋补的。」
  兰熙雯抿嘴,表情复杂道:「哪有可能啊,他担心你还多一些呢。」
  桐梦浅笑,又舀一匙热汤吹两口餵过去说:「不晓得他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安然无恙。」
  兰熙雯轻抚桐梦的前臂,安慰道:「哥哥一定没事的,他小时候最多鬼点子,也聪明机敏,能应付过去的。这两日也许梅家的姐姐就会来看我们,到时再问问她。」
  他们被知雪大师收留在玉果寺,暂时得以有个栖身之所,可是多少仍感觉到前途茫茫,兰熙雯从出生就是被娇养长大的,不曾吃过任何苦头,这次和桐梦藉传送阵溜到山寺中,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桐梦在明澜谷生活数年,对这些花草精怪多少有点瞭解,虽然他们相对其他族类容易怀孕,但生育仍是不易,和凡人一样都是要搏命的,只不过他们又比凡人更懂得固本培元,但也需要足够的滋养,为此桐梦特地给兰熙雯看了自己攒的上乘灵石,安抚她说:「我存了很多上好的灵石和滋补的丹药,精怪產子也是得豁出性命的事,到时候我会一直守着你,你不用担心。」
  兰熙雯摸着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浅浅微笑说:「虽然是头一胎,但是我不担心。」如果是在兰家待產,族中都会一起护着,毕竟生下的孩子对其他修真者而言也是大补品,就算明澜谷常年安泰,他们还是很谨慎小心,不过她有心上人陪伴,这也就够了。
  桐梦把兰熙雯喝完的汤碗收拾了,拿出帕子给她擦嘴,兰熙雯接过帕子微笑道:「行了,你不必这样,我又不是孩子了,你快去忙吧。我要是无聊,就给小孩缝些小东西,不必担心我。」
  桐梦轻握她的手腕,看脉象稳定,这才出门去帮寺里整理经书,当作一点微薄的回报。玉果寺里住的也都是花木精怪,平时不常开灶,有各种效用的风水局存在,因此也不必僧人时常洒扫,取而代之就是要时常维护风水格局、维修结界阵法,整理经书这些事不必露脸,不担心被发现行踪,所以知雪才把这工作交给桐梦。
  桐梦对经书不算非常瞭解,还得跟着寺里的前辈做事,但藏经阁这里也没多少需要整理的书,他很快就间下来,空间就会拿经书看,读到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再回去说给兰熙雯听。
  这天也一样不到半天就做完藏经阁的工作,桐梦走到其中一层楼找经书看,但他在书柜前站了许久,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越来越不想动,心里莫名有点慌,可是找不到原因,他低头看着手上的深黑斑纹发愣,等回过神以后,发现景物有些模糊,原来周围柜子、书架都蒙上薄薄的细丝网,吓得他挥舞双手扯坏它们,压抑低叫着逃走。
  他们住在山寺附近的小屋,也是寺庙结界范围内,兰熙雯正在做小孩用的帽子,她看桐梦急匆匆的跑回来,靠在门板上轻喘,于是搁下手边针线倒水过去:「怎么啦?跑这么喘,喝些水。」
  桐梦一口气喝完水,搁下杯子看向兰熙雯,兰熙雯有些奇怪的笑说:「怎么这样看我啊?太想我了,所以跑回来?」
  桐梦二话不说就将她抱紧,口中念念有词。兰熙雯失笑回拥,半晌才听清桐梦在念:「我会保护好你们,保护好你们全部,一定……这次由我来保护……」
  兰熙雯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我们现在都没事,你别怕。」
  「不,我只是、只是担心你。熙雯,我必须……离开一阵子。」
  兰熙雯慢慢抽身,一脸不解望着他问:「你在说什么?这个节骨眼上,你要离开我?」
  「我不是要拋下你,而是……」桐梦转头朝屋子角落轻吐,就吹出许多细白丝线,兰熙雯看得一脸错愕,他苦笑解释道:「我大概是要羽化了,但是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我不清楚羽化期会发生何事,而且我生来就是有毒的,万一连累你和孩子,我不能让你冒这风险。」
  兰熙雯走上前捉紧他手腕说:「我不管,你在哪里,我都要跟着。」
  「可是……」
  「回想起来,上一回哥哥来找我说话,说不定是和他见的最后一面,我不要和你也这样。你要是担心,我可以离你远一点点,远远看着你,可我不要你跑去我找不到的地方自己面对这些事。桐梦,我打从心里喜欢你,喜欢到想快点长大,快点和你在一起,快点霸佔你,你小时候因为这些斑纹而自卑,可我就喜欢得不得了,只有我懂你的好,他们只知道嫌你丑,都不会和我抢。就算抢,我也一定会抢赢的,我知道你也爱我,那我更不能让你自己走啊!」
  桐梦听完这番话已是满脸通红,兰熙雯又来握他的手,歪着头轻声哼:「嗯?好啦,到哪里都带着我吧,桐梦。」
  桐梦就是拿她没輒,红着脸点头答应。
  「不过别处也不安全,我看你还是别走,就在这儿羽化吧?我们和知雪大师商量商量。」
  「都依你。」
  兰熙雯笑得眉眼弯弯,主动抱住了这男人拍背哄道:「到时候你安心羽化啦,我和未出世的孩子都会在的。」
  「说不定会危险,你们可别离得太近。」
  兰熙雯打趣道:「说不定你直接羽化成仙了呢,那我可得准备好一些法器什么的,捉牢了你,要不就一起成仙。」
  桐梦蹙眉,好笑道:「你和虹月最像的就是喜欢胡说八道。」
  兰熙雯俏皮哼笑:「他学我的。」
  屋里小两口处得正温馨,不远处的禪室气氛却不怎么好。
  着一身艳红男装的俊俏女子立在禪室门口,一双怒目瞪着对面的緇衣僧人,她生气时面容更明亮鲜活,瞳眸中映着一个容貌俊雅白净的僧人,那僧人正望着她,面上平静无波,眉眼间却有情意,像是专注在赏花,一点都没有被她的怒气影响。
  红衣女子正是梅蕴春,緇衣僧是玉果寺的住持知雪,前者瞪了一会儿开口说:「兰家那个失踪的侍女阿留找到了。」
  知雪念了句佛号敷衍,梅蕴春又上前一步跟他说:「就是那个本来该被弟弟弄晕丢上喜轿、顶替兰小二去嫁神的阿留,她被找到了。」
  「所以?」
  「所以我弟弟他、他是不是……」梅蕴春忽然一阵鼻酸,连她自己都诧异,她深吸气平缓激荡的情绪后说:「凤初炎也来找过小弟,我跟哥哥他们装模作样的也去找给凤初炎看,难道小弟真的去神界了?你怎么一点都不讶异?」
  知雪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说:「不是不讶异,只是觉得那的确是兰虹月会做的事,再加上凤初炎对他有所执着,兰虹月若想躲着,也只能往神界躲。」
  对于凤初炎特别在意兰虹月的事,梅蕴春并非毫无所觉,此时再听知雪提起,她瞇起眼问:「你是说凤初炎喜欢虹月,可虹月并不接受,所以才藉着代嫁躲去神界?可他一个孩子修为那么低,受欺负怎么办?那可是神界,那里他谁也不识得,有谁能护着他?他这岂不是往火坑里跳?」
  梅蕴春越讲越担心,眼眶泛起水光说:「定是竹秋的死令他深受打击,他才那样的。要是我们早点察觉的话……」
  知雪握住她一手说:「无关早晚,我们都只能看着。」
  这话令梅蕴春心底有些发寒,她看着知雪问:「你是不是早预料,却因为不想让我涉入太深才隐而不提?」
  知雪没有否认,搁下杯子劝道:「即使说了,你也留不住他,如今你又何苦追究?那凤初炎,即便谁都不去招惹,他还是会到这里,该发生的就会发生。」
  梅蕴春甩开他的手,眼神有些怨懟:「至少我可以让他晓得,他不会是孤孤单单不受关怀的,我是、我是真心想当他姐姐啊,你怎么就这样擅自作主!」
  知雪眼中的梅蕴春有许多面貌,千姿百态他都是欣赏并喜爱着的,但他没想到总是英气颯然的梅蕴春会在他面前掉泪,还是被他给气哭的,这让他乱了方寸,似乎犯了下莫大的罪过,遇上什么妖邪或危险都不至于令他慌乱。
  知雪有些手足无措的上前拥住梅蕴春,却被梅蕴春推了一把,胸前又被打了一下,但他只能先这样留住梅蕴春,不能放任她去犯险。
  梅蕴春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靠在知雪身上掉了几滴泪,很快又逼自己振作起来,她说:「我去看兰小二他们。你别告诉他们虹月可能去了神界的事。」
  知雪劝她说:「明日再过去吧,天色不早,他们可能歇下了。你也在这里夜宿?」
  「不了。我回家。」梅蕴春推开他说:「臭佛修,别以为我喜欢你,你就能主宰我。」
  知雪看她好了些,浅笑回应:「是贫僧傲慢了,是贫僧不好。」他在梅蕴春转身时拉住她的手:「你还是留下吧。求你了。」
  梅蕴春垂眼看知雪牢牢捉着她,心软道:「不许你讲什么经书佛法,我一个字也不听。」
  「好。你就是我的佛,我的法。」
  梅蕴春睁大眼,搓了搓双臂说:「你不要这么讲话,肉麻死了,是不是跟我哥哥他们学坏的?」
  ***
  就在宸煌离开后,兰虹月立刻找来常泽,问她平日帝君在哪里观察下界,常泽想了想说:「天镜海楼的池子、湖边,帝君都待过,不过还是月池最常去,因为离这里近。」
  「好,带我去。」
  月池就在新房外长廊上一眼就能望见的园林里,池中的金鱼什么花色都有,兰虹月一走近池畔,肥嘟嘟的金鱼们全凑过来讨吃的,兰虹月越过胖鱼们望着池水好久,什么下界的影子都没见到,大概还得靠宸煌的法术吧?他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太意外,继续让常泽带自己参观天镜海楼的其他地方。
  常泽告诉他说天镜海楼就算花上一个月草草的逛也逛不完,而且除了宸煌主要会待的几个地方,其他都是仙侍们在管理的,光是药园就有一整座山林那么广大,这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全是由宸煌开闢出来的,由于处在混沌之中,宸煌想要它多广大就多广大,想让它长怎样就长怎样。
  「也就是说,帝君一手打造了天镜海楼。」常泽说这话时,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兰虹月面无表情看她说完,不以为然回嘴:「跟我听来的不一样,宸煌说一开始这里是专为他打造的,所以他不是创始者吧?」
  常泽有点被问住了,结巴道:「喔、这、这个嘛,最开始我也不清楚,不过天镜海楼的确都是帝君打造的。」
  「随便啦。」兰虹月不在意这个,他问:「你说的药草园在哪里?我想看看。」
  常泽像在炫耀一样,表情都亮了:「请随小仙来。帝君开闢的山林很美的,什么珍稀灵植都有。」
  「毒物也有囉?」
  常泽想也不想回他:「也有的。」
  「最毒的毒物都有?」
  常泽无来由的自信保证道:「当然。」
  「哦,身为一棵草,我必定要见识一下!」
  常泽带兰虹月越过回廊、园林,再经过偏僻的几座仓库,来到一大片山壁前。这一望无边的山壁上爬满许多藤蔓,藤蔓的叶子都是银色、红铜色,或交杂二者的顏色,少数泛着金色光泽,茎条则是灰或深黑,刚发出的细茎则是红的,山壁前有许多及膝高的树丛,这些树丛反而是常见的绿,只不过兰虹月一时也没认出这里都是哪些植物,那种藤蔓更是他没见过的。
  不过兰虹月可是花草精怪,即使对它们陌生,他也有办法认识一下。他当着常泽的面走近树丛看了眼,再走近藤蔓专注凝视,一会儿转头对常泽说:「树丛对妖邪来说是臭的,微毒,藤蔓对妖魔和鬼来说是无味的,能毒晕他们,不过全株能炼成滋养神体或仙灵的药,只是过量也会出问题。」
  「真不愧是夫、咳,兰仙君。」常泽由衷夸讚。
  兰虹月左顾右盼,疑问:「不过就只有一面岩墙,没别的了?你不是说药草园很广大?」
  「这里是外围,我们还没到入口,请兰仙君随小仙来。」常泽带他绕着这片岩壁走了一小段路,看到壁上约一尺方圆的地方没有爬满藤蔓,她指着那处青灰的岩壁跟他说:「兰仙君请看,这就是入药草园的入口了。这上面施有阵法,要进去就在这一带碰一下,凡是被帝君认可的都能进入。其他库房和区域也有设下类似阵法,这阵法会摄走进出者的一点气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能在这阵法查出当下的情形。兰仙君可以试看看。」
  兰虹月看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心想试试无妨,一掌轻拍到岩壁上,青灰岩壁剎时溅出了一些浅金色火光,壁上金光则如细流般漫延开来,形成一道微亮的符文阵,在他们面前的岩壁化成青烟消散了部分,周围藤蔓亦然,很快就出现一道幽径,远观像是山壁裂出一道缝。
  兰虹月看了眼自己掌心,有趣道:「还真能成啊。走吧。」
  常泽尾随兰虹月进药草园,她一脸不好意思的坦白道:「其实我也不熟这里的花草树木,无法为兰仙君介绍什么,只能带路而已。」
  「不要紧的,我自己去认识就好,你随意逛逛。对了,能挖採它们吧?」
  常泽闻言微笑道:「能啊,这个小仙有准备。」她变出两个背在身后的小箩筐,各自背了一个。
  这里的确就是一大片树林,远处还能看到几座山头,云嵐环绕着山巔,兰虹月在缓坡随意採了一些蕈子、挖了些青苔石块以后,提议飞去山里,入山后果然发现了不少特殊的灵花仙草,不过也找到了许多剧毒的蕈类和花草。
  常泽帮他背了一箩筐都是极好的炼药材料,至于兰虹月自己背的箩筐里全是毒性猛烈的材料,常泽看他还特地戴了手套去挖採毒物,彷彿有备而来,忍不住问:「兰仙君,你採那么多毒草是为了调和炼药用的?」
  兰虹月随口应:「喔,算是吧。」
  光束被树林枝叶筛成许多细碎光斑,洒落在他们身上,常泽望着兰虹月认真採花草的侧顏,觉得这位仙君模样虽不如一开始兰熙雯那样的明丽出眾,但是多瞧一眼就多一分在意,也是生得很顺眼,光斑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无声舞,常泽一时失神便脱口说:「兰仙君生得真好,在哪里都是绝无仅有的,只是和这些花草一样,不是谁都能识得你的好。」
  兰虹月早已不太在意外貌如何,闻言只是对她客气微笑:「多谢讚美。我的确不出眾,但也不差吧,起码你懂得欣赏,谢啦。」
  常泽自觉失言,赧顏低头:「不、恕小仙失礼了,千万别告诉帝君啊。」
  「他不会怎样的,哈哈。」
  一声轰隆巨响令山体震荡,兰虹月顺手扶稳了踉蹌的常泽,他疑道:「怎么在天上还能听得见雷鸣闪电啊?」
  常泽抓着兰虹月说:「不是的,那是龙啸。兰仙君快随我去避难了。」
  「避难?避什么难?」
  常泽拉着兰虹月往出口飞,一面解释:「帝君他有时会那样,为免有意外发生,除了几处机要地点仍有侍卫,眾仙都得在近处躲去避难所。」
  兰虹月仍不明所以:「他那样是哪样?发疯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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