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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新花年年发、贰

  水榭里一名火红劲装的美人抱臂凭栏,眺望湖水对面灯火煌煌的长廊彼方,在长廊上往来者皆提着萤星矿所製的灯笼,她百无聊赖看了会儿,垂眼凝视手中一串手鍊。
  那串鍊子原本只有一颗贴金的银杏果核,瞧不出来有多旧了,她后来又再两端串上精细的银叶装饰,有些孩子会捡银杏果核鑽孔吹着玩,她也将之鑽孔,无聊就拿出来吹几声。
  有点尖细的声音引来满园子找人的侍女,她喘嘘嘘跑来,擦着额角薄汗道:「蕴春娘子怎么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来,可苦了我找大半天,呼,吕洲来了两家人,都是贵客,老爷早已设宴款待,不过那两家似乎都有意提亲,送了不少礼来,老爷要您赶紧更衣过去露个脸。」
  红衣美人挑眉:「我过去露脸岂不是让他们争得更凶?」
  侍女缓过气来,提着萤星矿的灯一照,看到梅蕴春仍一身男装又抽了一口气说:「还请娘子随我去更衣。」
  「不换,我就喜欢这样。」梅蕴春神色和语气一样冷淡,嗓音较为沉哑一些,生得俊俏又身形頎长,不少女子就算知道她是女儿身也仍是芳心暗许。她是梅家老爷的独生女,从小就喜欢着男装,换上女装的次数屈指可数。
  侍女拿她没輒,为难道:「那就请您赶紧到宴会上帮老爷应付客人吧。」
  「知道了,你先去忙,我一会儿就过去。」
  侍女看她还慢条斯理将一串手鍊收好,也觉得自己说不动她,只能摇头叹气离开。梅蕴春抬手顺了顺鬓发,头也不回出声喊:「还躲着做什么?是兰家的孩子吧?我都闻出来了,还不现身么?」
  附近树丛里爬出一个七岁女童,脑袋两侧束着童髻,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她心虚抿嘴,抓皱了自己的袖摆怯怯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闯进来这里,我本来和家人逛集市,走散了。」
  梅蕴春轻哼,走去蹲到女童面前说:「市集离我家隔了两条大街,你跑这么远?不过也真巧,这里没有围墙,只有许多树丛,这才让你鑽了进来。」
  女童慌乱瞥了眼俊俏的「大哥哥」羞窘脸红,抖着嗓音回话:「我是真的不小心,弟弟妹妹乱跑,我帮竹秋姐姐找他们,哥哥去找贪吃弟弟,妹妹们在吵架,乱成一团,我想自掏腰包买个小玩意儿哄她们,然后就来了一大群味道奇怪的傢伙,他们的队伍过大街就将我们冲散了。」
  梅蕴春挑眉:「气味不同啊,大概是吕洲来的,那里又叫兽界,住了很多兽族和羽族,味道自然和我们不同。今天城里大户都合办了流水席,我们梅家自己还要应付吕洲的宾客,另外邀了兰家的家主,既然你是兰家的孩子就和我一块儿过去。」
  「多谢大哥哥!兰家的家主是我爹。」这女童就是兰熙雯。
  梅蕴春牵好女童说:「我不是什么大哥哥,我叫梅蕴春。你在兰家排行?」
  兰熙雯有点不情愿的竖起二指回答:「我上面只有一个大哥,我是第二。」
  「那就叫你兰小二。你喊我蕴春就行了。」
  「蕴春姐姐。」兰熙雯握紧姐姐的手,随之前往宴会场所。
  ***
  兰家的侍女、僕人将各自院里的小郎君、小娘子带回去,竹秋也带兰虹月回府并叮嘱说:「虹月,跑了一天都累了吧,一会儿你回屋歇下,不必担心,我这就回头再去找熙雯。」
  兰虹月看竹秋脸色并不好,当下乖乖答应,却在竹秋离开不久,他立刻回房把平常炼好的符纸和小道具都收拾进随身的小包里,并在腿上贴了张符念出方位,那符有缩地成寸之效,他化作疾风回到方才的市集大街上。他多少也是担心妹妹兰熙雯的下落,而且也不希望竹秋被母亲责怪。
  竹秋和其他侍女、僕人都是为了修炼才来到兰家,因为像他们这样的大家族较有底蕴,祖辈也不乏修炼有成者,甚至有飞升上界的,因此不只明澜谷,其他地方未成气候的精怪也会跑来他们这样的大家族谋求职务,一来是获得庇护,二来是方便取得修炼的材料,彼此虽是主僕相称,但都依照契约相处,若时限一到觉得合不来就会各自散了。
  不过独自修炼总是艰苦而危险,多数精怪还是会寻求能倚靠的势力。
  竹秋原先也是明澜谷的名门出身,只是数百年前妖魔入侵这里,战乱中有许多大家族没落,竹秋家亦是如此,这段过往曾被竹秋当成故事讲出来,兰虹月却清楚知道那都是竹秋的过去。
  市集大街上味道复杂,好在兰熙雯身上的香气较浓而独特,虽然平常家人让妹妹戴上能收歛香气的饰品,不过兰虹月为了寻找妹妹也有准备寻香符,没想到他这一路就找到城北的梅家。
  梅家大门和外墙都有许多萤星矿的灯饰和灯墙,那些花灯打造成梅花模样,有些鏤空,有的用薄片叠出深浅不一的光影,把墙和地面照得宛如梅花林。此时墙内比平日喧闹,城里居民都听说梅家老爷在款待吕洲宾客,至于其他大户合办的流水席则在城中央一带,也是市集大街经过之处,兰虹月就是从城中央一路跑来城北的。
  「呼,喘死我了。」兰虹月边喘边抱怨,循着兰熙雯的气息找到没有围墙的地方潜入梅家。他纳闷妹妹怎么跑来这里,同时还得回避往来客人,越找寻就越往内院去,他绕过一座小水塘,走近窗边听屋里的交谈声。
  室内一个侍女惊呼:「天啊,这孩子是哪儿来的?」
  梅蕴春替女童收拾凌乱的发丝,语气平静回答:「捡来的。」
  侍女很快镇定下来说:「我知道了,肯定是哪位宾客带来的孩子,一会儿我带孩子找爹娘,您快去前头吧。」
  梅蕴春说:「不必麻烦你了。这是兰家的ㄚ头,我自会带她去找父母。」
  侍女有些紧张:「那怎么成?要是吕洲的客人误会了……」
  梅蕴春目光微冷:「随他们误会去吧。明澜谷还要看他们吕洲的脸色不成?」
  坐在镜台前的兰熙雯心跳得有些快,她觉得这位大姐姐生得俊美好看,虽然不高兴的样子有些可怕,却还是很英俊呢,怪不得传说有很多家女子都喜欢这位姐姐。
  侍女继续劝道:「话不是这么说,要是吕洲来我们明澜谷这儿提亲,我们还能有些矜持,也有馀裕挑挑捡捡的,毕竟蕴春娘子你可不是寻常的仙子,还是尽早挑个如意郎君,要是哪天撞见了上界来的相中了您,情况可就难料了。」
  兰熙雯吃着梅蕴春给的小点心,坐在较高的椅子上晃着小腿说:「上界那都是厉害的神仙,蕴春姐姐若是和神仙在一块儿不是更好?」
  梅蕴春轻哼:「神仙各个都比你厉害,若受了欺负找谁论理?」
  兰熙雯一脸天真问:「神仙也有这么坏的?」
  侍女也忍不住笑语:「看来是家里把你保护得太好了。」
  兰虹月悄然挪近窗口,从虚掩的窗缝望进去,碰巧看到妹妹坐在镜子前吃点心,男装的姐姐在替他妹妹梳理头发,听了她们的交谈后,他暗自叹息:「早知你这么悠哉,我就不过来了。」
  梅蕴春没接话,默默替女童擦净了手,侍女接着讲:「若是高贵有品德的上仙那自然是好啊,就怕是些瞧不起明澜谷、只把我们当生育工具用完就扔一边,那种自以为是的神仙,偏偏又神通广大能拿捏我们生死,要是蕴春娘子受了委屈,只怕整个明澜谷都不能奈何他们。」
  兰熙雯似懂非懂说:「哦,这就是人间说的,要挑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侍女苦笑:「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即使侍女屡劝,梅蕴春也没有要换装的意思,顶多放下了发髻改扎成一头长马尾,戴好玉冠后还拨了下肩上青丝,一身淡雅梅香融入夜色之中。
  「得赶紧带孩子回父母那儿。」梅蕴春牵起兰熙雯的小手又听到窗边有动静,立刻快步过去察看,一个跟兰小二差不多年纪的男孩跌坐在地砖上。
  兰虹月本想原路返回,没想到地上湿滑害他摔跤,兰熙雯讶异叫出一声:「哥哥?」
  梅蕴春会意过来,打量爬起来的男孩说:「这就是你大哥啊?」是传闻中那个残缺者,果然身上一点气味也无,和兰小二生得不一样,但也算顺眼。
  兰虹月起身朝梅蕴春行礼说:「夜里为寻舍妹来此,实在是晚辈唐突了。求梅家大姐姐莫怪。」
  梅蕴春跟蓝熙雯说:「你有个好哥哥呢。不怪你,一块儿走吧。」她觉得兰家这个男孩挺有意思,并不会对其反感,还想像自己要是也身无香气,不知还会不会有谁看上自己,那样她说不定更自由自在,可是说到底她还是捨不得自己身上的梅花香气,这也是她自傲的一部分。
  途中梅蕴春逗兰虹月说:「难得一见兰家传说中的小霸王,我瞧也不像霸王啊,生得这么乖巧。」
  兰熙雯插话说:「姐姐你可别被他骗了,哥哥以前还想把我带去城外扔掉呢。」
  兰虹月咋舌,心想我就不该来找你。
  「那的确有些过份了啊。」梅蕴春敷衍一句又浅笑说:「不过你这个哥哥这趟的确是来找你的啊,算是个好哥哥了。要是再大几岁,我就嫁你好了。」
  兰虹月慌忙拒绝:「我才不要呢!」
  梅蕴春看他吓成那样大笑起来:「为什么不?我哪儿不好?」
  兰虹月低头窘道:「你那么高,我不喜欢比我高的。」
  兰熙雯早已习惯在家中被捧着宠,这会儿看大姐姐对哥哥更好奇,心里有些不高兴,刻意抢话问:「姐姐你的娘亲呢?」
  「我娘亲跟秋夫人一样,选择以人身孕育后代,可是她福薄,生完我就走了,只剩父亲照顾我。」她云淡风轻讲完这些,两个孩子都尷尬得没再多问什么,安静随她出席宴会。
  梅老爷看到自家大闺女牵着两个孩童出现有些诧异,吕洲来的宾客反而淡定得很,似乎是误会那两个孩子是随侍的小童。
  梅蕴春解释两个孩子迷了路才带过来找他们爹娘,说完就让侍女带孩子去兰家的桌席,自己则坐到父亲身旁的位置。
  梅老爷和梅蕴春一般高,相貌斯文,下巴蓄鬚却不显老,他抚着短鬚点头,朝宾客们介绍:「诸位,这是小女蕴春。」
  梅蕴春昂首阔步站上前,自己斟满酒杯朝客人们敬酒。,吕洲的客人们相争回敬。其中衣着光鲜抢眼的男子率先朝梅蕴春报上姓名来歷,他是吕洲岳姓少主,岳林海,一头披散的长发之中有部分编成细辫,走动时那头长发张扬的飘动,发间也编入了五色丝线,能感受到其中隐隐蕴涵了不少力量。
  另一位锦衣银簪的男子同样是来自吕洲,是云家的家主云清阳,衣饰款式素雅,但生得英俊高大,因此也和岳少主同样惹眼。
  梅家父女应付吕洲客人时,兰虹月和妹妹已经回到兰弘万和秋丽雨那儿。兰弘万眼里闪过不悦之色,他看了眼秋夫人,秋丽雨让兰熙雯坐在身边,转头低声斥责兰虹月说:「又是你惹的好事?」
  兰虹月微啟唇,本想解释几句,可是他看母亲压根没有要听他辩解,再看竹秋站在不远处,他担心给竹秋惹麻烦,只好默默嚥下这口闷气被赶到对面空位。兰虹月听同桌交谈才知吕洲那些客人的来歷,兽族、羽族聚集处皆可称兽界,吕洲离明澜谷颇近,而云、岳两家在吕洲势力相当,不过云清阳是一族之长,表现还是比岳林海沉稳些。
  但是这都与他无关,他小声和母亲说:「母亲,我想先回了。」
  秋丽雨淡淡睨他一眼说:「直接回去,切莫在半途又惹事端。」
  「知道了。」兰虹月离席,谁都没挽留或在意,只有竹秋想陪他走,可是被兰熙雯喊住留下了。
  兰虹月无所谓,一个人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他都七岁了,城里也没什么坏蛋。他刚出梅家不远就被高大身影拦住,吓得僵在原地,那黑影走到光晕里浅笑道:「是我啦。」
  「蕴春姐姐?你不是还在宴会那儿?」
  「找了藉口溜出来,不过我不能离开太久。弟弟,你帮我个忙可好?我现在迫切想见一个人,你暂时顶替我一晚吧?」
  「什么?这不行吧,肯定要被拆穿的……」兰虹月被这要求吓一跳。
  梅蕴春轻笑:「不是小霸王?这么胆小啊。」
  「你用话激我也没用啊,我怎么可能那样。」
  「不是去做坏事,我只是想去见心上人一面,要是你被发现就说是被我逼的,他们不会为难你这样一个孩子的。」梅蕴春蹲到他面前合掌央求:「拜託你了。我无论如何都想在今晚见到那位,确认心意才行。」
  「你叫侍女姐姐帮──」
  「不成,她肯定告状。」
  兰虹月为难看着她问:「你喜欢的人怎不来找你?他不知道你如今的难处?」
  「嗯,不知道吧。他在深山里,平常不理红尘事,明澜谷于他而言也只是红尘一隅。」
  「听起来你们还不是两情相悦,万一他拒绝你呢?」
  梅蕴春垂眼笑得有些勉强:「若是互相喜欢,就一起远走高飞,若他无意,那就当作是帮我断了杂念。我也不想拖到今时今日,也捨不得父亲,不想令梅家、明澜谷和兽界交恶,可是我也不想拿自己的事当筹码……只有今晚,你也不必待到宴会结束,一会儿你就坐一下,再佯称身体不适要先回去休息,等侍女离开就能走了。」
  兰虹月犹豫了会儿,又问:「可是我身上不会有其他气味的,他们肯定起疑啊。」
  梅蕴春听他此言几乎是要答应了,扬起笑意把一个刺绣香囊塞给他说:「带着这个吧。里面有我长年佩戴的玉石,都是我的气息,我再施法为你变化,他们一定不会发现。」
  兰虹月艰难点头答应,梅蕴春当即施法把男孩变成自己的模样,替其系好香囊,将轻纱披到替身肩上,轻声叮嘱道:「记着,只饮水不沾酒,有人攀谈就微笑不语,觉得应付不来立刻藉口回房。香囊里的玉也施了法术,要是遇上什么意外,你用力冥想喊我,我感应到会尽快回来。」
  兰虹月有些分神,烦恼着该怎么赶在父母他们回家前赶回自己房里,梅蕴春一交代完就不见踪影,他拢了拢肩上轻纱,深吸气回宴会上。好在蕴春姐姐一直是男装打扮,他穿着也不太彆扭,只不过被眾多宾客瞩目令他颇不自在。
  然而他想到妹妹此刻对他而言只是颗小豆子般渺小的存在,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又他感到新奇有趣,心情好了一些。
  岳林海看梅蕴春方才回来时面有愁容,忽然又面色初霽,于是端起酒杯上前交谈:「蕴春娘子,岳某再敬你一杯。」
  梅老爷看了他们一眼,梅蕴春倒了杯水代酒回敬,脸色不冷不热,岳林海亲切笑说:「方才你离席,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岳某要是这样回去,恐怕会以为今晚见到你是一场梦。」
  云清阳也过来了,手执褶扇笑说:「岳兄这话说得就有些夸张了,我们都暂住在城里,多的是来日方长。不知蕴春娘子这几日是否有空间,能带我们四处走走,一览此城风光?」
  兰虹月一脸似笑非笑的转头看向梅老爷,以为对方会护一下自家闺女,哪知梅老爷和蔼笑了两声讚同道:「多交些朋友也好,蕴春啊,你就带他们去逛一逛,反正你也无要紧事不是?」
  兰虹月掐着裤子不语,再看向身旁侍女,希望她能讲些什么,侍女竟附和梅老爷的话要她多出去走走,他忽然明白蕴春姐姐为何找他这种别人家的孩子求助,实在是求助无门啊。
  好在云岳两者攻防虽带了些火星,但场面还算和谐,兰虹月已经不想管他们了,很快就找藉口离席。临走前他感觉吕洲那两位还紧盯着自己背影,可惜他是冒牌的,有种恶作剧的趣味,他暗自笑了下。等侍女走后,兰虹月打算顺着潜进来的路出去,到了园子里才想起自己变得太高大,无法从这种小地方鑽进鑽出,不过现在的他翻墙也容易许多,便找到没安置灯墙的角落翻墙出去。
  「噯呀!」
  兰虹月跳下墙时踩中了什么,听到一声惨叫,他站稳后回望,发现墙角蹲着一个小孩,赶紧凑过去关心道:「对不起,你有没有哪儿受伤啊?」
  那孩子难受得粗喘,却没有放声大哭,兰虹月看清这孩子被那模样吓一跳,孩子的半边脸都是深色的斑,一头乱发虯结而脏乱,一身襤褸很可怜的样子。明澜谷处处优美,兰虹月还没见过这样惨的傢伙,又很快联想到这莫非是传说中的乞丐、流民?竹秋曾提过世间还有许多地方遭战火破坏,即使曾是仙山秘境也有受妖魔摧残的,其他几大洲也都有流民,看来这个孩子也是流民吧。
  兰虹月起了惻隐之心,除了梅蕴春交给他的东西,将自己随身物品都塞给那孩子说:「这里有些防身的符和取用工具的图纸,你收下吧。往西南方一直走有条最近的溪流,渴了去那里洗澡喝水都行。保重。」
  儘管兰虹月见了流民小孩心中难受,但眼下他还得先顾全自己,为了不被发现他这个冒牌梅蕴春,他特意绕开热闹街道跑回兰府,没想到半路会被拦住去路。
  「蕴春娘子不是回房歇下了?」暗处出现的岳林海笑得一脸和善,可是释出的气息却有些压迫人,毕竟是豹子,感觉随时能扑上来咬住猎物。
  「睡不着,出来跑一跑。」兰虹月随口胡诌。
  高处倏然飘落一道银白身影,是云清阳挡在他们两者之间,他用褶扇指着冒牌梅蕴春和岳林海,语气戏謔道:「我还想着岳兄怎么提前离席,原来是在这里,真巧,蕴春娘子也在这儿,可真这巧遇啊?」
  话音未落,兰虹月就抢先一步开溜,这城里他都熟,鑽入巷子里要甩开外来客,没想到他们一个飞到高空、一个奔如迅雷,甩都甩不开,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岳林海还有馀裕在后头喊:「你跑得这么快,睡前出汗不是麻烦?」
  空中云清阳带着笑意接话:「那也是一身香汗吧。不过蕴春娘子看起来是在躲着你,你那姿态委实骇人。」
  「我是随行保护,哪像你一副要吞了她的样子。」
  兰虹月不敢回头,更无馀力听他们逞嘴上工夫,他感觉到身后的压迫,随时都快被他们逮住,可是他修为远不及真正的梅蕴春,也还只是个七岁孩童,哪能跑得过一头豹和一隻飞鸟?
  「呃啊!」兰虹月跃上矮墙,要藉横在前方的粗枝跳到人家屋顶上,但一个没稳住狠狠往前扑,眼看要摔进别人家里或是被后方追赶的禽兽逮住,突如其来一阵热风颳来,一股力量温和将他往下托,身后逼近的威压也顿时消失了。
  他看到凤先生站在巷口朝自己展臂,接着他缓缓落到凤先生怀中,两者碰触的当下,他的变身术被化解,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不安得抱紧凤先生小声唤:「凤先生。」
  凤先生抱着男孩说:「不怕,我已将他们两个挪移至他处,一时半刻他们都不会出现,也追不上来。先随我回去。」
  兰虹月被凤先生带回暉羽轩,慌乱的心情已平復不少,凤先生一手关门,一手还抱着他,他疑问:「凤先生怎么认出是我的?」
  「你忘了我右眼可预视未来?碰巧就看到你惹事。」凤初炎把孩子放下来,关好门窗再倒水给孩子喝。小孩喝水喝得太急,弄得嘴角、下巴和衣领都湿了,他看不过去,拿帕子替小孩擦拭,接着说:「我已经通知竹秋,让她和秋夫人说一声,今晚你先住这里吧。」
  「我今晚能住这里啊?」兰虹月前一刻还忐忑不安,现在又一脸兴奋,毕竟他没想过能住在暉羽轩。他拍拍胸口说:「多亏先生救命,不然那两个禽兽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吧,可怕。」
  「兽族和羽族本就有狩猎本能,你越跑他们越是会追,他们也不是存心为恶,只是对梅家的姑娘太好奇。倒是你,竟敢答应假扮梅蕴春,不怕惹祸上身?」
  兰虹月被念得心虚,低头不敢吭声。他越想越害怕,见凤初炎转身就想也不想跑过去抱住对方喊:「凤先生救我!」
  凤初炎低头看了眼男孩的发旋,轻哼一声:「如今才知道怕了?放心,你在我这里没事的,秋夫人应该也不会讲什么。」
  兰虹月抱紧凤初炎大腿,抬头问:「那蕴春姐姐呢?她也会没事吧?」
  「你跟她很熟稔?刚认识就这么喊,还替她应付那些傢伙,除了自不量力都不知该说你什么,先担心你自己吧。」
  「可我有你啦。」兰虹月一脸认真回话:「你刚才说的嘛,有你在,母亲不会怎样的。」
  「你这孩子……」凤初炎无奈蹙眉,兰虹月到底是幼学之龄的孩童,还不懂事,他也不想勉强再说下去,压下些许烦躁的情绪才叫他去喝些水,洗完脸跟手脚准备睡下。他看兰虹月贪图新鲜的样子,出声泼冷水说:「你睡客房。」
  「啊?」兰虹月一脸失望,又怕凤先生改变主意把他送回兰家,很快堆起笑脸讨好道:「可是我不敢自己睡陌生的地方啊。」
  「习惯就好。」凤初炎刚转身又被抱住手,兰虹月耍无赖了,抱他的手边晃边喊:「陪我吧,先生陪我嘛,我怕。」
  凤初炎眉心皱得更紧,他平日看来脾气温和,但还没有哪个小孩敢造次,就算是幼童来拜先生,也都是家里人教了应该会的礼仪才敢送他这里。他轻叹,也不知要为兰虹月这孩子破例几回,他带兰虹月到客房那儿,搬了张椅子到床边催促道:「快睡吧,等你睡着我就走。」
  「是。」兰虹月露出得逞的笑意,顽皮的跳到床上就寝。
  凤初炎忍不住调侃他说:「没见你这样耍赖,还以为你傲得很,不会和其他孩子那样。」
  兰虹月扯了下嘴角小声讲:「在弟弟妹妹面前我怎么可能撒娇,再说我也没有对象……」
  凤初炎心说这倒也是,兰虹月出身不错,生母是秋夫人,即使残缺也无人敢欺负得太过,可是也没人疼爱。如今他对这孩子好一些,这孩子就忍不住依赖他了。他想起了什么,问兰虹月说:「你可以跟竹秋撒娇不是?」
  兰虹月眨着一双秀长大眼说:「那怎么行啊,我都长大了,一个男孩子哪能再跟女人撒娇。竹秋也会笑我的。」
  凤初炎说:「我也会笑话你。」
  「嘻,凤先生的话就没关係。」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因为是凤先生嘛。凤先生不一样。」兰虹月闭上眼,过了一会儿他用带着睏意的声音问:「凤先生……你会在明澜谷待多久?你……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凤初炎沉默片刻,并不想回答这些,他轻轻掀开被子摸索兰虹月身上的东西,兰虹月还没睡熟,他轻拍兰虹月胸口安抚道:「梅蕴春那个香囊不能留,我先施法术封起她的气息,之后再物归原主。」
  「唔。」兰虹月含糊应了声,又继续用慵懒的语调小声问:「先生也是羽族,却不是吕洲羽族,是天上的吧?上有九重天,下有九幽,先生从何方来呢?」
  凤初炎说:「九只是个虚数,天也不仅九重,天外有天,我的出身于你也不重要。」
  「除了我们这里,还有其他的世界,先生说过,宇宙千机莫测,太执着也是障碍,可我好奇就会一直想,那就执着啦,要是知道了就不会再那样了。」
  「睡吧。」
  兰虹月还撑着不肯睡着,继续聊:「明澜谷都是花草树木的仙灵精怪,虽说草木属阴,至阳成神,也有前辈在这里修炼飞升的,我们这里是福地,滋养出的仙灵不染杂浊尘俗之气,修真者都喜欢亲近,所以先生你也留久一点吧。」
  「我和吕洲来的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只是利用福地和你们这些仙灵养伤,你还要我久留,傻瓜。」
  兰虹月勾起嘴角说:「才不一样,先生又不是来找人给你生崽。我喜欢先生。」
  「还不睡?」
  「谢谢先生救我。」
  凤初炎快没耐心了,食指在男孩眉心轻点,施法让其入睡。
  「凤先生……」睡熟的兰虹月神态安祥,还咂了咂嘴翻身侧卧。凤初炎起身走出房外,脸上冷漠无波,甚至有些嫌弃的回房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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