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她往后仰在沙发里,一张瓷白的精致脸容染上几分昏黄的暖光,神情也有些模糊起来。
  对面的伍琴支了胳膊,一手撑着脸看她:“我怎么觉得你今晚有心事,兴致不怎么高呢?”
  程白答道:“也不算,就是遇到件不好决断的事。”
  伍琴便笑:“我记得你不是天秤座吧,怎么也选择困难?我这人不纠结,你说,我来帮你决定!”
  修长的手指把空了的酒杯转了一圈,酒液滴在了餐巾纸上,染开了几分酒渍,程白看了片刻,才抬眸,认真地看着伍琴:“是工作上的一件公事。本来也没什么,但如果做了,一位我并不想伤害的朋友可能难以接受。所以在想,要不要做,或者做之前要不要先告诉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当然是工作重要啊。”
  伍琴简直不明白她,怎么这都需要犹豫。
  “如果是我,直接做了再说。都是朋友了,有什么难以接受的?皇帝还要吃饭过日子呢,赚钱是第一位的。本来就是公事,你朋友要不能接受,不能理解,那说明这人根本不配当你朋友。”
  “……”
  程白望她很久,才有些复杂地慢慢一笑。
  “你说得好像也对。”
  第8章 寂静的微信群
  跟伍琴吃完饭,两人就散了。
  时间八点半。
  程白开车回去。她现在在上海的住所,是前两年买下的。在黄浦江边某个高档住宅小区里,使用面积一百八十多平米,单看价格算得上是“豪宅”了。
  只是在程白打开门时,里面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寻常居所应该有的人气儿。
  除了客厅隔断处那一只养在缸里的乌龟。
  小孩儿巴掌大。
  背上都是绿的。
  正趴在缸里的石头上,闭着眼睛。
  早上去律所的时候,忘了关窗。
  现在秋夜的凉风就从外面阳台上进来,吹得她先前放在茶几上的很多案卷资料都落在了地上。
  程白没管它们。
  也没开灯。
  繁华城市的灯光会照得夜晚的云层发亮,继而照亮她的客厅。
  电视墙贴满银色的花纹,地摊上干净的一片,木酒柜上陈列着十几瓶红酒。
  她关上门,踢了高跟鞋,赤脚走过去。
  开瓶器就搁在酒柜旁,她拿起来,想要开瓶酒出来醒着。
  当律师的压力都很大,基本没有睡好的时候。
  全行业平均睡眠时间兴许还不到五小时。
  加上年初出了那件事,程白睡得越发不好。原以为事情结束了,回了上海会好点。不过显然,事实与她所期望的截然相反。
  还是喝点,晚上好睡觉。
  但也许是因为先前跟伍琴喝过两杯,她并没有自己判断的那么清醒;也许是因为她的心思其实根本没在开酒上。她拿着开瓶器拧了好几次,那瓶塞依旧待在红酒瓶的长颈里,半点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程白的耐心忽然就用尽了。
  “啪!”
  乍然的一声利响,同时伴随酒液迸溅在墙上的声音,整只酒瓶都被她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缸里养的小乌龟,脑袋一下缩进了壳里。
  程白闭了闭眼,心里涌出一股少见的烦躁。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这股情绪压下去,坐进了客厅柔软的沙发里,闻着满客厅的酒味儿,望着阳台外面。
  被光污染的云里,看不见半颗星星。
  手机被她放在包里,这时候发出“叮”地一声。
  又是微信消息。
  程白摸出来扫了一眼,一时怔住:律师圈微信群无数,她早全屏蔽掉了,从来懒得在里面说一句话。可现在竟然有人在一个群里艾特了她,而这个人的名字是……
  [老法师俱乐部]99+
  赵勤-恒广所:分享链接《乘方所大par程白的陨落——从著名作家边斜炮轰扒起》
  胡兵行-奇术法务:程白还有什么好扒的啊,早半年都被扒烂了吧?
  周建民-碧天城:这怎么说?
  胡兵行-奇术法务:你刚来的吧,这都不知道。
  陈宁-宏仁所:给人渣打官司也是人渣,是人渣,陨落就没什么稀奇。
  刘群-云飞所:+1
  孙曦-宏仁所:+2
  黄彦成-左下角法律:除了长得漂亮点,真没觉得她有什么本事。
  lily-建方所:选十佳的时候不就有人爆过吗?她要不是跟律协关系好,这年纪凭什么选得上?
  孙琦-恒广所:是啊,年初事情闹那么大,最后不说吊销执业证,连停止执业的处罚都没有,牛逼。
  田利-kly:简直是我们这行的败类……
  ……
  一连几十条,没一句好话。
  但最末尾冒出来一个人。
  方不让:@下雪打伞,程白,有傻逼骂你呢,快出来挨骂了。
  整个群里,瞬间安静!
  像是在深海里投了颗炸雷。
  在他这条消息发出来之后十分钟,再没有一个人说话,死寂一片。
  程白盯着这句话、这名字,忽然百感交集。
  ——
  “网上都说她拜金,只给权贵打官司啊。”
  洋房客厅里,先前快递箱里面的书都摆上了书架,墙上挂的电视打开了,正在放的是最近热播的谍战剧《暗杀者》。
  茶几上摆的都是外卖盒。
  麻辣小龙虾,香酥大闸蟹,蒜泥拍黄瓜,夜宵一条龙。
  边斜听着周异说他以前认识程白的事儿,不大相信。
  他扒了只虾,但左看右看愣是不想塞进嘴里。
  嫌不好吃。
  只道:“人是会变的,好兄弟还有反目成仇的时候呢,你看我跟高书朋不就是?所以你怎么能笃定她现在不是个坏人呢?”
  “别人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你是吃了人的不嘴短,拿了人的不手短。”周异坐他对面,面前摆了几罐冰啤,“白天吃了人糕点,拿了人戏票,晚上回来还要说人小话,你姓边的能好好活到现在,可能是世界第八大奇迹。”
  “我这不是对她不了解吗?”
  他咬了那虾肉一口,又给放回了盘子里,夹起一块拍黄瓜。
  “你继续说,她毕业去了法援中心,法援中心怎么了?”
  周异懒得跟边斜计较,这时候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件浅蓝的衬衫,莫名笑了一声,问边斜,“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边斜摇了摇头。
  周异便垂了头,道:“政府设立的援助机构,又苦又累还没钱,接触的也都是穷困潦倒的人或者干脆是犯了事儿的。”
  边斜眉梢一扬,有些意外:“那她还挺不慕名利?”
  周异道:“她学法不是为了赚钱。”
  边斜又摇头,断言道:“说得挺理想主义,但做出这种选择的人,首先一定不缺钱,才能不为了钱。所以她家境一定很不错。”
  边斜猜的全对。
  周异喝了口啤酒:“当时是不错的。”
  “当时……”
  边斜吃了先前夹起来的那块拍黄瓜,琢磨了一下,又想起程白现在是个律师,之前那什么乘方律所,不就是她跟一个叫方让的人开的吗?
  “这么说,后来出事了?”
  “听说是。”周异那时候也还没毕业呢,都是听系里教授们提的,“她父亲做生意,跟人打官司,家业垮了。”
  边斜有些诧异:“谁打的官司?”
  周异沉默了很久,才道:“程白自己打的。”
  边斜不敢相信:“输了?!”
  “一审赢了。”周异忽然觉得很难受,放下了啤酒罐,慢慢道,“但对方上诉,二审输了。”
  一个在法庭上无往不利的大律,能帮嫌疑人脱罪,能为受害者维权,可偏偏在给自己父亲打官司的时候,输了。
  这感觉……
  边斜一时真难以形容,更觉出一种压抑,竟不大能想象程白那时是什么心情。
  但只过了一会儿,他就放下了筷子:“一审都打赢了,凭程白的本事,二审还能输。对方律师谁啊,这么厉害?”
  “是业内一个真讼棍,厉害也是真厉害。”周异叹了口气,“不过说了你也不认识。明天诚所的一号人物,叫方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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