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魏司承将人抱起后, 缓步离开。
在吴钩的示意下,一群大汉不甘不愿地让开了一条道。
吴钩在京城是地头蛇,在几个地下帮派以及赌庄都有些人脉, 在这群人里很有威信。
他只能相信魏司承口中所言, 因他能感觉到魏司承的危险性, 看起来亲民又无害,从头到尾也没有皇家子弟特有的唯我独尊。但他看的出来,魏司承收敛着自身气息, 每一个举动都仿佛精确计算过,能在短时间内制服最近的人。
如果真要开打,他们会两败俱伤, 谁也别想讨得好。
更何况以九殿下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本就蹊跷,难保没有大批人马潜伏附近,加上看起来的确与那小姑娘是熟识, 他实在没有道理这时候阻拦。
他也想知道,魏司承口中的另外出路是什么。
魏司承不喜将后背留给别人,他全身肌肉紧绷, 随时准备应对身后的突发状况。
走到洞口短短几步路, 每一步都细细感受周遭异动。
他不高看自己, 也不会轻看他人。特别是这样一群亡命之徒,为了活命, 在孤立无援的情况, 什么铤而走险的冒险都可能做。
直到出洞府, 确定他们不会出手。
脚程忽然加快, 迅速跑了一段路, 确认安全后才缓缓看向怀里人。
方才一直在想办法如何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带出来, 云栖的喊声他听到也只是简单回应。
再看向怀里人, 她又闭上了眼。
云栖不该认识他,难道是在山洞中听到他自报家门,才问上一问?
只是这样就麻烦了,他出现在这里太不合理,也太不正常。
说是偶然路过,就这荒山野林的谁能信?
要解释起来,就要前前后后的将他与李嘉玉的关系说明,可能还会牵扯到自己在别的府中安排,牵一发动全身。
干系太大,实在不能让云栖知晓。那必然要用其他谎言来掩饰,一个谎言又要用无数谎言来圆。
短短几息间,魏司承想到了数种办法,唯一没想到的是最简单的灭口。
魏司承又带了云栖一段路,才在快接近马车所在地的河沟下,遇到前来支援的士兵们。
士兵们是沿着魏司承一路给的标记过来,只是魏司承速度太快,他们才来没多久,他已经回来了,这显得他们格外无能,面对九殿下时,气息都短了一截。
那头领见九爷抱着人,有些愕然,九爷有轻微厌女的症状。
但看身形,抱着的的确是个女子。那女子整个身体都被大氅裹住,像个蚕蛹,看不清样貌,大氅的材质一看就是九爷的。
这成何体统,理所当然的要将那蚕蛹接过去,却见魏司承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不明意味。
云栖感到周遭动静,拧着眉,眼看要醒来,魏司承蹲了下来,轻轻掀开盖在云栖头上的布料,看着埋在自己怀里的脑袋,轻轻安抚了一句:“好好睡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下一刻,点了睡穴,让云栖睡得更沉。
她需要一次完整的睡眠。
魏司承简单说了一句与绑匪正面遇到,那头领心里咯噔一声,他们没及时赶上,若是九殿下遇到什么意外,他们难辞其咎。
头领望着魏司承快要离开的背影:“九爷,那群人……”
魏司承侧转,轻启薄唇:“杀。”
他把身份亮出来,一是为快速解决,二是死人知晓与否不重要。
他这里不是糟粕收集所,什么歪瓜裂枣都收。
魏司承也并不认为这做法有违道义,这群人在山洞看到他们势单力薄就有杀人灭口的打算,事后就不能怪他反杀。
不过魏司承走了几步,想起吴钩腰间别着的陌刀,看起来朴实无华,却是一把煞气很足的刀,想来沾了不少血。
刀柄因为长时间触摸非常光滑,上方花纹古朴。
陌刀是百年前应对外敌时在战场上常用的,寻常人不会去打这样的刀。而且,那柄陌刀还经过改良,刀身刀柄处的弧度都是顶级刀匠才能打造的。
“等一等,派人先跟着他们,行踪报备给施凤凤,若他们之中有人泄出事情,你们暗中解决。”
这群人的性格品质良莠不一,除去那个吴钩外,有几个看着云栖的眼神太恶心,其中一定有人嘴巴不严实。
魏司承谨慎活了十六年,他多思多想,察觉那吴钩背景可能不简单,就打算先解决一部分,若吴钩是可用之人,也不会结成死仇。
魏司承之前说他们主动认罪,会想办法将他们保出来,并给其他出路,若吴钩真能做到,他也有可能兑现,正好观察其人品。
短短时间,魏司承重新作出决定,好似刚才简单命令杀戮的人不是他一样。
没多少工夫,秦水嫣就迎来了九爷暗中寻找的女子。
与其说女子,不如说是个五官还未长开的小姑娘。
除了容貌比寻常人精致一些,看不出其他特别的。
但容貌于九爷这样身份的人,可能是最没用处的。
也不知被九爷这样心思诡谲的男子看上,是幸还是不幸。
另外,她也觉得奇怪,有杜六小姐那般耀眼的存在,九爷怎会注意到平平无奇的云姑娘。
秦水嫣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还是按照吩咐,为云栖更衣,发现她身上多处擦伤,有些被雨水浸泡后更是浮肿发白。
秦水嫣细心,为云栖涂一一涂好药膏,重新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对外出避嫌的九爷说道:“已妥。”
魏司承这才掀帘入内,马车也朝着城门处驶去。
车内寂静,除了呼吸声,没旁的。
秦水嫣看不出九爷在想什么,多半是思考朝堂局势。
却不想,在临近城门时,魏司承像随口询了一句:“女子都是这般轻巧?”
刚才抱起云栖时,魏司承就意识到云栖非常轻,像抱着一把骨头。
秦水嫣刚才为她换衣时也发现,云栖就脸上有些肉,身上就差用骨瘦嶙峋来形容了,实在瘦得惊人。
“应是云姑娘长期处于缺衣少食的情况下才这般,要彻底养回来,怕需要很长的时间。”虽然在李府看着养了大半年,也算锦衣玉食,但她受摧残的时间太长了,虚不受补,只能一点点调养。
秦水嫣虽没言明,但相信魏司承听得出来她言下之意。
魏司承眼睫微微下垂,遮住了深邃眼眸,看不清表情,轻轻抚了下云栖的脸,不慎碰到唇角,云栖睡梦中似感觉到什么危险,猛地咬了一口。
秦水嫣吓得噤若寒蝉,云姑娘你知道你啃的是头狼吗。
不料魏司承并未动怒,喉间震了几下,轻笑声溢出。
他不以为意,抽出手指,看着手指上的牙印:“小豹子。”
说的太轻,又正值入城盘问,就是秦水嫣也没听清。
魏司承丝帕擦去手指上的水渍,解下她腰间的锦袋,将新的千里追再次放入其中。
本来只是一次试验,也许魏司承自己都没预料到,会成为他与她之间的纽带,不想轻易剪断的纽带。
他们回城依旧很顺利,所有城兵都以为那是九殿下夜游归来。
只是在去李府的路上,偶遇牵着猎犬搜寻的李崇音,这次李崇音并未拦住马车,只是秦水嫣看他立在雨中,带着猎犬闻着沿路的味道,那背影颇有些孤单可怜。
李崇音牵着猎犬,却见它突然朝着一架奢华马车叫喊,他定睛一看,是九子的马车。
应是与花魁游乐回来,这时候就不应上前打扰。
只是,这猎犬除了之前在一脂粉铺前、巷尾叫过两次,再未喊过。
在巷尾徘徊的时间长,他猜测就是在那拐角处被人绑了去的。
那之后气息近乎于无,很可能绑他之人用的是马车之类的工具,阻断味道,将她运到某个地点,这个地点有可能在城内,也有可能在城外。
雨中抹去太多气息,加大了搜救难度。
李崇音身上没有快速得知地点的用具,他已想过无数可能被绑走的路线,在他的计算中,城内的可能性逐渐减小,城外较大。不是他不想出城门,而是以他的身份,没有正式的文书无法在亥时后出去。
非要出去也不是没有办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雨水没有将太多气息冲刷,只是在他前去的路上,正遇上回来的魏司承。
李崇音隐隐察觉了什么,为何猎犬独独朝着那辆马车多叫,是认出主子气息还是……?
他将那猎犬交于巡兵,暗自随了上去。
李府后门外,此时路上并没有人。
听闻来意的管家李济疾步跑向懋南院,李昶正守在夫人余氏身边,焦急等待她醒来,看到李济过来,正要训斥几句,对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李昶顾不得撑伞,忙屏退其余人,只带上余氏最信任的锦瑟前去,他们来到后门。
却见一辆奢华马车停在外头,他看到一女子抱着什么人走近。
李昶见她怀里抱着的人缓缓露出的脸,因过于激动,差点腿软,还是锦瑟将他扶住了。
他也知自己太过失态,勉强稳住心神,朝着秦水嫣深深一拜。
秦水嫣素来听闻这位工部左侍郎为人严苛,不拘言笑,这样一个伟岸男子现在居然眼眶微红,唇都在发抖,实在让人费解。
而且没有对她这样的风尘女子有所轻视,这让秦水嫣心中也有些敬意。
她活了这许多年,还从未被官员真正尊重过,她回礼时添了几分真心。
“给李大人问安,奴家秦水嫣,来自红袖招。在城外偶然遇见昏迷倒地的姑娘,看她之前的穿着像是府上的。也不知能与府上谁人说,便让管家唤了您,不知您可认识她?”
“是,认识,认识!”李昶有些语无伦次。
他们是秘密寻找,这秦水嫣不知道才是正常的。她可能是以前看到李府那统一的丫鬟衣服,才将云栖带回来。
也许是心里移情作用,现在李昶看到云栖,就觉得怎么看怎么像他与夫人。
再看云栖脸上都有几道擦伤,也不知受了什么折磨,更是心生不忍。
锦瑟也是压着激动,将她们家真正的千金给接了回来。
细细用油伞为云栖挡住春雨,若是夫人醒来看到小姐,该是如何激动。
他们夫人等了十一年了,终于等到水落石出的一天了。
“还请李大人原谅我方才让管家不报姓名之事,实在是巧合夜游,偶遇到这位姑娘,我记得她的服饰特点,殿下就说来李府看看,希望您能谅解。”
“当然,我可能见一见殿下,当面言谢?”九殿下为秦水嫣拒绝淑妃的撮合,已是京城人都知道的事,李昶当然也听说过这段风流韵事,马车里的是哪位殿下不难猜。
以九子那风流传闻,还真能干出大晚上的与青楼名/妓出游的事,这位一直这般出格,偏又受宠,无人能管。李昶年轻时也犯过荤,对这位殿下的不着调不像那些老臣一样批判,但也算不得喜爱。
可如今这事,他必须感谢这位殿下偶然经过,不然云栖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对魏司承也是好感倍增。
李昶想到云栖身上的衣物,咯噔一声:“不知她的衣物。”
秦水嫣嫣然一笑:“我亲自为她换的衣物,李大人勿担忧。”
李昶顿时对魏司承的细心更有好感。
李昶靠近马车,魏司承亲自开了窗牖,并未露脸,道:“本王不便下车,还望李大人见谅。”
“无妨无妨,您太客气了。是臣非要过来,实在感谢九殿下将小女带回。”李昶知道就算事后他们多加掩饰,于京城其余人家还好说,但对刚好遇到云栖的魏司承来说,是瞒不了的。
都见过真容了,还怎么瞒。
“她不是你家婢女吗?”魏司承还未得到这消息,惊讶是真的惊讶。
眼中瞬息万变,又很快归为平静。
婢女的身份,终归要麻烦许多。
他的气息,莫名的,轻松了些。
魏司承这话是脱口而出的。
自知冲动了,可说都说了,也只能随他人猜他们早就相识。
“……这,说来话长。”李昶也不知,为何九子会认得自家婢女的脸,李家少说也有上百号的婢女小厮,九皇子莫说没来过李府,就是来过也不应该记得。无论这话疑点有多少,李昶都要硬着头皮回复。
“既然李大人不方便,也不用与我说了。”魏司承笑了笑,彬彬有礼,是让李昶这样的官场老江湖都极为舒服的相处方式,“这是你家内务,我也不便插手。”
“是,谢九殿下。”
“有句话,还是要与你说一下,若是她醒来记得我,你便将今日之事告知,若她醒来不记得,这事便作罢吧。”
李昶虽不明白,还是应了下来。
“这份情,李某记住了。”李家自也会记住。
魏司承怔忡了会,缓缓一笑:“不,别记,我可不想被父皇惦记。”
像是玩笑,又像认真的。
结党营私,是圣人最忌讳的,但由魏司承说出来,却处处透着古怪。
而且,这话交浅言深,实在不该说。
这天大的人情,不是魏司承说不记就能不记的。
只是在京城,有些话,心里记着,面上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李昶看着车内,九子那若隐若现的半张脸,心下已感受到,这位九子很可能一直在隐藏,而现在透露这些许给他,未必没有拉拢之意。
如果九子的一切不是他以前所表现出来的,现在显露的也是他刻意为之,可就复杂了,至少在此之前无人怀疑他,这位才几岁,单单这份忍耐的毅力就令人胆寒。
夺位皇子,理应再添一人,其余人在明,这位却在暗。
他仿佛预见,未来的京城该如何被搅动风云。
他不知自己哪儿入了这位殿下的眼,李昶今日也管不得这许多。
他让锦瑟立刻带云栖回懋南院,让郝大夫立刻过去。
他看着雨幕下的李府,有些如释重负,又带着些许高亢情绪。
再多的困难,都抵不过【失而复得】这四字。
李府今日是要变天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这匪夷所思的事,必须告知支撑李府数十年之久的——李老夫人。
只是李昶还有些犹疑,他该如何开口才合适。
现在光凭余明珠的片面之词,还不能断定云栖的身份,虽然他和夫人已确认,但还需其他更有利的证明才能说服老夫人相信。
李老夫人虽不管事,但她是李府目前辈分最高之人,更是先皇亲封的诰命夫人,谁都可以瞒,唯独她不能瞒,未来云栖要在李府得到应有地位,必须有老夫人的支持。
李老夫人早已睡下,是被身边的老妈妈给喊醒的。
披上了厚袄,看着外边雷雨渐弱,来到大堂。
“这个点不睡却来我这里,是有要紧事?”
“请母亲屏退左右。”
李老夫人想到了什么,让身边的老妈妈和丫鬟都离开。
儿子不知该如何说,也没有更多的证据,但清浅与儿子……”
得知李昶来意,虽未明说详情,却像是预料到一般。
李昶见下人离开,本想细说,却被李老夫人用手势阻止。
“昶儿,随我进来。”
带着李昶进入她的书房,她缓缓走到画筒前。
直接抽出其中一幅年代已久的画卷,看着纸质都有些泛黄,这是前几个月,见到云栖时拿出来的,再没放回去。
李老夫人慢慢打开,带着怀念,又透着些许唏嘘,画卷在她苍老的手中慢慢铺陈开。
那是她年轻时的画像。
李昶仔细一看仕女图上的人,心中一惊:“这——!”
万万没料到,这事还有另一层转折。
上方女子与云栖居然有几成相似,那唇与脸型,像的分明是他的母亲。
李老夫人缓缓摸着画像上自己的笑靥。
“本以为还需很久,没想到,真会有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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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宝宝一直奇怪,为毛当初李老夫人见过云栖第一眼,就怀疑了。
不是她未卜先知,因为云栖和她年轻时有点像,三成像余氏,三成像老夫人,隔代遗传吖,把父母两边最漂亮的基因给遗传了h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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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炸鸡腿真好吃 2个;夕、阿之、佳、赵须何、惊了罢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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