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
孟夏丛。
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原著女主在李栩脑中的形象就清晰起来。她想起原著对她的形容：眼睛弯弯的，两个酒窝，笑起来像盛满阳光。
男主说：她是我生命中的阳光。
李栩：你把房间的门窗都关得死紧，还能有哪门子阳光？
然而作者是上帝，她说要有光，于是，哪怕密不透光，也一定有某种技术能够让阳光透进来。
而现在，见到孟夏丛真人后，李栩觉得她笑起来确实挺阳光，可是她在李栩脑中的形象却被割裂，仿佛成了两个人。
写出《太后》的作者，和网上帮她怼黑粉的“夏虫不可语冰”，居然是同一个人？
而这个能够在网上发言反对刻板印象的人，居然就是原著里那个被男主囚禁后反而爱上男主，愿意宽恕她的所有罪恶，只希望能够开始幸福生活的，女主？
是了。
终于见到真人，许多记忆点被触发，李栩忽然想起，原著里的女主也并不是从最开始就愿意接受男主的感情的。
因为家庭原因，男主性格阴郁偏执又自私，却因为遇到了女主，而将她视为生命的救赎。可笑的是，他眼中的救赎，就是用全方面毁掉她的方式来爱她。
他囚禁女主，强、奸女主，高喊着：“这就是爱！”
可女主也曾试图逃脱，却被他死死缠住，听着他一次又一次宣示：“我爱你，你就是我的光！你不能离开我！”
好像当他愿意爱一个人，愿意为爱囚禁强、奸一个女人的时候，这个女人就应该视为荣幸。好像当一个男人愿意为她跪下，那么无论他有多大的错误，都应该得到原谅——因为爱情。
女主却就此崩溃，歇斯底里地哭喊：“凭什么！难道就因为我善良，我帮助了你，所以我就活该被你逼迫被你囚禁被你强、奸，最后非但不能反抗，还要为了你对我的爱情而感激涕零吗！”
当时看到这里时，李栩多少还是抱着些希望的，也怪她平时看的网络小说不多，并不知道其中的套路：大部分让读者们抱着“先虐女后一定更虐男”的期望的小说，最后只需要男主哭一场就可以达成幸福he。
所以，冲着女主的这点反抗，李栩接着看下去了。
然后就一头雾水地看着女主慢慢改变态度，爱上了男主。
这时候她才醒悟：原来之前的反抗不是为了让女主摆脱男主，而只是通过对女主内心痛苦的描写来体现虐女而已。
如果是这样，那是不是说明，虽然“夏虫不可语冰”能够在网上对wsn开炮，但其实她的原则性并没有那么强，如果真的遇到了“爱情”，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见过粉丝后，李栩脑中就充满了孟夏丛相关的事情，直到和杨熹微一同前往开机晚宴。晚宴的主角是导演和几位主演，本来是轮不到李栩的，但程屹还是给她留了个位置。
那次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时候，程屹就已经说明，从陈建芬那儿论，李栩算她半个学生，也就算程屹半个师妹，同等条件下，他当然会更照顾师妹。
“虽然我们同龄。”
他也算说到做到，比如这次晚宴，因为李栩加入稍晚，有些可能还不够熟悉，所以他帮忙介绍了一圈。哪怕不少人都对“李栩”突然转型导演这件事犯嘀咕，但都是人精，就算给陈建芬和程屹的面子，大家脸上也都笑呵呵的。
吃饭的时候当然充满各种客套的酒桌用语，彼此敬酒互夸。其中一位就举起酒杯，向李栩敬酒说：“看咱们李导，又年轻又漂亮，剧组多了这么一号，大家心情都好，拍戏肯定顺利！”
周围人听到，都起哄夸奖李栩是美人。
李栩闻言笑笑：“是吗？我一直以为导演靠的是才华，不是颜值。”
周围起哄的声音稍弱，但敬酒的人还在接话：“哎，话是这么说，但是能看到李导这样的美人儿，谁能心情不好呢。”
李栩笑意加深：“那您是不是应该先夸奖咱们的导演？”她扭头看程屹，半开玩笑：“程导，他有没有在酒宴上夸你长得帅，让人心情好啊？”
当然……没有。
如果谁在电影开机的晚宴上对总导演说：“导演你长得真帅”而不是“导演你真厉害”，那他一定是情商太低。
但换成女人就不同了。颜值和年龄，是夸奖女性的“普遍真理”。
然而却在李栩这儿碰了个钉子。她的话说到这份儿上，谁都知道敬酒的人的马屁拍错了地方。
不过，或许他们想得更多的是：“夸你长得好看是你的荣幸，你倒还嘚瑟起来了，真把自己当人物了。”
但是他们想什么重要吗？
不重要。
李栩才不管呢，反正他们表面上只会表现得更客气——哪怕满腹牢骚。因为他们发现李栩并不是因为种种顾虑而选择忍气吞声的人，他们就只能自己收敛。
有人笑呵呵地站出来打圆场：“老刘可是直男，怎么可能夸奖程导嘛！”
话题到此为止。
不过很明显，酒桌上的范围有所不同，除了程屹，其他人都下意识和她保持了距离，包括女主演。
但李栩吃得更开心了。
她没有忍气吞声的习惯，更不会本末倒置。
拍电影是她的理想，可她从来不会忘记，她究竟为什么选择了这个理想。
因为她希望能够有更多女性突破社会规训，活出更多样的精彩的人生。
她也是女人。
所以她反对一切针对女性的社会规训。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个剧组里话语权最重的是程屹。感谢陈建芬，程屹还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和她翻脸，看在程屹的面子上，其他人也不敢给她穿小鞋。
但是把话语权放在别人手上还是有风险，尤其是男人手里。
她必须有足够的分量，建立起自己的话语权体系。比如，成为导演。
晚宴到十一点才结束，不管各自心里怎么想的，分别的时候都装出一团和气，为明天的开机互相祝福。
宴会分几桌，虽然李栩的声音不至于穿到其他地方，但是所有人多少都关注着主桌，这边气氛出了问题还是能看出来的。杨熹微就在其中一桌，见李栩出来，就主动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李栩说完，杨熹微用复杂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半晌：“其实这情况很常见。”
“你指哪种？”李栩的语气像随口一问：“夸一个导演长得美有助于拍摄，还是对陌生女人说见到你我就心情好？”
杨熹微顿了顿：“或许是后者？”她笑着耸肩：“谁知道呢，毕竟我没见过几个女导演——陈导是，可我不了解。”
李栩看她一眼：“那现在至少你了解我了。”
杨熹微大笑：“是啊，李导？”
李栩答：“你好？”
两个人相视一笑。
肩并肩走了一段路，杨熹微低着头，忽然问：“你是不是对他们要求太高了？”
“是吗。”李栩说：“我的要求很低吧。我还没对陌生男人说过，他其实长得丑、露太多、像坦克、没化妆、啤酒肚……”顿了顿：“更别说评论他大不大、久不久、是不是鸭呢。”
杨熹微又笑起来，忽然压低了声音：“所以你遇到过多大的？”
李栩想了想，伸手比量了一下。
杨熹微睁了睁眼睛，抬头：“这么大？”
李栩有些遗憾：“这是最大的那个。”
杨熹微低声：“我以为都很小……”
李栩安慰：“虽然少，多找几个总能找到大的。”
“我，我只见过这么大的。”她笑起来，又像哭：“我只见过这一个。”
她嘴角颤抖着，最终耷拉下去，眼圈瞬间红了：“只有这一个。”她努力地笑：“他曾经是我最爱的人，他也说他最爱我，我们约好一起演戏一起出名，然后公开恋情结婚生子，让圈里的所有人都羡慕我们、祝福我们。后来，我们果然一起演了人生的第一个主角，他是男主，我是女主。”
“那部剧很小众，但是他还是火了。是啊，他长得那么帅……哈，但是我没火。我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他成了单身男性，他收获了一群女友粉老婆粉，我们不再联系，偶尔几次我忍不住偷偷见他，就被他的粉丝们谩骂。他从来没有承认过我们的关系。”
杨熹微哽咽着：“他只在背后不停地告诉我，他现在是事业上升期，不能沾染绯闻，所以只能委屈我。那时候我以为这是他的安慰，后来才知道这是他的警告。警告我，如果下一次我再给她招惹绯闻，他不会对我手下留情。”
“可我还是暴露了。”她仰起头。
“不用说了。”这段绯闻，李栩看完了前因后果，当然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当男方的粉丝们疯狂地向正主寻求答案的时候，正主出面了，简简单单一条微博：“本人单身。”
“我要说！”杨熹微抹了把眼泪：“我曾经以为爱情很神圣，值得两个人为彼此付出所有，又接受彼此所有。所以哪怕他、他其实没那么好，我也觉得，我们相爱就好了，其他的不重要。但是现在我不相信了。什么狗屁的爱情，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就是这东西，把我锁在他的世界里，可他自己却能够逍遥在外！爱情从来没有约束过男人，只约束着我这种相信爱情的女人罢了！”
“这就是男人为可怜的女人编织的最大的骗局！”杨熹微擦掉最后的泪水，冲李栩笑起来：“所以其实你也不用安慰我。我刚才突然难过，不是因为以前付出的那些年——那就当我花钱买个教训罢了，我只是难过——”她突然停住不说，定定看李栩，接着轻咳几声收回视线，故作轻松道：“我只是难过我居然忍受过他的……你懂的。”
李栩……的确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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