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收视率会创新高吧？
媒体情绪激昂。
但杜隶凡两眼空洞，仅仅过了一夜，乌黑茂密的秀发根根掉落，残存的毛囊所剩无几，
比古爸爸还夸张，没办法，谁叫排山倒海的压力实在太大，甚至在脑海里恶性循环，而这些
都是败诉所造成的失意杰作。
趴在餐桌上，一旁乱丢是臭衣，脚边踢到是酒瓶，懒得处理，昨晚回家连澡也没洗，双
眼失焦注视面前的半碗泡麵，整个人失魂落魄就像中年失业。
噁心至极，杜隶凡痛恨所有泡麵，怕死了那种味道，因为从小吃到大，别说难以下嚥，
闻到都作呕倒胃，身为一名律师，收入好到用不着吃这些垃圾食品，何况是充满阴霾的切身
之痛，那为何还会有泡麵出现在这个家呢？
小时候的家境本来不错，父亲在国内某知名企业担任财务处长，待遇称不上荣华富贵也
能说是富足小康，只可惜后来被人陷害，业务襄理扯上贪污疑云被老闆锁定，整天都有专员
跟前跟后贴身调查，他为了脱罪选择栽赃身为财务处长的倒楣父亲，本来没啥好担心，手脚
乾净可谓真金不怕火炼，况且钱又不是进到自己口袋，谁知业务襄理砸下重金聘请业界恶名
昭彰的律师打官司，死咬承办部门这点脱离不了经手程序。
结果胜诉了，父亲必须赔偿公司所有财损，等同于宣告破產定讞。
在那之后，杜隶凡开始了餐餐泡麵果腹的辛苦日子，穷到连配菜都买不起，顶多生日能
加颗鸡蛋凸显这碗别出心裁。
气愤、反感、被迫无奈。
年幼时期的他就明白律师不该是这副模样，为赢得官司不择手段颠倒是非。
真正的律师应该实事求是，对的据理力争，错就求个合理裁决。
情况允许的话……再为双方带来双赢的幸福结局。
国中毕业那年，杜隶凡立志当个行侠仗义的好律师！
确实他成功了，虽然不是每场辩护都能替雇主取得胜利，几年下来也没啥名气，但秉持
理念，拒绝不法之徒的胜诉委託，拿下的官司求偿公道，和解技巧出类拔萃，口碑这点称得
上光明磊落。
家里储存一堆泡麵是用来警惕自己，只要败诉就得吃上一周作为惩罚，强迫回忆含辛茹
苦的往事童年，那是精神层面的自我折磨，以此慰藉，平復自己没法替百姓伸张正义的失败
罪孽，因为此时此刻每分每秒，受害者正承受一百万倍的撕心裂肺！
看着电视直播，西装少年也输了。
在杜隶凡眼里，公孙悦毅的举止行为令人敬佩，理解世态炎凉，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
，清清楚楚为实践理想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拚成这样，自己却还在家里自甘堕落，这不对，这样下去还得了。
杜隶凡起身，伸伸懒腰拉拉筋骨，扭头两下蹦出可怕的喀喀声响。
接着一大口将剩馀的泡麵吞入咽喉。
他拿起了汽车钥匙。
＊
「不明智的决定啊……队长先生。」吴迪的口气略带不悦。
「我从来没像今天这么聪明过。」何远征眼神坚定呛辣回应。
政府高层对白兰女士的死感到非常不满，将责任推卸到镇暴小组身上，但又不能对他们
做出实质惩处。
如今最后通牒，给镇暴小组一次机会将功赎罪，竭尽所能平息这波集会游行，扮演保护
者角色，也就是站在吴迪这方，协助完成他的解决方案，管它合不合理。
如此一来确实造反了。
但吴迪还是接受何远征的突击挑战，他没翻脸，因为大人有大量。
签下生死状，真不明智吗？
无论输赢……何远征都是完蛋没错，但为了击败吴迪，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护士小姐放下枪，转……
第三回合悄然开始。
这轮准备开第一枪的人会是时谁呢……
贱人吴迪！
欢声雷动，队员们的情绪更是高涨。
不顾立场了，全都跳起来为英勇的队长加油打气。
「可以，台湾是个民主国家，任何人都有权力选你所想。」吴迪在摄影镜头前大挖鼻孔
：「但也要为后果负起责任。」
「说得好，你自己也是一样。」何远征看得出来对手正在恼怒。
「笑到最后的人一定是我。」吴迪眼冒血丝。
喀……空发。
全场哀声叹气。
超脱环境，何远征内心沉着，寧静的思绪四平八稳，他接过手枪：「吴迪，如果说这世
上……法官跟警察两种职业必须淘汰一个，你选择让谁存活下来？」
「哪来的愚蠢问题？」吴迪白眼，但还是答了：「当然是留法官，台湾曾几何时出过有
用的警察？」
「在你眼里这样的吗？我们高速追缉酒醉驾车、深入险境捉拿匪徒、奋不顾身直捣毒窟
、荷枪实弹与黑帮交锋驳火从不退缩，结果你觉得警察没有屁用？」何远征咬牙切齿：「反
倒是身为法官的你们，随随便便就交保罪犯，那些都是我们流血流泪辛辛苦苦逮捕回来的啊
！你才应该消失！」
吴迪訕笑：「哈哈哈队长先生，我看你根本状况外吧。」
「你又有什么歪理可以诡辩？」何远征恶狠狠，死命瞪着眼前猪玀。
谅你瞎掰也掰不出来。
「以往办案无能不说，三天前的法官罗邦智，两天前的白兰女士，皆在警方的警戒范围
下死于非命，怎么回事？一群饭桶干啥吃的？直接证明警察确实没有存在必要。」吴迪连珠
带炮语带轻佻：「至于交保容易那更简单，搞清楚交保不等同于无罪释放，只是没羈押需求
，放宽尺度，目的在不能让嫌犯对司法產生强硬印象，小心理智提前丧失，他们不是笨蛋，
会思考反正没有退路，那不如将案件的伤害最大化，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结果，若放走
的是案件真兇也没差，反正限制出境哪也去不了，如畏罪潜逃成功离境那也就算，到时就发
个通缉令让他后悔莫及。」
何远征笑了，那是看待脑残的掩面苦笑。
吴迪何止鬼话连篇，考虑的还很肤浅，就算罪犯没有逃亡，拥有自由之身难保犯行再次
发生，那才是真正的交保隐患。
护士小姐举起码表，提醒时间即将到点。
全体镇暴小组，接收眼神指令，这枪若空发……
就行动！
喀……
没射。
轮到吴迪回合，一群队员蜂拥而上，衝向擂台企图阻止他扣下板机。
玩赖。
不要这份工作了，无所谓，世上还有更多正义需要实现，既然对手卑鄙无耻，休怪我们
捨弃人格拿命来拚！
五分鐘，结束这一切。
护士小姐再度按下码表，倒数计时开始。
「真不要脸。」擂台下围着一圈人墙，成功抵抗镇暴小组的乱入计画，说话的女人常上
电视赫赫有名，家喻户晓眾所皆知，她蹲下拾起吴迪随手乱丢的麦克风：「赵心萍无罪定讞
无疑是近年来最公正的合理判决，没有一点反驳空间，我本人在此郑重宣告……废死联盟无
限期支持吴迪法官！」
何远征挺身而出，表面上为了公孙悦毅，另一方面也是替广大的弟兄打抱不平，他们出
生入死，有些甚至因公殉职，然而却从来没得到司法尊重。
现在突然又多了个讨伐对象，执行长率领她的废死联盟加入战局，简直莫名其妙。
「你的骯脏手段是不是也冤枉过不少好人啊队长先生？」吴迪嘲讽攻击。
「你的智障判决才是害人不浅！」何远征陈述事实。
「笑死人囉，我才不跟你做口舌之争，实不相瞒，我已经迫不及待见你的缝嘴蠢样。」
语毕，吴迪扣下板机。
喀……
怎又没中！
无形的防护气场保护着他，天吶当真赢不了……
低着头信心锐减。
何远征，觉得自己不配担任镇暴队长这个角色，实在难扛的重担压垮心态，却不得不咬
紧牙关，因为能有今日成就，全是踩着同伴尸体跃骨上爬。
他们有些身负重伤、有些终身残疾、有些赔了性命，却都毫无怨言将希望託付在何远征
身上，期盼他能改变社会，创造良好治安，还给百姓应有的安全家园。
成功了吗？
彻底失败，甚至一点好转都没有，只要世上还有法官，出门就得穿防弹衣，男的建议带
把摺叠刀，女生买瓶辣椒水随身携带，街上疯子太多，三不五时就跑出来随机杀人，理由是
“又不会被判死刑”，破天荒还有高机率获得无罪释放。
试问谁能忍受？
就这么心力交瘁，无奈餵食压力狂魔，使其膨胀至完全失控。
现在何远征的内心只想同归于尽。
扣下板机。
喀……
没中，第5枪由吴迪执行。
他没讲话，因为忙着笑第二位病人。
正义袋鼠恨得牙痒痒，见领袖落得如此下场更是悲愤。
公孙悦毅满口鲜血站起身，拉拉衣角调整领带，即便遭人羞辱也不能摆出狼狈姿态，只
是他看不见密密麻麻的穿针缝线……像极了小学涂鸦。
离开擂台前，公孙刻意走到何远征身旁……
一个拥抱，象徵精神传承。
何远征想讲……却说不出口的一句抱歉……
他办不到，觉得自己输定了。
重点是拿下吴迪又如何？
司法腐败就会因此改善？
谁也不敢保证，我们都是渺小人物，面对根深柢固的文化陋习显得格外无力。
再给次机会……或许会选择默不吭声，低调地任人摆佈，谁叫渺茫的希望让人失去生机
，日復一日，都怪巨大的匪条辗压人心。
后悔了，打从开始就不该站上这个擂台，他怕输，他其实不能接受嘴巴被永久缝合，如
今骑虎难下，何远征只能优柔寡断……
吴迪不屑这对难兄难弟，自顾自地扣下关键一发。
随兴。
绝对不是看淡输赢的行为举止。
杀性。
他要处决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忤逆之徒。
喀……
空发。
剩最后一枪。
一定有子弹的最后一枪。
太绝望吧，已经不是赌博了，这是考验勇气的自我了断！
「哎呀现在该怎么办呢？」吴迪幸灾乐祸。
「我没差，但在此恳求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身处水深火热的百姓们。」
「关我屁事，废物不值我耗费心思。」
「唉……阿弥陀佛。」
摇头，回忆当初是怎样当上镇暴队长的？
反都更死亡事件。
地主权益促进会，一个来自民间的自救团体，也曾发起过一次集会游行，表面上实施理
性抗议，实则有备而来，激进程度堪称恶鬼等级。
他们干了啥事？
就为復仇两字，在地政局偷偷纵火，一宗牵扯两条地主生命的恐怖攻击，点火下去直接
引爆毁灭性的火海降临。
当时还是队员的何远征与拍档最先发现，当机立断不顾自身安危勇闯火场，驱散人员一
个又一个，没有装备就像赤身裸体，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救出无数条宝贵生命，尤其那些行
动不便的老弱妇孺，直到确认里头空无一人才肯撤退。
但为时已晚，烫红的天花板在两人上方崩落下来，照理讲都死定了，可拍档太伟大，一
脚踢开何远征让他逃过一劫，自己却被压得粉身碎骨面目全非，临终前的呢喃遗言……当然
是期盼台湾不再有暴动发生，太可怕，简直跟战争没啥两样。
何远征当下哭天抢地，告别式哭天抢地，就连晋升队长时还在哭天抢地。
生死瞬间拍档的脑袋在想啥？
没人晓得，依然必死无疑算不算多此一举？
好想搞懂答案，偏偏死无对证，让活下来的人徘徊在一知半解的愚昧轮回。
如今何远征终于了解，他那并不是丧失求生意志，而是成功克服即将死亡所带来的内心
恐惧。
为什么知道？
因为现在的自己也是一样。
砰！
微笑中枪，何远征闭上双眼。
「讚喔第3枪击发！有请队长上手术床！」吴迪喜孜孜地大力欢呼。
男医师也跟着笑了笑，望向吴迪哼出一声。
感觉越来越顺手，不厌其烦开始第三场高超手术。
随便吧，自己的壮烈牺牲，明天就会被世人遗忘，没啥了不起，宛如砲灰，所有价值将
随时间流逝荡然无存。
队员们哭成一团，没有一人胆敢追随老大脚步，下场太悽惨了。
一开始势在必得的信心备受打击，除了吴迪，享受喜悦的还有废死联盟。
怎么办？这么嚣张跋扈，真没人能治理他们吗？
一位年轻妇女可不同意，逕自站上这个绝命擂台。
她谁？
消防英雄，已故科长简棠旭之遗孀……简太太！
「就知道你会上来。」真罕见，吴迪还记得，他一手造成的受害者。
「大家一步步按照你的意思走棋，曾几何时把失败的可能演算进去？」简太回应。
「其实有……」吴迪承认，然后满脸懊恼：「我应该制定一套更有效率的游戏才对，看
样子玩到天黑也缝不完，错估游行人数是我今天最大的失算哈哈哈。」
「嗯，还是一样，伶牙俐齿巧言如簧，法庭上没有一位律师讲得赢你，所以谢谢，谢谢
你给我这个机会打败你！」喀……简太直接抢下左轮击发，在转枪停止的瞬间。
但……枪口对准的可是吴迪啊！
眾人高呼不解，自愿先行扣下板机，什么逻辑？
因为简太觉得太不合理，观战到现在，以机率来说连赢三人是件难度超高的奇幻梦想，
运气好得离谱，何况吴迪口无遮拦誓言歼灭大家，如此自信，显然其中必有狡诈。
但问题出在哪？
简太不知道，只能怀疑开枪顺序，如果护士小姐能判断子弹位置……那有可能，转枪力
道是可以训练的，精准控制，自主选择先攻后守，让吴迪百分之百保证获胜。
的确，若假设成立，那么开局的当下就已分胜负，谁先击发变得没有意义，只剩过程折
磨人心，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用阴毛想也知道，违反流程吴迪肯定不会乖乖配合。
喀……
「来换你。」吴迪笑得邪理邪气。
开了。
他还是开了。
操他妈的。
猜错吗？
为何吴迪没有指责？
还若无其事扣下板机？
难道分析不对？
怎么可能。
还有什么其他办法让他狂赢不止？
「我说简太啊。」吴迪微开藐视眼神：「我想听你亲口说明奋不顾身的上台理由。」
「还用问，当然是替死去的丈夫伸张正义！」
「这样嘛，那不必了，因为科长确实做错，有勇无谋，出手相救自杀之人根本没脑，搞
得人家到现在都还躺在医院里，仔细想想吧，这样浪费多少人力多少钱？你居然还敢当我面
大言不惭？」吴迪嘲弄满满颗颗耻笑。
「呜呃……」简太超级火大，气到差点一巴掌打下去：「胡说八道！你不晓得我丈夫救
过多少迷失灵魂？人生在世，歷经生老病死难免出现轻生念头，无须责怪，那些不过是一时
衝动的脱序行为，然而现在这群病人皆已康復痊癒，且顺利回归社会，也学会如何珍惜生命
活在当下，还将这份理念传递出去，把日子过得丰富精采没有遗憾，每个都一样，诚心诚意
感激不尽，感谢我丈夫一视同仁大爱无私！」
话说完简太大哭，然后枪口砰出一声。
震耳欲聋，绝望的音波原来这么锐利，轻轻松松被它穿进脑里。
对不起老公，祢在天上可别替我难过，这天等了好久，心理准备非常充足，真心想给吴
迪教训，绝不是一时衝动的脱序行为……
第四场挑战失败。
这时完成手术的何远征跳起来拉臂揍向吴迪！
没有成功，被废死联盟丢下擂台。
接着换简太开始手术。
一滴沸腾泪珠滑落脸颊……
士气大降，吴迪势如破竹，还会有人敢上擂台吗？
有的。
小说套路千篇一律，英雄总在危急时刻奇蹟降临！
杜隶凡纵身一跃闪亮登场。
法庭上斗不过吴迪，那就在擂台里扳回一城。
「斗志高昂啊小律师，话说你怎么秃啦？」吴迪看着杜隶凡签下生死状。
「废话少说，装子弹！」气势如虹的杜隶凡好可靠，干掉吴迪有希望。
赛局马上成立，第五场，护士小姐转动左轮。
停，枪口指向杜隶凡的左手臂。
没在怕。
不等观眾反应。
他举手开枪！
砰！
啊……
啊咧？
脸都绿掉，杜隶凡打破最快被淘汰的歷史纪录。
连五败了，难道真如吴迪所说，今天是来歼灭大家。
天地难容。
一个小小身影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