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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故人

  第三十六章故人
  阿母听了我这些年的委屈和我的决定之后,仅说:「你就是个性太倔。当初跟你说如果觉得没有很确定,这个婚就不要结,你硬是要结。现在还多了二个小孩子,若是离了婚小孩怎么办?萧家是不可能把小孩交给你的。这件事,你自己想清楚了?」
  隔了几天,玉树找上门赔罪:「这件事是我的错。你之前说要离婚,我就当你是说气话。都过了好几天,你气若消了差不多,就跟我回家去吧。我爸妈已经不太高兴你待在娘家太多天了。」
  都到这种地步了,萧玉树竟然还想拿他爸妈来压我,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真是太可笑了,我已经要跟你离婚了,你以为我还在乎你爸妈怎么想吗?这些年来,你爸妈对我总是态度恶劣,动不动就用言语羞辱我,我过得比家中的狗都还不如。这些情况你全部看在眼里的,却只会叫我忍,从不关心我的感受。双胞胎出生后,你也都不帮忙带孩子,只顾自己在外面快活,常常玩到深夜才回家,如今还在外面玩女人。这个婚姻,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值得我留恋的地方了。就算死,我也不会跟你回家,我要跟你离婚。」
  他态度轻佻地说:「那你说,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要不然我以后薪水都交你管,若是我妈对你再态度不好,我就说说她,这样可以了吧?」
  「我被你们萧家折磨得还不够吗?我要离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的。」
  他眼看威胁利诱政策无效,便决定改拖延战术:「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答应跟你离婚的。你心情不好,那就多待在娘家待一阵子吧。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谈。」
  在夜深人静时,我也曾试着理性地回想这段婚姻是否还值得挽救,但是除了孩子们,实在想不出一丝一毫任何值得我留恋的地方。在萧家的那数年,我卑微到完全失去了自我,那些有形的和无形的压力令我喘不过气来,积压在心里不敢说出来的话,像是被人掐着我的喉咙似的,令人感到窒息。若再回萧家,我是一分鐘都活不下去了。
  但是回到娘家后,却有另一个坏消息。结婚时,我因为担心家中的经济,将所有的存款一毛不留的全数交给阿母。虽嫁入豪门,实际上想买一件新衣裳的钱,都得伸手跟婆婆拿。原本以为经济上可以先依靠阿母一阵子,等找到工作重新开始。没想到阿母竟然也是毫无存款。几年前,她被人倒会、骗钱的经歷,在经济宽裕后已经被她忘得一乾二净。这些梦靨,竟然又重复一遍。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真是晴天霹靂,雪上加霜,我感到无比地愤怒和悲伤。我可以省着吃,但是孩子们该怎么办?
  这个痛苦的离婚过程拖了半年多,我才终于重获自由之身,代价是我必需狠心放弃孩子们的扶养权。女人找工作原本就不容易,面试官一听我这几年是家庭主妇,都当场对我表示他们要找有经验的人。家中小小杂货的收入,实在养不起我们五个人。
  我没条件让孩子们过上衣食不缺的日子,更没钱请律师去帮我争取扶养权,还给萧家是对孩子们最好的选择。萧玉树来接孩子的那一天,我压抑着泪水,强顏欢笑的骗孩子说爸爸要带他们出门玩。想到他们晚上睡觉时要找我的情景,我便心痛得难以入眠。我经常搂着他们留下的衣物,闻着上面的味道才得以入睡。
  离婚后,萧家拒绝接听我的来电,不让我与孩子联系。我只能试着透过以前在电信局的旧同事慧君,来探听孩子们的消息,但是她听到的消息也是有限。
  我好恨萧家,好恨萧玉树。不过老天有眼,萧家在我离开后没二年,便衰败了。从富贾一方,变成了小门小户。
  听慧君说,前小姑的丈夫游说萧家一起集资做土地买卖,说是土地买卖的巨大利润可以抵过卖一整年的水果。不料卖方是诈骗犯,连同代书一起誆骗,导致萧家损失惨重。发现被骗后虽然立刻报警,但是歹徒早已捲款逃出国,警察根本无能为力。
  萧家怪罪并怀疑前小姑的丈夫有隐瞒对方身分的嫌疑,断绝了和女儿及亲家的往来。慧君虽不知他们到底投入多少钱,但是萧家除了房子有保住,被迫卖掉果园和数间店面,可见损失惨重。
  萧玉树没了公子哥的身份,离家找了份朝九晚五的工作。听到萧家的落魄的消息,我心情复杂忧喜参半。喜的是他们以前嫌我家穷看不起我,如今他们与我半斤八两。忧的是,希望孩子的生活没受太大影响。
  我求职处处碰壁,最后终于在一家印刷厂商找到了工作。面试当天的面试官是老闆和他的妻子。我一进办公室之后,老闆娘便直盯着我瞧着,虽觉得她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老闆娘问我:「徐小姐,请问你的父母叫什么名字,他们是做什么的?」
  「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我的母亲叫做徐曹碧吟,我们家有一间小小的杂货店。」
  老闆娘:「你阿爸是不是叫徐子乾?」
  「您认识我阿爸吗?」
  老闆娘脸上露出像是中了彩卷般的笑容,朝着她的丈夫说:「我就想应该错不了,果然是她!刚刚她一走进办公室,我就觉得她长的真像她爷爷。」
  「我爷爷?」我对爷爷没有丝毫的记忆,听说那年我爸妈从中国回到台湾不久后,爷爷就往生了。我心想难道是爷爷奶奶的故人,但是看她的年纪也不过是比我妈小几岁而已。
  老闆:「也算是有缘,那就这么决定吧。徐小姐,你方便何时开始来上班?」
  我满腹疑惑:「我被录取了?……」
  老闆娘这才对我解释:「我是你小时候的保母,丽玉阿姨啊,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我虽依稀记得小时候曾有保母照顾,但当时年纪太小根本记不得对方的名字和长相,又不好意思让她太过失望:「嗯,好像有一点点印象。」
  老闆对着我俩说:「上班的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你们就好好聊聊,我先去忙了。」
  「谢谢。」
  她开心的笑着:「我以前多疼你啊!算一算,你应该都快三十了,结婚生小孩了吧?」
  我犹豫了一会,遂把我不堪的婚姻经歷都告诉丽玉阿姨。
  她听了之后眼里尽是心疼,十分替我打抱不平。直说当初我阿爸是一位多好心、多能干的生意人,如果他还活着,或是我的爷爷可以长寿一点,我前夫的家人哪敢瞧不起我。她接着又问:「那你大伯他们一家呢,你的那些堂兄们没人替你去替你出头吗?就算他们和你妈没往来了,毕竟你总是徐家的妹子啊,也得看在你过世爸爸的面子上,照顾你一点吧!」
  我摇了摇头:「我妈改嫁、悔婚回家后没多久,大伯一家就突然搬走了,之后便毫无音讯。」
  丽玉阿姨感慨地诉说起往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你妈说起过,我阿母曾是你妈妈的保母,这也是我后来到你家做事的原因。我很小的时候,偶而会去你的外公、外婆家找我妈。你外婆人很好,印象最深的是有次她给我几块桃麻猪油糕带回家。那糕点糯软细腻,香喷喷的滋味,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过最好吃的零嘴。没想到你妈的命怎么这么苦!」
  她叙述着往事,表情是如此的感伤。一时之间,真不知道我该宽慰她,还是应该她来安慰我。后来她又询问家中杂货店的情况等等。我在提到妹妹的事之时,仅模模糊糊的点到为止,她似乎也感到我的为难,便没有细问。
  我在印刷公司开始了朝九晚五的规律日子,试着变回一个有尊严的人般地活着。然而那些痛苦的回忆,时常从我的脑中偷偷跳出来偷袭我。当吃饭时,阿母让我多夹一块肉,我想到在萧家每当我一举箸,萧母锐利的眼光便扫射过来。住家附近明明没有人养鸡,我却时常在睡梦中被鸡啼声唤醒,偶而则是听到婴儿的哭声。当我真正清醒后,却什么也听不到了。这种情况,持续半年多后才渐渐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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