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现在,初雪却正面应战了,哼!是因为那姓陈的贱人当王妃了,她断定自己这辈子已经翻不了身了,所以才肆无忌惮地攻击起自己了吧。
  想到这里,采莲的鼻息有些粗重了。
  齐侧妃一向都是看采莲的眼色行事的,此时自然也不例外,见采莲吃瘪,立刻上前一步,端详着顺姐的小脸蛋儿,闲闲地道:“初雪妹子,陆妹妹欢欢喜喜来看你的孩儿,又是抱又是赞的,你何必出口伤人,这不是不知好歹么!”
  “不知好歹?”初雪微微扬起眉毛:“齐姐姐这话说的,我可就听不懂了,陆姐姐赞我,我不也投桃报李,大力夸赞她了么?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了不知好歹的话儿了。”
  杨美人一贯是个省事的性子,见势头不好,立刻笑道:“大姐儿生的俊,这倒是真的,我们宝儿可早就盼着初雪姨姨肚子里的孩儿落地了。今儿他知道我要来瞧大姐儿,非哭闹着要跟着来看妹妹,还把自己的白玉老虎找了出来,说要当面送给妹妹呢,可惜他今儿有课,来不成。”
  说完,她从采莲手里接过顺姐,轻轻地拍着襁褓。
  这时候,采莲才从惊愕中醒悟过来,回味着方才初雪的话,心中羞恼不已,搜肠刮肚地,想找出一些话来刺伤初雪,好给自己找回场子。
  想了半天,方慢吞吞地道:“姐儿虽说生得俊,可是也要粗养才是,再怎么金枝玉叶的身份,嫁到了人家,还是人家的媳妇,搓扁捏圆,还不得看夫家的心情?你看永平公主知道了!”
  这句话说的,连林嬷嬷都忍不住对采莲怒目而视.
  众所周知,永平公主是嘉靖的第四女,她的母亲是个地位非常卑贱的官妓,被嘉靖微服私访的时候看上了,入宫不到两年,生下永平就去世了。永平公主因为母亲的出身在宫中备受歧视,长大后被嘉靖随便指婚给了一户姓赵的人家,受尽了婆婆和丈夫的虐待,虽是公主身份,却无人想起来为她出头。
  采莲居然拿永平来比顺姐,这也诅咒得太恶毒了些。
  “谁要是敢向对永平那样对待我的大闺女,我灭了他九族!”
  众人一惊,急忙向门口望去,只见门帘掀起处,裕王一脸寒霜地走进房里。
  “王爷来了,您今儿不用上课么?”杨美人忙柔声问道。
  “采莲,你究竟是来看大姐儿的,还是故意来气初雪的?”裕王阴郁着脸,并不打算就此略过不提。
  采莲吸了一口气,慢悠悠地道:“臣妾当然是来看望大姐儿的,可惜初雪妹子说话太伤人的心了。”
  裕王哼了一声:“女子虽弱,为母则强,采莲,你自己生不出孩子来,自然不会懂得做母亲的心!”
  裕王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声音虽然不大,听在采莲耳中,却分外惊心动魄。
  五年了,她做了五年的裕王侧妃,裕王从来没有抱怨过她不能生孩子,可今天,他当众抱怨了。
  而且是这般冰冷冷的语气,采莲虽然骄横,虽然强悍,可是,没有孩子始终是她心底最深最柔软的痛楚,如今,做丈夫的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当众说她的痛处,不带丝毫的情面,人活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采莲的心里一阵刺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偏偏裕王还是不肯就此放过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裕王从杨美人手中接过顺姐儿,端详着她熟睡的小脸,用手指轻轻点点她的小脸蛋,昵声道:“乖女儿,快点长大,父王给你找个好婆家,谁若敢给你气受,父王就抄了他的家!”
  说完,又抬眼对采莲道:“再过一个月,就该给大姐儿办满月酒了,这是我第一个闺女,你给我记住了,当日宝儿是怎么办的,大姐儿就怎么办,别想着省钱,一切以热闹好看为宜。”
  见他这个态度,便是傻子也明白了,人家并不嫌弃初雪生的是个女儿,而且还非常喜欢这个女娃,想想也是,裕王已经有了儿子了,再有不过是锦上添花,而闺女,这可是头一个呢,能不稀罕么!
  采莲暗暗咬牙,心中不停地赌咒发誓,总有一天,我要你们不得好死,你们都给我去死!嘴上却轻轻答应了一声,就告退了,其余两人当然也是立刻就告退了。
  见她们三人都走了,裕王才低头亲了亲顺姐的小脸,将襁褓交给了林嬷嬷,方道:“你们方才的对话,我在外头都听见了。”
  初雪没有出声。
  “怎么?嫌我没给你出气?”
  “王爷若是偏帮着她,我当然有话说,可是,您不是已经主持过公道了吗?我要再有话说,岂不成了得理不饶人了。”初雪疲乏地将身子靠在大迎枕上,刚才那一番言语较量,可真够累人的,自己身子弱一弱,估计都能给气出月子病来。
  裕王微微一笑,初雪就是这条好,得饶人处且饶人,心地纯善。
  这时,小月端了一盅鸡汤来递给初雪,初雪一边用银汤匙舀着喝,一边道:“姐儿的大名,王爷可取好了?”
  裕王柔声道:“这还用得着你说,我早就报给宗人府了,咱们闺女的大名就叫朱尧若!”
  说完,又凝视着炕上襁褓中的女儿:“我现在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初雪见他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慈爱之情,心中不由得微微触动,她轻声道:“王爷,您真的不嫌弃她是个女娃?”
  裕王一怔:“你这话问得好奇怪,自己的亲骨肉,何来嫌弃之说?”
  “可是,当日王妃娘娘怀第二胎的时候,您是那么的巴望她再生个男孩。”
  裕王哈哈一笑:“今时不比往日,当年那个威胁到我地位的人,不是早就去黄泉地府了么?现在,就算宝儿是个女娃,父皇也只会从宗族里给我过继一个儿子,那皇位还不是我的么!”
  初雪见他笑得欢快,这才相信裕王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儿,也忍不住高兴了起来,作为长女,顺姐能得到父亲的宠爱,自然是她的福气。
  裕王又道:“毕竟是咱们大明朝第一位皇孙女,皇祖母,父皇和母妃都挺欢喜的,等着吧,宫里不日就要有礼物赐下来了。”
  “宫里赐的礼物,自然都是好的,都给咱们顺姐留着,将来给她做嫁妆——对了王爷,臣妾刚刚给她取了给小名,叫顺姐儿。”
  裕王赞道:“是个好名字,但愿一生顺顺当当。”
  两人正在闲话,五福突然在窗前禀道:“王爷,王妃娘娘在房中突然晕过去了。”
  裕王眉头一皱,好端端的,怎么会晕过去,看她也不像身子虚弱的人。
  于是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可请了太医没有?”
  “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据王妃的乳母董嬷嬷说,王妃大概是在书房里整理书籍给累着了。”
  裕王嗯了一声,对初雪道:“本想着顺姐满月以后,就把管家之事交给若芙,毕竟她管家才是名正言顺,也省得外人笑话我府里头一个正经主母都没有,可没想到,她身子居然会这般差。”
  初雪劝道:“不过是累着了,没什么大碍的,王爷放心吧。”
  第86章 情意
  烟绿色的撒花软罗帐,严严实实地低垂着。
  帐外,鲁太医两只手的食指交替着,搭着若芙从帐内伸出的一只皓腕,凝视许久,眉头却越拧越紧。
  裕王问道:“鲁太医,王妃究竟是什么病?”
  “恕臣无能,王妃娘娘脉象稳健有力,实在不像是有病之兆。”鲁太医嗫喏着。
  裕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太医就请回去歇息吧,王妃明日若还是觉得不好,你再同王太医会诊一下。”
  鲁太医去后,裕王掀开罗帐,去看若芙。
  帐中的若芙,只穿了贴身小衣,雪白的脖子露出了一大截,连同那若隐若现的抹胸,都暴露在玫瑰红的锦被外面。
  在裕王掀起罗帐的一刹那,若芙急忙将锦被扯高,盖住了胸脯和脖子,一张脸也变得面红耳赤。
  裕王顿时有种奇怪的感觉,若芙一定是觉得自己被他冒犯了,若不是如此,她眼中绝不会闪过那一丝厌恶,尽管那厌恶一闪即逝,可还是被裕王捕捉到了。
  虽然还没有洞房,可他毕竟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就算不是她丈夫,凭自己皇子的尊贵的身份,以及俊美的仪表,怎么也轮不到女人来嫌弃他吧
  即便陈若芙是因为处女之身,尚未破瓜,面对男子所产生的本能的羞赧,裕王也觉得她有点过了。
  他哼了一声,抑制住不悦的情绪,淡淡地吩咐董嬷嬷:“好生照顾你家主子,若今夜过去,还不见好,就派人去太医院多请几位大国手来会诊。”
  说完,他便转身自去了,整个后院都是眼巴巴等着他去宠爱的女子,比若芙年轻的,比若芙貌美的,只要他裕王想要,还不是随手拈来?犯不着在这里讨人家的嫌!
  裕王走后,董嬷嬷来到床前,低声道:“王爷去了,瞧他神色,似乎颇为不快。”
  若芙微微闭着眼睛:“没法子,我这个样子,也打不起精神来应酬他。”
  “应酬”董嬷嬷讶然反问:“小姐,王爷可不是客人,他是您的夫君,您的良人,你们是一体的,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啊!”
  “此事不劳嬷嬷提醒,我心里自然知道。”
  “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做可是另外一回事了,小姐,您是没瞧见刚才王爷掀开帐子看您时,您脸上那神色,我要是王爷,只怕掉头就走了,他还能吩咐几句,也算是个好性子有涵养的了。”
  见若芙依旧闭了眼睛装睡,董嬷嬷忍不住又道:“小姐,我说了您可别不爱听,您这样下去,只怕整个陈家都要受您的牵连啊。”
  若芙淡淡地道:“我大姑姑是皇爷终身念念不忘的发妻,小姑姑是皇爷的宠妃,我爷爷和我爹又和皇爷有那般的情分,嬷嬷,咱们陈家能怎么样呢?”
  董嬷嬷冷冷地道:“可是皇爷不可能永远活在世上,他一旦驾崩,王爷继承皇位,陈家的生死荣哀,可就真的只系于裕王一人之手了!”
  若芙心中微微一颤,睁开了眼睛,缓缓坐起身来,不说话了。
  董嬷嬷从柜子里取出一件藏青色银狐皮袄,小心地披在若蓉身上,继续道:“到时候,您一个不受宠的皇后,定然是众多宠妃下手暗算的对象,若您被拉下后位,陈家人能不能保住性命,只怕都难说啊!”
  若芙的双肩,轻轻抖动了一下,她当然明白董嬷嬷并没有夸大其词。
  可是,委屈自己,接受一个根本就不爱的男人,整天要对着他笑,要取悦于他,要对他温柔和顺,一辈子,一辈子都要过这样的日子啊!
  想到这里,她的双手紧紧揪住了被角,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
  “小姐,您心里应该清楚,虽说这头婚事是皇爷指婚,可是,即便没有皇爷的这道赐婚令,表少爷也不会再娶您了。”董嬷嬷盯着她的脸,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这可怜的陷入迷途的孩子,自己必须得掰开揉碎的把她给劝醒。
  若芙默默不语,半晌方开口道:“嬷嬷,你说,男人的心怎么可以这么狠,这么绝,十几年的情分,还抵不过银欢的一支舞,这到底是为什么?”
  她的声音凉凉的,颤颤的,说得董嬷嬷一阵心酸,她吁了口气:“表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都清楚,那银欢——那银欢,想必也是个奇女子,不然,表少爷也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见异思迁了。”
  若芙泫然道:“是的,林润当然不是朝秦暮楚之辈,他是见了银欢为他流血的一刹那变心的,这都是命,我怎么也不可能争得过一个死人!”
  董嬷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肩膀:“小姐,命是老天爷给的,路却是自己走出来的,女人家,只要有福气,即便是闺阁里的情郎变了心,也自能嫁到有情有义的如意郎君,生下一群儿女,美满过完这一生,您干嘛不朝这条道上使劲呢?”
  若芙愕然望了董嬷嬷一眼:“嬷嬷,你说什么?”
  “裕王年轻英俊,脾气又好,虽不像表少爷那样有才华,可也是自幼读圣贤书长大的,能差到哪儿去,您就不能努力跟他做一对恩爱夫妻么?”
  若芙凄然一笑,没有回答董嬷嬷的话,只轻声道:“不早了,我想睡一会。”
  董嬷嬷见她冥顽不灵,只得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出了房间。
  十多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一般的产妇,生产完十多天之后,都会渐渐康复如常。
  可是,初雪也不知是怎么了,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身子越来越虚弱了,太医们说是产后心情郁结所致,给开了解郁的方子,喝了却丝毫不见效果。
  初雪是吃也吃不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人也见天地憔悴了下去,急得林嬷嬷和小月团团转。
  裕王也来看过几次,除了叮嘱吃药之外,也没有任何办法,幸好顺姐儿有乳母奶着,若是小户人家,请不起乳母的,只怕顺姐儿就要被饿死了——母亲吃不下睡不着,哪来的奶水喂孩子呢。
  初雪缆镜自照,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憔悴,下巴尖尖,也很烦恼,夜里拼命的想要睡,却越发的睡不着,只好坐起来看书,这一耗神,体力上却越发的虚弱了。
  这日清晨,小月正在给她梳头,初雪突然想起,离上次嘱咐小月在茶树上系红丝带,已经整整十天了。
  梳洗完之后,她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红丝带,交给小月。
  小月会意,伺候着她吃完一碗清粥之后,就找个借口去了后园。
  小月去后,初雪见顺姐还在襁褓中呼呼大睡,便摊开一张纸,提笔想写几个字。
  一首唐诗尚未写完,小月就回来了。
  初雪下意识地放下笔,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月的脸,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次,张居正一定不会只是看看丝带那么简单。
  小月进房之后,立刻关上房门,走近到她的身畔。
  初雪的一颗心,抑制不住地怦怦跳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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