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这副好心的模样落到陆宜宁眼中,硬生生变了意思:他肯定是想诱敌深入,然后套她的话!
  男人半蹲下身,问:“你是想翻墙出去吗?”
  陆宜宁下意识摇头,小心翼翼抬起眼看他的表情,两人的视线对上后,她做贼心虚般的撇开眼。
  男人掀了掀嘴角,又说:“可是我看到你想翻墙出去了。”
  “我……”陆宜宁仿佛被他的这句话抓住了命运的后颈皮,声音逐渐微弱,“是想翻墙出去的。”
  陆宜宁抿住嘴角,心底强压住的委屈突然被他这句话撬开一个缝隙,她想翻墙出去到陆伯源的婚礼上大闹一场搅黄他们的婚礼,指着祁蕙的鼻子责问她,就凭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嫁给她爸。
  想着想着,她又回忆起母亲临去世前躺在病床上的样子,眼眶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男人怔了两秒,话音不由得停顿,“同学,是压力太大了吗?”
  陆宜宁摇头,紧咬着下唇不说话,试图自己把满肚子委屈消化掉。
  男人很有耐心等她,一直保持着举伞的动作,等到她不哭了,半开玩笑说:“你这样子,让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他戴着口罩,仔细听,声音中夹杂着鼻音,应该是感冒了。
  陆宜宁吸了吸鼻子,抓住他的手腕,“哥哥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我爸要给我娶后妈,可是我妈妈才刚离世不久。”
  “……”
  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惨痛经历打动,男人仅是沉默两秒,伸出只手把她拉起来,“你跟我来。”
  陆宜宁长吁一口气,高悬的心总算放下,她其实一点也不想让人同情她。
  那种怜悯的眼神落到身上很难受。
  陆宜宁站在他身侧,一路上垂着脑袋出神,直到男人停住步子,她抬头看到面前的行政楼——夏令营负责老师的办公区。
  陆宜宁小脸一垮,警觉的转身想跑,然而手腕被男人抓住。
  她回头,眼眶逼得猩红,那双大手牢牢桎梏住她,力道大到她无法挣开。
  陆宜宁甩不开他的手,“你放开我——你再不放开我,我就……”
  男人忍不住皱眉,刚想说话,左脚被人狠狠踩住,视线下移,定格在那只惨遭毒脚的鞋面上。
  女孩穿着帆布鞋,鞋面湿透,而他脚上那双,连滴污水都没沾上。
  陆宜宁也愣住了,她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鞋面上留下一个污浊的脚印,她几乎立刻察觉到周身的气氛变得诡异。
  不管哪个年龄阶段的男生,都非常在意自己的形象,特别是鞋。
  手腕上的力道松懈,她趁机甩开男人的手,后退两步,然后十分恭敬地鞠了一躬。
  “——提前祝您中秋节快乐!”
  说完,陆宜宁看到男人皱了下眉,又往前挪了半步。
  她眨眨眼,清秀的眉眼弯下,脚底抹油转身跑了。
  -
  今天的运气真的是差极了。
  别说撞上她爸的小情人,没想到连五年前的一场孽缘也给牵扯出来,陆宜宁深吸口气:“周老师,有缘千里来相会。”
  周徐礼眯着眼睛,静静等她将后话说完。
  陆宜宁低头看他脚上的皮鞋,目光顺着他笔直修长的腿一路上移,今天周老师没有戴领带,挺括的白衬衫解开两颗扣子,喉结凸显而锋利,慢慢滚动一下,颈部的线条随之绷起。
  算了,认个怂而已。
  陆宜宁仰头看他,声音有些迟疑:“……那我赔你一双鞋?”
  周徐礼饶有兴致问她:“不想知道我怎么认出你来的?”
  陆宜宁沉默一下,长长叹口气,“可能是你对我一见钟情,过了五年都还记得我。”
  周徐礼:“……”
  陆宜宁不开玩笑了,正经问:“当然,一见钟情是不可能的,所以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当时她比现在狼狈,头发被打湿一缕缕贴在脸上,白衬衫也是湿的,再加上浑身的丧气,没几个正常男人会对这样的女孩一见钟情。
  周徐礼垂眸凝视她一会儿,拿出手机调出不久前她发的消息:提前预祝您中秋节快乐。
  而后,陆宜宁听到他似笑非笑的声音说:“五月份是端午节,八月份中秋。我认识的人里面,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分不清的人。”
  这算是嘲笑吗??
  -肯定是的。
  陆宜宁裹紧身上的西装外套,脸上显露出窘态,抓住衣襟的手指缓缓收紧,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半晌,她轻咳两声,试图缓解尴尬,“我可能,比较特别吧。”
  第10章 在日落大道(1)
  周徐礼是一个不擅长记人脸的人,但并不代表记忆力不好。五年前被小姑娘踩过的那双鞋的确是他第一次穿,回到宿舍几个舍友见他鞋上的脚印,惊讶地说不出话。
  和陆宜宁认识的男生不同,他黑脸是因为那一丁点矫情的洁癖。
  舍友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洗袜子,“周徐礼你这是被谁打劫了?我猜那人肯定很熟悉你,不然怎么会只踩鞋。”
  周徐礼思绪神游,擦鞋的动作不急不缓。
  一个小姑娘,好像还是个身世挺悲惨的小姑娘。眼眶红得像只兔子,做出来的事更像猫咪炸毛时的应激反应。
  之前在西北遇上,他心底隐隐冒出来的想法,问她是不是理科生,她说是,问及她的年龄,也能对的上。
  最终确定是让人哭笑不得的节日祝福,还有今天打完架第一反应是狼狈地想跑。
  过了五年,一点没变。
  陆宜宁半弯下腰,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下来,靠住栏杆扶手掏出手机打给林晋安。
  接通后,她清了清嗓子,“通知林嘉一声,今天的拍摄可能要延期。”
  林晋安正和广大西索的员工庆贺半天不需要被奴役的喜悦,猝不及防听到工作延期,“是进展不顺利吗?”
  陆宜宁试着活动一下脚腕,疼得她直皱眉头,“不是,崴脚了。”
  谈话持续了十分钟,多数时间是林晋安唠唠叨叨斥责自己的老板为什么不懂得珍惜身体。
  陆宜宁皱起的眉头一直没松开,耐心耗尽,“林晋安,你是想转职当我爸吗?”
  “……嘟嘟嘟。”电话挂断了。
  周徐礼蹲下看了眼她的脚腕,白皙的踝骨处肿得厉害。
  他抬起头,表情变得严肃,“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我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陆宜宁咬住下唇,视线落在他捏住她脚腕的两根手指上,脚趾不由得蜷起,热度顺着耳尖漫上来。
  她习惯性拒绝,“不用了。”
  “如果不早点好,会影响工作。”周徐礼说,“你的生活也会不方便。”
  陆宜宁长睫微颤,逞强回应:“又不是伤得手,摄像机能扛得起来。”
  周徐礼依旧保持着蹲下的姿势,手肘撑住膝盖,微仰起头静静看着她。脸上没有丝毫不耐烦,漆黑的眼瞳浸着细碎的光。
  这一眼,仿佛又把两人带回五年前的那天。
  雨夜,狼狈的女孩,无意间泄露出关心的男人。
  和周徐礼相比,陆宜宁觉得自己显得太没心没肺了,她记人脸的能力强,偏偏记性不好,当初男人戴着黑色口罩,吝啬地只露给她一双眼。
  高三时一心扑在学习上,对异性的好感仅存在于某个藏在杂志里的明星,后来接触的人越多,脑子里存储的人脸越混杂,以至于再次看到他,没有反应过来。
  周徐礼微歪了歪头,口吻认真,“但不处理,你会很疼。”
  陆宜宁泄气,紧绷的肩线慢慢垂下,顺着他的话说:“是挺疼的,感觉马上要半身不遂了。”
  周徐礼安静地听她扯皮,手伸进口袋将车钥匙拿出来。
  陆宜宁眼尾上扬,悲痛道:“周老师,我还没谈过恋爱。”
  周徐礼站起身,扶住她的肩膀走下楼梯,“如果没伤到骨头,处理及时的话,应该不会有后遗症。”
  陆宜宁以为他故意忽略她话中的重点,“我不是想表达这个。”
  周徐礼动作一顿,不紧不慢侧过头,嘴角的笑容淡而温和,“那你想表达什么?”
  “……我。”陆宜宁一时语塞,支吾半天,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想说谢谢您呐。”
  外面的风很大,陆宜宁站在大厅通外面的平台上等周徐礼开车过来,阳光烧灼地面,带起一阵滚烫的热度。
  春季的尾巴悄无声息地失去踪影,独属于夏天的闷热不着痕迹席卷而来。
  周徐礼将车停稳,绕到另一侧打开副驾驶的门将人扶进去,随口问:“带身份证了吗?”
  陆宜宁小心翼翼移动肿起的脚,点点头,“嗯,在包里。”
  “好。”
  周徐礼回到驾驶座,调出导航找到离学校最近的医院,机械女声响起,打破车厢中安静的氛围。
  脚腕处的疼痛一波接一波,越来越剧烈,陆宜宁试图转移注意力,却无果。
  侧头瞅了眼专心开车的男人,想伸手去碰伤到的脚踝,结果手刚滑下去,就被逮个现行。
  “不能碰。”周徐礼淡淡道,语气中多了几分警告。
  陆宜宁委屈巴巴收回手,“它好像越来越肿了。”
  周徐礼听到她颤巍巍的声音,握住方向盘的手力道加重,语气带着些许的不自然,“陆宜宁,你不要哭。”
  陆宜宁往后靠进椅背,没应声。
  直到男人的话语再次落下,“不然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她这才转过头去看他,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漆黑的眼中,心尖颤了颤,好像被一双柔软的手不轻不重攥住了心脏。
  过了几秒钟,陆宜宁垂下脑袋,声音闷闷的,“周徐礼,你不要讨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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