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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高太尉(二)

  “母妃,你听说过宗汝霖吗?”
  就在玉尹和陈东等人在家中讨论未来的时候,赵谌也回到了东寝阁,正好奇的询问。
  太子妃朱琏正在做女红,听闻赵谌问话,顿时一怔。
  “宗汝霖是谁?”
  “我今日在丰乐楼,听小乙和十九叔提起此人。
  感觉着小乙在言语中对宗汝霖极为推崇,好像颇有本事。我便想着,既然这人有本事,何不把他找来重用?父王不时常在为身边没有可用之人长吁短叹,岂不正好?”
  赵谌虽年幼,却并非不懂事。
  事实上,赵谌虽仅八岁,却毕竟生长于皇宫之中。
  父亲赵桓每每为手下无人可用而长吁短叹的模样,他可是记忆深刻。
  朱琏好奇问道:“那宗汝霖又是何人?”
  “听小乙说,宗汝霖名叫宗泽,是元佑六年同进士出身,而今除巴州通判之职。”
  “巴州通判?”
  [][]朱琏秀眉一蹙,露出沉思之色。
  通判这个官职并不算太大,所以朱琏也很少留意。
  乍闻巴州通判,朱琏不免有些轻视。这满朝文武之中,能人何其多,何必要招揽一个小小的巴州通判。可又一想,既然是赵谌提出,也说明了他拳拳孝心。若这般置之不理,只怕会冷了赵谌的心……朱琏想了想,当下便道:“既然如此,待会儿便与你父亲知,看能否把这个宗泽从巴州调出来……你父亲听了,定会很高兴。”
  赵谌顿时兴奋起来,觉得颇有光彩。
  与朱琏又说了会儿话,赵谌便觉得困了。
  于是向朱琏道别,回房歇息。又过了一会儿,太子赵桓一脸困倦之色,从屋外走进来。
  去岁十月,赵桓接手南衙,除开封府尹。
  不过到年初时,便转为兵部尚书。开封府尹这一职务,在宣和六年调动频繁。从燕瑛到赵桓,一年间更换了四人。不过总体而言,于大局无碍。赵桓而今坐镇兵部,也算是一个实权太子。自女真人发兵以来,枢密院与兵部便在紧张的运转。
  赵桓说不上英明,却也还算勤勉。
  每日一早出门,到深夜才还家,总显得非常疲惫。
  朱琏忙迎上前去,让女使们退下,亲自为赵桓更换了衣裳鞋袜,而后又让人端来一碗参汤。
  “怎地,前方局势不好?”
  朱琏轻轻为赵桓揉着肩膀,低声问道。
  赵桓疲乏道:“却不甚好……燕山知府蔡靖上疏,数次催请郭药师出兵应战,拒敌于燕山之外。可郭药师却推三阻四,迟迟不肯发兵。相反,这郭药师一而再,再而三向蔡靖讨要军饷辎重,令蔡靖也极为头疼。这不,他上疏弹劾,请换郭药师。”
  “这怎么可以,临阵换帅,岂不是兵家大忌?”
  赵桓闻听,顿时笑了。
  “怎地你也知兵吗?”
  朱琏脸一红,轻声道:“妾身不过是胡乱说罢了……前些日子听闻虏贼发兵,见太子每日为军务操劳,便想要学些兵法,为太子分忧。只是妾身愚钝,看了许久却无甚收获。”
  赵桓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好转许多。
  他笑着摇头道:“爱妻何必妄自菲薄,能知这临阵换帅是兵家大忌,确属不易……其实我何尝不知如此。只是郭药师如今态度不明,和蔡靖之间分歧,也越来越大。
  虽说此前童贯曾打探虚实,言郭药师可以相信,但我总不太放心。
  换此人,必令军心涣散,……他手下那常胜军多以他郭药师马首是瞻,若冒然换将,又没个合适的人选,还真不一定能稳住局面。此前有人向我推荐河北宣抚司都统制王禀,可童贯却不愿意放人。与官家说较,官家也是站在童贯老儿一边……”
  朱琏闻听,却眸光一闪。
  她犹豫了一下后道:“方才妾身听皇儿提及一人,说是颇有本事。”
  “呃?”
  “太子可听过,宗泽其人?”
  “宗泽?”
  “皇儿说,此人是元佑六年的同进士出身,而今除巴州通判之职。据说此人颇有本事,但妾身却不甚了解。太子不妨打探一下,若此人可用,倒也不可以一试。”
  历史上,宗泽得以重用,是在赵桓登基之后,得御史大夫陈过庭推荐,才得以从巴州返还东京。而今,却提前了两个月……玉尹并不知道,他那随口一说,却使得赵谌记在了心上。赵桓本兴致勃勃,可是听闻宗泽是个巴州通判,便少了兴趣。
  不过,既然是赵谌推荐,又经过朱琏之口,赵桓也不好无视。
  当下一笑,道:“若此人真有本事,便把他调回东京……这样吧,明日我便问一问,着人把他从巴州调回。皇儿长大了,已经知道为我分忧,实在是令人欣慰。”
  朱琏,也是满脸笑意。
  时间悄然流逝,眼见就要中秋。
  玉尹回开封,已近二十天,整日里无所事事。
  徽宗皇帝尚未决定,要废除应奉局。但从朝中传来的消息看,此事已成定论。应奉局被罢黜不可避免,不过估计要等到中秋过后才会发出旨意。玉尹也知道,不能继续等下去了……若真个等到旨意发出,他便是再想出路,恐怕就有些晚了……
  于是,与高尧卿联系之后,在八月十三日的时候,玉尹带着礼物,来到了高俅家中。
  这也是玉尹第一次登太尉府大门。
  虽说和高尧卿已相识许久,但却一直没有机会拜见高俅。
  对高俅,玉尹颇有些好奇。
  水浒传里,高俅是一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不学无术,只知道溜须拍马的小人,奸臣。
  当时的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王进,被他赶出东京,另一位枪棒教头林冲,则被他逼上梁山。除此之外,水泊梁山众好汉,也被他害死不少……虽说重生之后,才知道那不过是小说家的演绎,真实的高俅最多是个不学无术之人,却并未做过什么丧尽天良的坏事。只是内心里,始终对高俅存着几分排斥,不肯登太尉府大门。
  当玉尹来到太尉府门外的时候,发现高尧卿已经等候多时。
  他连忙上前唱了个肥喏,“衙内怎在此等候,小乙生受不起啊。”
  “小乙休得呱噪,你道是我想迎你,确是父亲所差……且随我前来,家父已侯你多时。”
  玉尹忙把礼物奉上,然后和高尧卿一并走进太尉府。
  说起太尉府,玉尹印象最深刻的,恐怕还是那‘白虎节堂,。林冲误闯白虎堂的故事,实在是太过记忆深刻。所以进了太尉府之后,玉尹便忍不住问道:“衙内,那白虎节堂在何处?”
  白虎节堂,为军机重地。
  高尧卿愣了一下,用手朝右一指,“白虎节堂便在那边,小乙何故有此问?”
  “只是好奇!”
  “哈,有甚好奇处……若你想看,改日我便带你前去。”
  玉尹闻听,却连连摆手。
  我吃饱了撑了,才要去你那白虎节堂!
  两人一边说笑着,顺着长廊便进了太尉府后宅。有绕过几个院子,在后宅一僻静小院外,停下了脚步。
  高尧卿用手一指前方,“家父就在前面佛堂里等候,你自去便是。”
  “你不陪我一起去吗?”
  “家父说,只见你一人……”
  玉尹这心里,顿时忐忑起来,可既然来了,也不好不去。
  于是沿着小路往前走,穿过一片松林之后,便看到在太尉府一隅,矗立一座不大的佛堂。
  这佛堂的位置,极其偏僻,而且有松林遮掩,若不仔细找,还真不好发现。
  不过想想也是,徽宗皇帝信奉道教,而高俅恰好是徽宗皇帝近臣。若被徽宗皇帝知道他信佛,恐怕早就失了重新。佛堂四周,颇为清静,玉尹迈步走到佛堂门口,探手敲了敲房门,边听从里面传来一个沙哑而又低沉的声音:“便进来吧。”
  玉尹心里面一沉,一咬牙,推开房门,迈步走进了佛堂。
  只见佛堂中,供奉一尊佛像,不过玉尹却看不出,那是何方神佛。佛龛前,一位老者盘坐蒲席上。他一身便装,相貌清秀,颌下长髯,又透出几分威严庄重之气。
  见玉尹进来,老者笑了。
  “小乙,坐吧。”
  这就是高俅吗?
  与前生电视里所见的那种奸臣模样全然不同,却更像是一个邻家大叔。
  不过,高俅的气色不是太好,看上去有些颓然。他强打精神,示意让玉尹坐下,而后上下打量玉尹良久,轻声道:“不想大郎之子,已长的这般大了……一晃近三十载,真若个梦一场。”
  玉尹闻听,心里一咯噔。
  高俅,认得玉飞?
  “太尉与我阿爹……”
  “哈,想当年,我与你阿爹可是邻居。
  我大你阿爹一些年纪,那时候大郎整日随我在坊巷间玩耍,我又怎可能不认得呢?”
  玉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听高俅的意思,他和玉飞还是发小。
  可若真如此,他这些年,为何一直不肯露面呢?
  在玉尹最为艰难的时候,也就是被郭京欺上门的时候,也不见高俅露面。
  玉尹心中,更多了几分疑惑。
  “小乙可是心存疑惑吗?”
  “这……”
  “当年,我在坊巷间声名狼藉,人唤我高二,多有不屑之色。
  唯有大郎从不嫌弃我,反而对我多有帮衬……只是后来,你阿爹外出学艺,我便随了苏学士门下小史。再往后,我又入了端王府,与你阿爹便失去了联络……直到后来官家登基,我在偶然机会下,与你阿爹重逢。却不想又生了龌龊,你阿爹便不再理我。
  当初辽人约战,我本不想你阿爹出战,可是你阿爹……
  大郎死后,我一直心怀愧疚。曾想要出面把你找来,却被你丈人阻拦,言不许我与你相见。”
  玉尹先是尚有些糊涂,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
  无他,高俅的名声不太好,周侗怕也是担心高俅教坏了自己。
  高俅叹了口气,“人言我不学无术,只凭这阿谀奉承,才得了官家宠信,所以坊巷间声名不好。想来你那丈人,也是有此顾虑,所以才不肯让我与你相见……”
  从这一点看得出,高俅人不算太坏。
  若换个人,说不得早就收拾周侗,怎可能让周侗善终?
  玉尹心里倒是有了些感慨:若当初自己被高俅领走,又何来这一场场的磨难呢?
  “小乙莫以为,自家不曾管你。
  你在马行街聚众与人斗殴,多次打伤人,若非我暗中照拂,焉有你好果子吃?倒是郭京那事,我确没有出手帮你。说来当时要帮你也不难,可你那时候变化太大,以至于我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帮你。等我决定帮你时,你这厮却已度过难关,倒是让我颇有些惊讶……若非我暗中帮你,你道你真个能做得应奉局都监?”
  玉尹重生之后,与早先的变化的确很大。
  当时不少人在暗地里说,玉尹是被鬼上了身……高俅产生疑惑,也在情理之中。想想也是,自己能做得应奉局都监的位子,虽说有各方的操作,但如果没有人帮衬,也不会那么容易。
  这心里面,不自觉对高俅的这番话,便多了几分相信。
  高俅道:“我而今,身子已大不如前,更很少过问差事。
  只是这些日子,心里面一直不宁静,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直到你回来,我才明白过来。我与大郎之间的那份因果,仍未能了结,所以才想找你来,了结了这段因果。
  想来,朝堂上的事情,你也都听说了。
  官家罢黜应奉局,已成为定居……我听人说,你在杭州训练兵马颇为用心。虽不知你为何如此,但想来定有你的原因。一番心血付之东流,这滋味定然不好受。
  我思来想去,才决定帮你这一回。
  我忝为殿前司都太尉,多少也有些权力。正好前些日子,枢密院有意在牟驼岗开设军寨,我便与侍卫亲军马军和步军司商量了一下,把这桩差事讨要过来……
  那牟驼岗军寨,是为囤放辎重粮草所设。职位也不算太高,所以我安排下去也没什么麻烦。你若是愿意,便让你那些部曲入了牟驼岗军寨,暂时先安置下来。回头你把名册呈报过来,我再设法将其并入殿前司,便可以光明正大保存下来。
  不过,你这都监之职,怕要等些时候。
  毕竟你而今尚隶属于应奉局,待应奉局罢黜之后,我才可以予以任命,你需明白。”
  高俅信佛,也信因果。
  他若觉得自己和玉飞之间的因果没有了结,便会一直挂在心上。
  这个理由,听上去很荒谬,但仔细想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似这种形而上的东西,玉尹也很难明白,反正他知道,高俅是在为他考虑,为他着想,这便足够。
  想到这里,玉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小侄多谢伯父照拂。”
  此时此刻,他是以玉飞儿子的身份,与高俅了结这段因果。
  一声‘伯父…顿时让高俅笑逐颜开,连连点头。神色间,也似乎变得轻松许多。
  他长出一口气,仿佛自言自语道:“大郎,我欲听你家大哥这一声‘伯父…整整二十载。”
  眼眶,突然间红了,更有泪光闪烁。
  他揉了揉脸,也站起身来,走到玉尹跟前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小乙,我知你已长大,也学得一身本事,并不需我多照拂。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高二在朝堂一日,便保你一日周全。虽不知你所为何也,但只管放手去做,我自会为你撑腰。”
  与黄裳那种含蓄的关怀不同,高俅的这份关怀,显得更加直接。
  你是我的侄子,我活一天,你只管去做……任他洪水滔天,我都会为你阻拦。
  那种市井中才有的泼赖气,全不似一个从二品朝廷大员应该说出的话。可不知为何,玉尹反而觉得,这样的高俅,似乎更加亲切。
  他深吸一口,用力点了点头。
  “伯父恩义,小乙必牢记在心。”
  “便回去吧……明日把名册递上来,我会派人接手你的兵马。
  至于你的事情,也不用着急。等到官家下了旨意,我便把你纳入殿前司,只管放心。”
  你的部曲,始终都是你的部曲,别人拿不得。
  玉尹得了高俅这番保证,连日来积压在内心中的忧虑,也一下子荡然无存。
  能保住这一千兵马,足矣!
  从太尉府出来,玉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许多。
  回家之后,他把陈东、董先以及庞万春找来。庞万春而今栖身于牟驼岗御营,倒也过得还算安稳,也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也难怪,那甲仗库的御营本就不受人关注。加之凌振统领御营多年,有足够的威信控制御营。更不要说,庞万春手中颇有银两,入御营之后上下疏通,很快就站稳了脚跟,甚至颇得御营将士尊重。
  他当了多年山贼,还得了方腊的一部分宝藏。
  更不要说,在奔牛镇劫了蔡京的生辰纲,手里最不缺的,便是银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不要说那些平日里过的紧巴巴的御营将士。不过,庞万春倒是非常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御营中,也非常低调。前些时候,听闻应奉局将要被解散,庞万春也有些忧虑。这应奉局一旦被解散,却不知玉尹会是怎样结局?
  毕竟,他北上东京,可谓人地生疏。
  唯一能够依靠的,便是玉尹。
  当听了玉尹一番话之后,庞万春也放心了……
  “若能入殿前司,倒也是一桩美事。”
  玉尹却眼珠子一转,突然发问:“庞三郎可愿意将那黑旗箭队,并入我之部曲?”
  “嗯?”
  “黑旗箭队暂留御营,短时间无碍。
  可若长久了,难免会遭人怀疑……毕竟三郎那支兵马,太过精锐,容易引人关注。
  若并入牟驼岗,便无人知晓。
  就算有人问起来,也能有个说辞,而弟兄们更可以得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可是,小乙此来不过一千人,突然多出二百人……”
  玉尹闻听却笑了,“与殿前司而言,二百人又能算作甚事?”
  东京禁军号称百万,虽说而今不过十余万人,却依旧是个庞大数目。二百人对于十余万人来说,真个九牛一毛。高俅既然能吞下一千人,也就不会在意那二百人。
  庞万春笑道:“若能得入禁军,自然最好。”
  “如此,便请少阳今晚辛苦,连夜把名册编撰妥当……只是三郎的原名怕不能再用。”
  庞万春道:“自家本名便不叫庞万春,只是从逆之后,不想再用本名,免得玷污了祖宗之名。我本名庞真,既然如今从了官家,便恢复本名,编入名册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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