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你是捕快吗?”莫小碗在一旁好奇地问。
男人眼眸微转,点了点头。
莫小碗心里浮起希望,可是又有几分疑惑,挠头问道:“可是为何我在凤头县的县衙没有见过你呢?”
男人微怔,随口道:“隔壁县的。”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几分暗哑。
“啊……噢……”这语气带着浓浓的失望,男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果然看到她肉嘟嘟的腮帮子鼓起,圆圆的小脸上写满了失望。
“这里有大夫吗?”他问。
莫小碗摇头:“村里没有,要去县城里才有。不过我可以帮你接腿。”
男人似乎有几分诧异:“你会接腿?”
她认真地点头:“给我家驴子接过。”
男人危险地眯起了双眼,莫小碗立即解释道:“我接的还不错哦,你瞧瞧我家黑子,现在活蹦乱跳的!”
男人冷哼了一声,道:“我自己接!”
莫小碗瞪大了眼睛,自己接?怎么下得去手啊!
让她意外的是,这人还真下得去手,而且手法干净利落。在她准备好白酒、纱布和木棍之后,他麻利的就把自己的断腿给接上了。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若想双腿恢复正常,莫小碗估摸着他这至少得休养两三个月。以她家的境况也养不起,最好的法子便是写信给他的家人,让家里人过来将他接回去养伤。
“我没有家人。”当莫小碗问起的时候,他十分干脆地回答。擦完了脸,他顺手将脏毛巾扔到她怀中,命令道:“我饿了,拿些吃的过来!肉要精的,我不吃肥肉,鸡肉牛肉不拘,我不吃鱼。各色时蔬来几样,我不吃胡萝卜。另加一碗牛尾汤。”
莫小碗瞪大了眼睛,这位可真是大爷啊!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今她也将他从破庙里救回来了,腿也接上了,现在他性命无忧,却将她当下人使了吗?他这样颐指气使的命令人,真以为这里是他家吗?还要肉,她家连肉末都没有好吗?什么牛尾汤?她都没喝过好吗?
莫小碗生气了,谁人都知道她莫小碗真生起气来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她双手叉腰,圆嘟嘟的小脸上因为生气浮起了红云,气哼哼对床上这个“大爷”道:“我说这位捕快大爷,虽然说您是捕快,咱也没义务给您供吃供喝的。咱们小家小户的,要吃要喝可以,请给银子!”
虽然眼前这人曾经掐过她脖子,可是她不怕,吃饭给钱天经地义,如今她家也穷的叮当响,真当她是观音菩萨吗?
面对着向他伸出的小肉爪子,男人微微怔了一下,默了默,回手似乎在掏钱,然而掏了半天,硬是一文钱都没掏出来,眼底浮起几分恼怒来。
莫小碗一见立即连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他恼羞成怒又伸手掐她脖子。
“这里可是陈家村,我一叫人隔壁左右都会过来的哦!”她警告他。
“我的刀呢?”他问。
莫小碗吓得吞了一口唾沫,他若是想剁了她,她自然不会蠢到给他递刀。
“你……你想干嘛?”她颤声问。
“将刀抵给你,先拿饭菜过来!”
莫小碗长长松了一口气,她眼角瞥到扔在角落的朴刀,赶紧走过去将朴刀抱在怀里,回头对他道:“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男人望着消失在门口的小村姑,眼眸渐渐阴沉。他伸手从怀中贴肉处摸出一枚象牙白的腰牌,腰牌边缘纂刻着蟠龙纹,中间刻着“锦衣卫指挥使裴远”。修长的五指将腰牌紧紧攥在手心,他的眼底浮起一丝冰冷的杀意。
莫小碗气哼哼地在厨房准备食物,她将朴刀藏在了厨房角落的柴草堆下面,断然是不能让那人找到的。她倒是不是贪图这朴刀,这朴刀能值几个钱。她是担心那人真恼了,动起刀来可不妙。
从火炕里捡了两只温热的白薯,又热了一碗粥,她提心吊胆地端进了柴房。
进来时,她看到男人双手抱胸靠在墙边,安静地闭着双眼,淡黄的暖光照在他的脸上,凌乱的发丝落了几根在眼前,浓眉墨黑,羽睫如扇,下颌精致,竟给她一种“谁家英俊儿郎”的错觉,画面莫名地有些赏心悦目。
似乎听到响动,他蓦地睁开了眼,寒光射过来时,吓了她一跳,赶紧收收神,将食物端到他旁边。
“只有这些。”
男人看了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便伸手拿着白薯吃了起来。
莫小碗与他的距离一直保持在十步远,他那只铁钳子似的手让她心有余悸。
他应该已经饿了许久,但是吃起东西却不像农村的村汉,他吃的不紧不慢气度悠然,明明吃的是白薯,倒像是吃的大宴一般。
莫小碗蓦地想起来明儿一早还要起早去帮厨,她得早点休息,不然明儿若是迟到了,可得挨一顿骂了。
转身要走时她想起一件事,家里头都是女人孩子,无端端多出个男人,传出去村里人该怎么说?他那破朴刀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吃白薯睡柴房也能用些日子,再说他的腿断了又没亲戚,他便是再讨人厌她也做不到就这么将他扔出去。
如此想了一遍,莫小碗咬咬牙,看来还是得认亲戚。
“你如何称呼?”她问。
男人冷冷望着她,没有回答,空气一时凝滞。
莫小碗只好自问自答:“这样吧,你若是想在这养伤也不是不可以,我就叫你一声三舅,出去别人也好想一些。你一定记住哦,你跟我娘是打小失散的,现在才认的,是嫡亲的三舅!”
男人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莫小碗又补了一句:“我娘姓花,以后我们就叫你花三舅!”
莫小碗看他的眼神里隐忍着一股想揍人的冲动,立即识相地逃出了柴房。
柴房的门被关上,男人懊恼地揉了揉额角,“花……三……舅……”
真特么难听!
第3章 换衣
一早外头鸡鸣狗叫,黑子在院子里拉着嗓子嚎,莫小碗天蒙蒙亮就从床上爬起来,家里的两只狗立即凑过来,两只狗是母子俩,都是一身黑,大的脑门上一个大白点,小的一个小白点,因此两只狗叫“大点点”和“小点点”。
花大娘起来喂驴和鸡,莫小碗就进厨房做一家人的早饭。
人都只能吃杂粮稀粥过日子,狗子自然也吃不到什么好的。莫小碗将南瓜剁了,煮了一锅子南瓜粥就算是一家人的早餐了,两只狗也跟着一起吃南瓜粥,倒是吃的很欢。
花大娘悄悄在柴房外头看了一眼,见那人安静地躺着,似乎还没醒,拉了小碗问:“你昨儿问了吧,是凤头县的捕快吧?跟他谈好了么?”
看着娘满是期待的脸,莫小碗实在说不出打击她的话来。
“是……是的,我跟他说好了。咱们叫他花三舅,是娘失散的弟弟。”
花大娘高兴地点头:“成!只要能救你爹出来,咋样都成!”
莫小碗还抱着一丝希望,或许这位邻县捕快跟凤头县的捕快认识也说不定,若是说一说也许还有戏。她从门缝里望了一眼,心里纳闷,外头驴狗鸡叫的这么欢腾,这人咋还睡得这么沉?
从厨房端了南瓜粥进了柴房,那人依旧没醒,她细细看了一回,发觉他脸上发红,试探地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由得吓了一跳。
“发烧了?”他的额头是烫的,双眼紧闭,没有清醒的迹象。
她心中一惊,意识到他的发烧应当是腿伤引起的,须得清热解毒的药才行。药她自然是没钱买,但是附近山上却很多。小时候家里人头疼脑热的,爹都会带她一起去山上采药。要是任由他这么烧下去,可就真麻烦了。
“小碗,美娇来叫你了!”花大娘在外头叫道。
隔壁的陈美娇比她大两岁,时常跟她一起给人帮厨,只要村里谁家办个红白喜事,总要摆上几桌宴席,便需要一些有厨艺的女子去帮忙,这个时候帮厨工钱也格外多些。若是遇上殷实人家办的流水席,除了工钱丰厚,还能拿些好菜好肉给家里人吃。
莫小碗皱了皱眉头,望着床上昏沉的人,若是她今儿去帮厨,恐怕一天都不得回家。这人若是这样病着又没有药,到了晚间不知道会变成个什么样子。可若是她现在不出去帮厨,且不说没了收入,还会招来一顿骂。
她有些为难,外头响起了陈美娇不耐烦的声音:“小碗,你再不走,我可不等你了!”
莫小碗只得探出脑袋对外头喊了一句:“美娇,你先去吧,我待会再去!有点事!”
陈美娇有点生气,一跺脚转身就自个走了。
莫小碗思来想去,觉得不能搁着他在这儿不管,毅然回屋里拿了一个背篓和锄头往外走了。花大娘瞧见她以为她去帮厨,疑惑地说了一声:“啊哟,咋地去帮厨跟上山似的?”
莫小碗脚程快,到了临近的小山上寻草药,寻了半天,在山脚下找到了一些还没开/苞的野菊花、蒲公英和地丁草,想着家里还能备用一些,便多挖了些,顺便摘了半篓子野菜回家煮粥。
到了家里,花大娘正在煮中饭,瞧见她分外诧异:“主人家的酒席这就办完了?不包中饭的?”
莫小碗点点头。
花大娘不由得皱了眉头道:“还真是个悭吝人家,我记得原先你去帮厨,人家都包了午饭和晚饭,有时还能拿些肉食回来,这家倒好……”
莫小碗没有理会她娘的唠叨,先进了柴房看了一眼,那人果然还在沉睡,摸了摸他的额头,越发的烫了。
她赶紧去灶台上煮药,花大娘这才发现异常,问了一句:“你这是在煮药?谁病了?你病了吗?”
莫小碗说了实话,说柴房那位病了,花大娘一听满脸忧愁:“你说他腿都断了,要是熬不过去,死了可咋办?咱们是要担责任的啊!到时候别说救你爹不成了,咱们还得担着一个杀人的罪名,与其这样,咱们要不要趁着天黑偷偷地将他抬出去,叫他自生自灭……”
她娘还在唠叨,莫小碗已经将滚好的药汤给盛了出来,麻利的装进了碗里,又在壶里盛了一壶,留着下顿喝。
她端着碗出去了,迎面一个人突然出现在莫小碗的面前,吓得她差点将药洒出来。
“谁死了?”老太太一双锐利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莫小碗和她娘,花大娘一看婆婆出来立即识相地闭上了嘴巴。
“我三舅。”莫小碗知道瞒不住精明的奶奶,索性直接说出来,“我三舅昨儿晚上寻到家里头,可是摔坏了腿,这不今儿一早发烧,我正给他端药呢。”
“你哪里来的三舅?”老太太的声音又尖又细,警惕的双眼里满是怀疑,“你娘不就一个弟弟吗?啥时候来的老三?你这是蒙我年纪大呢!难不成趁着我儿子坐牢,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反了?想上心思了?”
莫小碗和她娘对看一眼,心知这老太太不好糊弄。虽然她爹人称莫老实,老实极了,可是偏偏她奶奶一把年纪了比谁都精。村里上到谁家丢了牛、谁家娶了媳妇,下到哪家丢了针线、哪家地里多收了三五斗,全都逃不过老太太的眼睛和耳朵。
花大娘一脸诚恳地说:“娘,是真的,我小时候三弟走丢了,如今他跟家里人相认了,特地过来看我,也看看他外甥,偏偏下山的时候把腿给摔了,这不发着烧呢。”
老太太冷笑一声:“把腿给摔了还能找到这儿来?骗鬼呢?”
莫小碗忙道:“不是他自个来的,昨儿东头的陈大爷给送过来的,送到院子门口就走了,不信您去问问陈大爷。”
莫小碗心里清楚,她奶奶虽然耳目很灵,但是思想十分守旧,她三十守寡,多年来为了名声从来不跟老头说话,便是让她去问陈老头,她定然也不会去的。
老太太一脸犹疑,半信半疑。
花大娘又道:“娘,我弟弟是捕快呢,说不准在衙门有情面,或许能帮帮小碗她爹。”
听到这话,莫老太的眉眼缓和下来,问了一句:“他现在住哪儿?”
“柴房。”
“好好照看着,到底是亲戚。”说着,她拄着拐杖往柴房去了,莫小碗见她朝里头瞥了一眼,似乎是看到对方捕快的服饰眼底浮起了一丝亮光,然后转身进了堂屋。
看来奶奶这一关是过了,莫小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莫小碗将药喂给男人喝了,眼见着烧开始慢慢退下去。她娘趁着男人沉睡这才敢探头进来看一眼,马上又缩回脑袋进自个厨房忙了。
他的额头上还有血污,裤腿上也有许多泥土和污血。莫小碗是个爱干净的,看着就觉得不收拾不行。可是一来他昏睡着,二来他是个年轻的男人,看起来顶多也就二十多岁,若是要给他收拾裤子,她不得替他脱吗?
莫小碗挠了挠头,十分为难,可若是不收拾,她着实看不下去。
她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不一会儿,她进屋烧了热水端进来,又拿了一套父亲的干净衣裳。
这男人显然比她父亲要高大,不过这个时候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此时,她手里多了一把剪刀,拿着剪刀在男人的腿边比划着,想着该从哪里下手。
他摔断的位置在膝盖处,现在已经绑上了纱布和木棍,总归是不好动的,如今看来只有从大腿处剪开裤子,将下面的都剪了,给他剩一条干净的短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