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乌鹊南飞
从黑云中开始落下来雪。
白的雪花，窸窸窣窣，落在水波。
铺不出白色，但把阴寒弥漫。
借着星点烛光，雪花从暖色中飘落，晶莹细碎，而后融化。
夜，突然漫长起来。
远山苍茫，水面微漾。
万籁皆寂寥，天地皆潇潇。
江波上，一叶扁舟，随波浮沉。
船舱的窗子里，一名青裙薄纱的妖冶女子，含笑邀杯。
这样的画面，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魅惑。
乘青遥对上青裙女子视线的瞬间，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女子的瞳孔竟不知在何时，变成了竖瞳！
那双眼珠，此刻宛如清亮的翡翠，放射摄人心魄的光，将乘青遥的身影牢牢囚禁在这光中。
狭长的瞳孔中，乘青遥不由自主地起身。
轻轻一步，跨向女子的船上。
雪越下越大，
漫天、漫山、漫河，飞舞。
浓黑的夜，渐渐透映出灰白。
青裙女子垂下眼眸，长袖遮住半抹朱唇，只能瞥见一抹上扬的嘴角。
笑声轻浅，荡漾在大运河之上，忽近忽远。
乘青遥登上青裙女子的船，随女子一同回到舱内。
船内，一盏青灯幽幽。
多少驱散了舱外初雪的寒冷，却也没聚起多少暖意。
只有一片寒凉。
“公子，请坐。”
青裙女子坐下，玉臂轻抬，拨弄红泥的小火炉，温起一壶酒。
乘青遥面容恍惚，有如提线木偶，顺从坐在女子对面。
不多时，女子满上一杯温酒，推至乘青遥面前。
“公子，请。”
杯中酒清，晶莹剔透，泛着浅青色的光。
乘青遥木讷着接过，一饮而尽。
杯酒入喉，顿如冰雪消融。
丝丝气流瞬间化作两条细长青蛇，穿行入体，逆行而上。
瞬间没入乘青遥的双目。
朦胧之中，乘青遥仿佛整个人进入了这杯清酒之中。
幻象丛生，弥天极地！
他看到了群山起伏，
看到了山的尽头，海潮连天。
在山海之间，海岸山崖上，一条巨大青蛇蜿蜒而来。
这条青蛇，实在太过巨大。
足有百丈！
全身布满无坚不摧的青色鳞片，光华闪烁。
它的一双硕大竖瞳，是迷人的翡翠绿。
莹莹灼灼，看向天空。
寒光凛然，透发着森森幽光。
天地开始失色。
转息间，风云变幻，电闪雷鸣。
惊雷翻滚在乌云之中，乌云沉重，朝着青蛇迅速压下。
哗啦——
一道惊雷，破开天地，直直劈向巨大青蛇。
这是蛇妖的风火大劫！
凡灵兽者，修炼至九阶，便会朝着妖进阶。
这九阶，对应人族修炼的九大境界。
元初、丹元、先天、神台、灵胎、元神、神通、修真、风火大劫。
这条巨大青蛇，正是在渡它的“风火大劫”。
人渡过，那就是人仙。
灵兽渡过，便成了妖，又被称为妖仙。
天风地火的劫难，
何其难渡！
青蛇竖起半身，朝天张口，喷吐出刺眼电光，迎接从天而落的惊雷。
“吼——”
青蛇怒吼，滚滚音浪震荡天地。
恍惚中竟有一丝龙啸之音！
它的周身涌动出巨大的气流惊浪，数十丈高的巨浪硬生生被压制，退回无垠大海。
两道雷电在空中对撞。
高空之上，天地元气涌动起无尽骇浪，虚空不断震荡。
轰！
天雷终是压过了惊雷，迅速向青蛇劈去。
青蛇迅速摇头，躲过那道巨大的天雷，而后又是一声怒吼。
它仰头一跃，竟然直起了上半蛇身，再次朝天主动发起进攻。
天雷滚滚，闪电连连。
刺目的白光，照亮了整片阴暗的天空。
一道一道的巨大闪电，早已将虚空撕裂了千百遍。
一切光影都在崩塌，形成大片光怪陆离的离奇镜像，还不等完全恢复，下一波激荡又已到来。
骇浪被掀翻、被压退、被击碎！
这方苍穹开始下起瓢泼大雨！
海岸山崖上，
大地呈现数道恐怖的裂缝。
有如巨型蛛网般，朝着周围蔓延开去。
大大小小的碎石滚落，落入大海，惊起万千波浪。
时间过了许久啊……
青蛇浑身焦黑黯淡，大量鳞片被风火大劫的天雷劈落。
它在悲鸣！
风火大劫，实在难渡！
它的竖瞳变得更加幽暗，看向苍穹上盘桓不去的雷云，硕大的身躯却满目疮痍。
正在此时，
有个青年男子，出现在海的尽头。
他乘一叶扁舟而来。
衮服冠冕，丰神如玉，英姿勃发。
眉宇之间更有王者气概。
哗啦！
天雷再落！
只见男子掌中托起一株神树。
神树迎风暴涨，瞬息化为百千丈巨木，阻拦在天雷与青蛇之间。
风火大劫，竟被完全压制！
神树郁郁葱葱，每一片绿叶都流转着七彩光华。
天雷落在巨木之上，竟被瞬息瓦解，分散在每一片叶片之上。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之后，乌云密布的天空，瞬间转为蔚蓝晴空。
大雨落尽，
天地宛如重获新生。
神树重新缩小，回归男子掌中。
无尽天地元气开始汇聚，朝着海岸山崖上汹涌而去。
巨大青蛇渡过大劫，鲸吞猛吸地将所有汇拢的天地元气尽数吸收。
华光亮起，青蛇开始脱胎换骨。
须臾后，
她化为人形！
天地间再添一位妖仙！
妖仙褪去蛇身，敛去青鳞，取而代之的，是吹弹可破的肌肤，欺霜赛雪。
她着一袭碧青长裙，薄纱笼袖，身材修长曼妙。
满头乌发，鲜艳朱唇，绝代容姿。
妖仙睁开双目，
翡翠色竖瞳缓缓变为人眸。
只是，那份妖冶，却难以掩盖。
她看向扁舟之上的男子，男子正也含笑对视。
襄王有心，神女有梦。
万里晴空与碧蓝海潮，徒做背景。
天地间，再无其他颜色。
青衣女妖仙一跃而下，稳稳立在船头。
男子向前，伸手浅笑。
他们携手而去，在山海之间，扁舟泛波。
一路向北。
飘过四海冰川，男子为青衣妖仙采摘冰山雪莲，只为佳人一笑。
来到万里岛屿，青衣妖仙陪男子走进人间烟火，看遍繁华盛景。
他们以船为家，偶尔泊船上岸。
仿若再寻常不过的恋人，于灯火阑珊中回眸。
她在闹，他在笑。
男子将青衣妖仙宠上了天。
凡所求，必有回应。
后来，船行至北荒深处，一片浩浩大湖。
扁舟随风飘荡，停在大湖中央。
天气晴朗无风。
大湖像一面镜子，倒映出荒原、云海。
突然，以船为中心，涟漪一圈圈漾开四散。
妖气弥漫。
大湖上，无端升起水雾。
涟漪一圈接着一圈。
随后，大湖沸腾了起来。
漫天妖气引来各种水族灵兽，甚至还有妖！
所有灵兽、妖，齐聚大湖。
对着湖中央的小船，开始顶礼膜拜。
万灵朝宗！
“吼！”
大地开始震颤，引得湖水上涟漪涣散。
水族灵兽、妖挣扎着四散逃离。
北荒蛮族前来围攻！
竟然选在这等时候！
船内，
青衣妖仙眼眸含春，面色酡红。
如墨青丝在脑后四散开来。
“外面好聒噪。”
坏她性致，该杀。
男子俯身一笑，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停了下来，朝舱外看去。
“等等。”
青衣妖仙朱口喷吐一团热气，吹在男子脸上。
她伸出玉臂，勾住男子脖颈，坐起身来。
“我好生气，后果很严重。”
男子不气不恼，只勾唇轻笑，伸出手指，轻轻刮在她的琼鼻上。
“那便一起。”
北荒大湖周围，无数蛮族赶到。
浩浩荡荡的蛮族队伍，将大湖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
这里妖气大盛，激起了蛮族本能的好战血脉。
蛮族下水，纷纷向着湖心扁舟靠近。
怒吼震天，冲破云霄。
忽然，船舱内袭来两道毁天灭地的力量。
如同先前的涟漪那般，这两道力量同样以船为中心，朝周围四散开来。
一道妖气十足。
另一道，竟来自人类！
无数蛮族还来不及惨叫，便被弹指灭杀！
一时间，满天血肉飞雨。
坠落在湖里，洋洋洒洒。
北荒蛮族，无一幸存！
方圆百里内，更无任何生灵敢逗留。
船舱内，
“满意了吗？”
男子轻声问。
青衣妖仙扭动腰肢，再次化为竖瞳。
她眼眸中的翡翠绿越来越浓。
“你觉得呢？”
大珠小珠落玉盘，浑然清脆，却又带有无限的旖旎风光。
男子眸色一深。
“那便继续。”
湖心小船，再起涟漪。
一晃便是几天几夜。
……
岁月流转，男子从未提及自己的姓名、身份。
青衣妖仙也毫不在意。
她不是人，从不受人间的教条约束。
男子是谁都无所谓。
她只知道，她心悦于他，他亦如是。
青衣妖仙收敛起所有风姿媚骨，看向男子的眼神，永远柔和得能滴出水来。
不久之后，她有了身孕。
而正当此时，男子却突然离去，不留一点音讯。
只留给青衣妖仙那叶扁舟。
山川间，再无丰神如玉之姿。
仿若他从不曾出现过。
过往种种，有如大梦一场。
唯有腹中日益渐长的小小生命，无声提醒着一切并非黄粱一梦。
青衣妖仙等他不得，开始四处寻觅。
一船，一妖仙；
一妖，一壶酒。
酒是男子爱喝的口味，
她便一直留着。
每每日暮，便温上一壶。
喝他爱喝的酒，看他爱看的风景。
可苍茫大地，却再不见他。
山海之间，苍翠了又枯萎。
如此青山带雪，轮回往复了十二次，
青衣女妖仙一孕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