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背叛者
滚滚烟涛里，浮着无数尸体、数不清的帆板碎片，
仿佛刚经过一场大规模的水军战争。
然而事实上，这一切只是因为有个人在云端垂下钓线，将千帆钓起，纷纷击爆。
以一己之力，将一支水贼大军毁灭！
一艘小船从这些浮尸、碎片间悠缓掠过，风鼓动帆，小船撕开血浪，迅速离去。
小船里对坐着二人，
一个少年，一个中年。
他们相对饮酒、食肉，好不快意。
少年认真说道：“大泽里的水贼一贯无恶不作，柳公这一次毁灭水贼数千，可谓一桩巨大功德。”
中年人柳公不以为然，漫声说道：“我只是钓龙未成，心里不痛快，这干人运气不好撞上来，我拿他们出气。”
乘青遥一阵无语，
心里不痛快，所以需要出出气，这理由很合适，但有点不讲理。
他很怀疑，如果撞上来的不是一支罪恶滔天的水贼，而是普通的客商船队，柳公很可能一样会将他们钓尽，尽灭于当场。
毕竟他钓龙未成，心里不痛快，需要出气。
乘青遥深吸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桃山坞这种水贼大寨为祸大泽，罪行罄竹难书，柳公前辈今日之举总是好事。”
柳公灌下去一大口酒，美滋滋说道：“干我屁事！”
乘青遥深感无法沟通，便问道：“柳公前辈要往何处去？我捎前辈一程吧。”
柳公淡淡道：“我需要你捎一程？”
没错……对方是可以化云为船的人物，乘青遥甚至无法判断对方究竟是何境界。同时，他也再度确认，这位前辈确实不易沟通。
柳公忽然笑呵呵问道：“你心里肯定在想，我既然不需要你捎一程，那就赶紧滚蛋，不要耽误你的行程，对不对？”
“这……我怎会对前辈心怀不敬？”乘青遥当然不会想着对方为什么不“滚蛋”，但他还是诚实说道，“但意思大体是这么个意思。”
“哈哈哈哈！”柳公站起来，重新系好白皮葫芦，淡笑问道，“你要去哪里？”
乘青遥道：“去天都。”
“去天都啊……那该往西。”
乘青遥站起身，转动风帆，怒灌的风力推动小船，转向西方，他说道：“柳公，我欲在云梦大泽西岸登陆，然后从陆路向西，去天都。”
柳公含笑看着他，说道：“其实你不是很想往西……年轻人啊到底是年轻人，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楚州有你没完成的事，你不舍得走。”
乘青遥神情微变，叹道：“恩怨情仇，总会再回来的。”
柳公却摇头道：“仇恨太久了，往往想报复便难了。所以呢，做人就应当干脆，今日可报，不等明日，今年能报，不能明年。”
“……”乘青遥一时默然，片刻后，忽地认真说道，“前辈说的有道理，有的仇一时报不了，倒可以等等，但有的仇，今日能报，就没必要等明日。”
说话之间，他转动风帆，小船便从向西转为直往西北方向而去。
柳公问道：“你要去楚江城？”
云梦大泽西北端，临着大泽和楚江口，有一座大城，在楚州境内仅次于楚王城和岳阳城，扼守楚州北疆与大泽的关键，
城名就叫做“楚江”。
是大梦天宫的地盘，
因为，大梦天宫就在附近。
楚江城的官府体制甚至都受大梦天宫的影响。
乘青遥转向西北，柳公立即猜到他要去楚江城。
“是。”
“好得很！你要去天都，也可以从楚江口逆流西去，出了楚州，进入大运河，从水路过晋州、和州、景州，最后抵达天都。”
柳公眼神放光，欢喜不已，
“天下江河，大泽湖泊，四方汪洋，我都钓过了，该钓的龙都钓完了，倒是这一朝太祖兴修水利，续前朝大运河，虽仍未尽全功，但大运河距离贯通东西，衔连南北已然不差多少，这运河乃是人造，数朝以来，到这一朝人间鼎盛，王朝兴旺，大运河里多有蛟龙兴建龙府，我们便一路钓龙去天都也好……”
乘青遥听得半懂不懂，只能无奈道：“前辈要同我一起去天都？”
柳公道：“也不一定，随便吧。看看大运河里能否钓得到龙，没有我便进天都，钓得到便不进天都，你自去便是了。”
乘青遥总觉得这话怪怪的，认真说道：“可是前辈，我不懂钓龙啊。”
柳公满不在乎道：“你不必管，你只管吃肉就是。”
“食龙肉？”
“没错。”
乘青遥忍不住笑了起来，认真说道：“其实，我是不信世上有龙的。”
“真的有。”
“没人见过。”
“那只是你没见过罢了。”
“前辈见过？”
“废话！”柳公豪气干云说道，“我见过，我吃过，我还日过龙呢！”
乘青遥：“……”
小船渐往西北方向，很快并入临近大泽岸边的安全航道，可见到许多官商客船。
在他们的身后，那一片浮尸的水域，渐渐涌来许多凶猛水族，许多都是强大灵兽，开始痛快朵颐……
忽然，这些大鱼、灵兽水族全都陷入巨大惊悚中，疯狂地想要逃离，却已来不及了，从水域的深处，一股滔天巨力涌上来，
磅礴的黑影从水下升起，张开吞天巨口，
浮尸、水族、灵兽，
通通都被一口吞没！
……
……
大江滚滚，
楚江发于楚州西北，蜿蜒向东南，灌入云梦大泽，虽没有十万里大江贯穿天下的气概，却也自有一番浩浩汤汤的气度。
楚江口，
有一座巍峨大城，只营建两面城墙，另外两面依着楚江和大泽，城方数百里，遍布良港，物产丰茂。
只论富绰丰饶的话，楚江城不逊于楚王城和岳阳城。
船到楚江口，
青衣少年和竹杖男子登岸，在码头随意处理了船只，便往楚江城里去。
当日，他们在城里住下。
稍一了解如今楚江城的情况，乘青遥感到心惊，但是也不意外。
“大梦天宫着实是大胆，或者说是夏无忌胆大……天子下旨，设郡于州、城之间，推恩分封，楚江城也不例外，如今已成为一郡之郡治所在，统摄周围数城。
但这么久过去，楚江城却仍和从前一样，并没有变化，还是彻头彻尾的大梦天宫的私地……”
乘青遥摇头，无奈说道。
柳公道：“当朝这位天子有点意思，隐忍数十年，一朝发动，雷霆万钧，可惜未免有些迟了。”
“是啊，天下大宗世族无数，虽未分封，其实形同分封，各自占据一方，有的地方官府都成了摆设。”
乘青遥遗憾说道，
“若是本朝太祖皇帝，或许还能一力镇压天下，推恩裂土，以名爵制衡列王，设郡府控制诸城……现在么，却难得很，除非……”
“除非什么？”
乘青遥摇了摇头，说道：“除非天下大宗名门，世族豪门，还有列王中有一部分，而且得是有巨大影响力的，能站出来支持天子。
比如日月天堂，太一门，伏龙寺，晋王，齐王，秦王，辽东青隼，扬州商盟，晋州三家……这些庞然大物能够支持朝廷，帮助天子推动推恩。
否则的话，
如夏无忌这种野心勃勃之辈，已经登上列王大位，甚至有裂土建国的野望，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柳公破显淡漠说道：“天下总有分分合合，王朝更迭，都是春秋寻常事，你一个小小角色，管这些做什么？”
乘青遥哑然。
他站起身，说道：“前辈说的是，与我何干？我还是……去杀人吧。”
他走出客店，
往楚江城大街尽头，那里有大梦天宫的离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