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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神台 上

  云天之上,清寒深处。
  不可知的荒凉大地上,立着一株歪歪斜斜的桂树,桂树下倚着个精壮汉子,正在小憩。
  一座巍巍寒宫,隐在树后。
  寒宫深处,一座寒池旁坐着两个人。
  是个慈眉善目的白袍老者,和一个小小的蓝衫少女。
  他们把目光投向寒池,寒池深处映出一片流光,其中现出雄伟大城,雄城中有一座王宫,王宫里立起高台,三千嘉宾盛会……
  有个青衣少年,
  站出来面对不可敌的强敌。
  他身浴鲜血,却浑然不觉。
  寒池边坐着的少女膝上横着一口狭长的剑,她一手抚剑,剑锋割裂她的指尖,鲜血淋淋,却浑然不觉,
  她另一只手攥得极紧。
  少女深深地呼息着,发出万古玄冰般的声音:“我要杀了他。”
  白袍老者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抬手,将一道符诏掷出,落进寒池,符诏便穿过森寒冰冷的虚空,跨越无垠太虚,穿透澄澈的天地胎膜,落向人间……
  ……
  ……
  “云海神尼?!”
  全场三千嘉宾,无一不是天下名流,要么是强绝一方的大高手,要么便是位高权重的高位者,自然不乏见识。
  但却并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号,
  多半是露出惊疑莫名之色。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却也疑惑不定,很难相信这个名号所代表的那个人,竟当真存在,并且即将降临?
  然后他们不得不信。
  云海沉浮,青灯微微。
  传说之中,数百年前有一位佛门大德成名,一味清修,长居在极南云终之处深海尽头珞珈山中,一人一灯,修养佛法,已臻不可思议之境地……
  即便是大雪山中伏龙寺,天下佛道之源头,也认这位佛门大德之崇高地位,无论佛法还是修为,俱是佛门数百年来第一等。
  这位佛门大德,法号云海。
  人称“云海神尼”。
  数百年来,只闻其名,见过其人者寥寥无几,一些称雄一时的绝顶人物,一生之中也未曾见过云海神尼的踪影。
  甚至有人远涉重洋,试图找到所谓“云终之处、深海尽头”,可要么是入大洋后知难而退,要么是一去不归……
  于是成了一个传说,
  世人多半不信有其人。
  但有一个传说流传甚广,
  说的是大夏太祖皇帝生前以不世神威震慑天下,令天下名宗世族俯首,凡有不从者一概灭杀,以至天下强者凋零,待到太祖皇帝猝然崩逝,四荒立即异动,尤其北荒与西荒动了野心,试图一探中原。
  两荒强者尽出,突然袭击,日月天堂无上天师以一己之力威压两荒群雄,一时受难,便飞符相邀,云海神尼半日间渡过重洋,横跨中原,一人一灯镇压两荒群雄,与无上天师联手破解危局。
  此局之后,云海神尼曾深入大雪山,在伏龙寺说法三日,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大雪山中雪消风止,妖灵闻法……
  总之,
  这是个传说中的人物,
  只论传奇程度,不逊于日月天堂的无上天师,几乎可以和当年横扫天下,并吞寰宇,号称三千年以降帝王中第一雄的大夏太祖高皇帝媲美。
  如今民间还多有云海神尼庙宇,香火甚众。
  “痴儿……”
  那云海深处,青灯微微,“云海神尼”的声音缥缈难寻,悠悠缓缓降下,
  “为师早与你说过,你命中该传我道统,一味迟疑,只会引来孽债,徒增烦恼……”
  夏葳蕤就地跪下,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弟子愚钝,不辨天机,不知宿命,迟了入道之机缘,如今引种种罪孽在身,还求师父指点迷津。”
  “云海神尼”始终不露真姿,悠然传来声音:“你父之死,与你无干,不过是兄弟阋墙,一张椅子坐不得两个人,比的是谁更高一着罢了。”
  夏葳蕤道:“长兄温仁,并无过错,却惨遭陷害,身边混入了魔道邪人,那陷害者又告到父王面前,父王一时不察,致使父子反目——”
  “什么云海神尼?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是谁在孤王面前弄鬼?”
  夏葳蕤的哭诉被打断。
  夏无忌头顶迸发重重幻象,堂皇宝殿再度升起,迭迭明光,辉煌灿烂,化为一尊大明真王宝相,手持巨斧,擎天霹雳,往夏葳蕤当头斩去。
  乘青遥骇然,身子倾倒,往夏葳蕤身上压去,要将她护在身下,纵然夏无忌这一击将取他们的性命,也必然是先杀死他。
  天上一盏青灯,放射亿万佛光。
  青灯中射来一线青色迷蒙的光,轻轻一闪,便截住夏无忌的大明真王宝相,青光缠绕,这尊真王宝相就化为齑粉。
  夏无忌神情震骇,
  不可思议!
  这青灯之主人,是有多强?
  高台之上,他退却数步,神梦真王、天罗真王两尊宝相连忙降临下来,将他真身镇压包围,保护起来。
  连飞剑也收回,使得李流岚脱离了凶险。
  “云海神尼?世间真有云海神尼?”
  他惊疑不定。
  那三千嘉宾之中,已有人目迷五色,陷入虔诚敬畏的情绪中,甚至颤巍巍跪下,向着天上青灯顶礼膜拜。
  那青灯又传来声音,悠然清净,平平淡淡:“痴儿,为师说了,你命中在我佛大道,谁生谁死,谁主沉浮,又与你何干呢?”
  夏葳蕤眼神迷惘,跪下叩首道:“师父,弟子愿去珞珈山,皈依青灯之下,只求师父救一救我身边之人,否则他必受害,弟子何以心安,怎能皈依?”
  “云海神尼”说道:“我演先天之数,三年之后,你与他还有一场缘劫,所以他不会命绝于今日。”
  “当真?”夏葳蕤惊喜道。
  也不知惊喜的是乘青遥今日必不会死,还是她与乘青遥还有再见之日,有一场缘劫。
  “自然。”
  夏葳蕤便站起来,看着眼前青衣已变血衣,清俊面容被血污遮住的少年,她眼神轻柔,抬起手中紫锦,仔细擦拭他的脸颊,将血点点拭去,露出他的面貌。
  她又用指尖理他被血水染透的头发,腥红里泛着点点斑白,她眼里的轻柔化为一丝苦楚,软声问道:“你用的什么丹,燃寿几年?”
  乘青遥身子发颤,几乎立不稳,从脑域到肉身,从神念到真气都极度空虚,随时可能虚弱到不能维持。
  他强作镇静说道:“我命长得很,烧不尽的。”
  夏葳蕤眸子里蓄着水光,轻声说道:“你比我还年轻些,已是神台境,该有百五十年寿元,如今却发见雪白,可知你至少烧了百年以上的寿元啊……”
  乘青遥默然无言。
  “师父说,三年后我们还会再见。你可要好好活着,只要修为进步,便能增寿,若你不能提升境界,寿元无增,难免因今日为我燃烧寿元而死……我,便同你一并死吧。”
  夏葳蕤说着说着,竟笑意盈盈,伴着笑容她眼里的水光却落下,
  大颗大颗,颗颗如晶珠璀璨。
  乘青遥点头道:“就依你。”
  夏葳蕤忽地用力贴住浑身浴血的乘青遥,踮了踮脚尖,沉重的镣铐叮当作响,镣铐使她不能将他拥抱,她只能将下巴落在少年肩头,嘴贴近他的耳畔,轻声诉说道:“我幼年时,师父便说我命中注定该是她的传人,继承青灯古佛之衣钵,可我不愿意。
  我晓得我是个心不能静的人,皈依不得佛门,我从见了你后,更明白这一点。只是想不到,命就是命,因果轮转,人力不能抗衡……
  好在,我总还能见到你。
  我知道,你恨那人。
  我也恨他……
  那便三年,
  三年后,我纵然破了佛心,也要同你一起,将他杀死。”
  乘青遥努力地想回拥住少女,但他左臂无力,右臂更是血肉崩灭,露出森森白骨,惨痛到极点,根本抬不起来。
  他只能用力回答她:“好,都依你。三年后的今日,我会回到这里,等你,杀他。”
  ……
  “痴儿,与我去吧。”
  云海深处,青灯放射一道青光,席卷下来,先绞碎了夏葳蕤手足上的镣铐,然后青光结成一朵青色莲台,夏葳蕤落在莲台上,盘膝坐定,双手合十,微笑如佛,莲台便往天上升去,没入云海之中……
  宾客席上,慧法大师合十宣礼,肃然道:“恭送前辈。”
  德芳大总管神色颇见为难,终究还是苦笑一声,摇头叹息。
  慧法大师说道:“大总管不必多虑,我会与你一道去天都,面见当今天子,详诉原委。云海前辈曾与无上天师联手退两荒群雄,功在天下,天子定能理解。”
  德芳大总管道:“多谢大师,天子若知大师法驾天都,必然欢喜。”
  ……
  “三年……三年啊……”
  乘青遥强运神念,无尘剑飞旋在身边。他重新将目光投向高台之上,与夏无忌四目相对。
  三年之约,
  不仅是他和夏葳蕤相约三年后再见,
  也是他和夏葳蕤相约,在三年之后,灭杀此人。
  夏无忌!
  不仅是他,还有何清霜那个贱人。
  还有他曾发下的绝誓,他要让连云宗上下,通通得到报应,斩尽杀绝。
  三年!
  他一定要在三年之后,实现这一誓约。
  “夏无忌。”
  乘青遥鼓动真气,发出响彻全场的声音。
  夏无忌寒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直呼孤王名讳?”
  乘青遥摇头说道:“你今日是楚王,天下列王之一,地位尊崇,但在我眼中,你始终只是一个阴险毒辣,罪孽累累的小人!
  你谋害兄弟姐妹,弑杀君父,谋夺王位!
  你野心勃勃,试图分封建国,颠覆大夏,对抗天子,有大逆不道之心!
  你,是我恩师商无尘的剑下败将!”
  乘青遥的每一句话,
  都仿佛是宣判。
  要将夏无忌钉在罪恶的耻辱柱上。
  他的每一个字,都令夏无忌神情森寒一分。
  尤其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你,是我恩师商无尘的剑下败将!
  这使夏无忌的怒火达到顶峰,他怒极反笑:“哈哈哈哈……好得很!商无尘,商无尘……他有一点,孤王是极佩服的,能调教出来你这样一个弟子!
  可惜,
  你动摇不了孤王。
  就算是当年的商无尘,也动摇不了孤王的意志。
  就算商无尘没有死,今日也注定不是孤王的敌手,一定会被孤王踩在脚下,用剑割头!”
  乘青遥目光凌厉,长声道:“夏无忌!你敢不敢与我相约在三年之后?三年,我一定会追上你,亲手击败你!
  然后,
  用我恩师的剑,
  割下你的头!”
  “三年?你要与孤王约战在三年之后?”夏无忌仿佛听到一个笑话。
  “不错!”
  乘青遥猛地跪地,用只剩深深骨骼的右手,指向天空,
  “恩师在上,我乘青遥指天起誓,三年之后,必定亲手镇压夏无忌,用恩师的剑,割下夏无忌的头颅!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你以为如此激将,孤王就会给你活路?”夏无忌突然伸手,猛地抓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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