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燕安歌
“废世子谋逆，从者甚多，不仅有数十城响应，参与的官员、将领众多，兴兵十万计，连王子、郡主也牵涉进去不少。”
乘青遥目视着这些头颅，
不禁生叹。
楚王有十二子、二十七女，此次谋逆涉案的王子、郡主竟有十来位，可谓席卷楚州，甚至震动天下。
以子弑父、以臣乱君，逆乱纲常，违背人伦，据说天子震怒……
“世子、三王子、五郡主、七王子、九王子、十一郡主、十二郡主、十四王子……还有……十九郡主……”
乘青遥目光深沉，
这些头颅中就有王子、郡主的头颅。
但都是叛乱当日就在激战中被诛杀的王子、郡主。
其余涉案的王子、郡主，要么是被镇压，要么是在逃……据说在逃的已基本都锁拿归案。
还有一个传闻，
如此大案，还活着的王子、郡主已经不是楚王府可以审判，将上书天子，由天子金口玉言裁断，多半也是个死，不出意外的话，会在楚王康复、六王子大婚时被明正典刑。
“世子、六王子、十四王子、五郡主、十九郡主……这三位王子和两位郡主，据说是楚王最出色的子女，这一次除了六王子，已被一网打尽！
从此以后，确实再也无人能和他争锋。”
乘青遥摇头，准备离开。
今夜，他只是来稍探形势。
如今天子尚未裁断，距离六王子夏无忌大婚也还有一段时日，十九郡主夏葳蕤至少活命无虞，他还有时间可以准备。
……
正当此刻，
忽一片光明大放，在楚王府的最深处，王宫之中，升起片片虹光霓彩，锐气千条，将王宫上的夜色掩去，映出一天流霞。
接着猛一声钟罄齐鸣，广乐钧天。
乘青遥心头激跳，不敢迟疑，立即退走，悄然隐进夜色中，远离楚王府。
同时他也注视着楚王府上那片流光，其中忽然洋洋洒洒涌出一簇暗影，越拉越长，渐渐如一条长龙，游荡于高天，
直到掠过皓皓一轮明月之下，才能看清赫然是一排青铜大车，以纯白的飞马拉车，驰于高天，一路向东而去。
这一列车队到了中段，出现一乘巨车，宽阔高敞，尊荣华贵，有青铜宝伞、晶玉垂璎，更重要的是此车以五匹白翼飞马拉车。
“天子驾六，王者驾五……莫非是楚王出行？”
乘青遥心中一动，
旋即又觉得不可能。
楚王遇刺，虽然性命无碍，但听说创伤严重，怎么可能乘驾夜游？
那车驾中就是……
乘青遥凛然震动。
他在城中穿行，不时仰头去看这一列飞天车队，城中万千人也是如此，甚至有普通人跪伏在地，顶礼膜拜，如见神仙。
今夜的明月格外光洁，月盘极大。
五驾铜车终于掠过月下。
从那皓皓明月中，突地出现一点微光，迅速扩散，依稀似真得从天外降临，来自月宫，终于扩散成一个影子，是一个人，在明月之下，负手而行。
这影子举动之间，有一条剑光从背后升起，在月色里晃了晃，如一支大笔在浓墨里饱饮，要书写春秋，描摹历史。
剑光斩向五驾铜车。
“天子驾六，王者驾五。除一方列王外，唯有世子代王巡幸时方可乘五驾王车。夏无忌，你连世子都不是，就敢乘五驾龙马飞车，可谓大僭越、大不敬！”
剑光落下，
一个嘶哑干涩，近乎不似人声的声音响起，
“你那位兄长愚蠢，胆大包天，竟敢谋逆篡位，我看你也没什么区别，甚至野心更甚，图谋更大！
他至多是猎犬，你却是豺狼。”
这声音传遍楚王城。
明月之下，
五驾王车中，
伸出一只手。
这手猛烈一抓！
虚空仿佛被挤爆！
整个楚王城上空的光线都黯淡了三分，因为那一天月光被这一把抓摄擒去了三分。
月色在掌中凝炼，凝出一大片披靡月华，变成一支滔天巨掌，在楚王城的夜空上大力抓动……
哗啦啦！
天风乍起，
呼啸如雷。
这一抓，抓向斩击王车的剑光，也抓向出剑的人影。
……
“五驾王车中的果然不是楚王，是夏无忌？”
楚王城中，乘青遥一面疾驰往回，一面惊叹万分，
“此人的确狼子野心，已经暴露出来！乘王车五驾，堂皇夜游，可谓大僭越！
看来此人擅下王谕，以大梦天宫弟子代替官府，甚至提出法祖改制，分封立国，根本不足为奇！
因为他本就野心勃勃，这次废世子谋逆，只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恰到好处的机会……”
除非真能跳出五行，飞仙证道，否则修炼之士也是人，是人就逃不出权欲。
废世子如此，六王子如此，连十九郡主也是。
天上的月华巨掌猛抓，倾城月光都黯淡三分，这一抓是如斯强悍，有种神威浩瀚、通天彻地的味道。
“这就是神通？”
夏无忌曾经败给商无尘，这些年过去，夏无忌不知在神通境已跨出多远，这一抓之威展现神通，全城都在惊呼。
刺杀他之人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轻灵一闪，就避开巨掌的抓摄。
但那条剑光却被巨掌镇压。
刺王杀驾之人在月色里步履从容，如月中仙人，抬手虚握，往后猛抽，
抓成一团的巨掌中便被强行抽出一条剑光。
剑光再斩，
巨掌张开，五指捏为一种神秘手印，两指内扣，拇指与小指相抵，一枚食指弯曲，食指的指节如一枚小锤般叩击。
砰！
整个楚王城的人都听到这一声。
指节与剑光相撞。
有一个人，终于从五驾王车里出来。
他立在王车上，只手背负，月色披身，突地张口吞吐，天上月色再黯三分，整个楚王城阴沉下来。
以五驾王车为中心，飞天车队每一驾飞马铜车都在吟啸，伴着铜车上悬着的一枚枚铜铃的脆响。
“八重梦铃灭绝大阵……”
刺杀者惊讶说道，
“夏无忌，你果然是个人物！听说当日大梦天宫的掌道大宫主降临楚王城，坐镇王宫，居然还为你布置这座大阵？
你还真是惜命呢。”
“孤不惜命，何以造福天下？”
五驾王车上，响起清亮有力的年轻男子声音。
夏无忌！
“自以为是……”
刺王杀驾者冷笑道。
八八六十四枚铜铃陡地一齐炸响，夏无忌吞吐月华，突然张口，一条洪流弥天极地，压迫出去。
刺杀者抬手虚压，剑光贯穿长天，夜幕一分为二，月色在剑影中碎裂，
剑斩洪流！
“你想刺杀孤，就该倾尽全力，而不是藏头缩尾，连真正的手段也不敢用，害怕暴露你的来历。
所以，
你杀不了孤。”
洪流崩塌，
剑光也折断。
刺杀者的身影从天坠落。
五驾王车上，有一双幽深恐怖，仿佛能洞穿世间的眼睛，
恐怖目光扫荡全城。
很快，车队继续向东，驰出月色，飞向东方。
与此同时，
楚王城大军出击，索拿全城。
……
……
乘青遥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府邸。
一个时辰还没过去，寒蝉儿还在沐浴，他先回去他所居住的府邸主院。
院中有一池，
池中一座假山。
已经是夜里，但池中养的鱼儿却活跃得出奇，纷纷涌向池中央，围着假山游动，时不时跳出水面。
假山上迎风坐着一个人，
她红裙胜火，人若仙侠，漫不经心地坐着，裙下翘着腿，把一支手臂撑在膝头，手托下巴，红纱遮面，另一只手不时轻捻，弹指将一团气流打进池中。
鱼儿争相吞食气团。
乘青遥心念电转，强作镇定，平静问道：“阁下是何人？”
红裙女子并不说话，仍是专心致志地喂鱼。
直到她喂得满意了，才转头看向乘青遥，
那一双瞳子仿佛不是人的眼瞳，而是两轮灼烈的火球，就像天上的大日恒星坠落下来，沉淀在她眼中。
“你不必管我是谁，我来找你要一个人。”
“谁？”
“你正在为她易经伐髓的女孩。”
“寒蝉儿？！”
乘青遥吃惊。
“她叫做寒蝉儿？倒也合适。”
红裙女子颔首说道，
“她是天纵之才，甚至可能有剑仙之姿，跟着你太可惜，让她随我去吧。”
乘青遥没丝毫迟疑地摇头，否决道：“荒谬！寒蝉儿既唤我一声哥哥，世上岂有随意把妹子让别人带走的道理？”
红裙女子竟怔了怔，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你说得也是，谁若是想带走我的妹子，我定是要将他斩成十七八段的。”
她在假山上站了起来，身量高挑，姿态动人，夜风拂动她的红裙，以及泛着淡淡红霞的长发，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我虽同意你不能将妹子送人的道理，但她跟着你的确是浪费天资，反正我一时不离楚王城，正好事未办完，也带走她不得，我便等一等。”
红裙女子一步踏出，
缩地凝空，
人已出了府邸，
“天日昭昭，长昼未央……以昭日养至寒，物盛两极，才是她的剑道之路。还有的是时间，她注定该随我去，你替我先培养着她罢。”
声淡，人去。
默然片刻后，乘青遥突地全身松弛下来，从极度紧绷的状态出来，整个人陷入巨大的乏力委顿，几乎站立不住，以剑撑地才能勉强维持，全身大汗淋漓！
“她是什么人？竟强横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