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子过得很快, 一眨眼就进了四月,天气渐渐开始热了起来, 店里的冰镇糖水逐渐开始畅销。
  “得叫人多送些荸荠过来, 等天热了难买到。”老何一边炒黑芝麻,一边跟何天说话。
  初春一过,荸荠就该渐渐下市了, 等到天热, 荸荠就不再应季,可偏偏来何氏的老客人们都喜欢点上一盅椰汁玉米马蹄爽。
  马蹄也就是荸荠, 何天笑着应道:“幸好有冰箱, 不然哪儿能享口福。”
  “是呗, 你天天享口福, 看看都胖成什么样儿了, 我就跟换了个老公似的。”温妮一撇嘴, 边吐槽边拍拍他肩膀,“借过好吧,挡住木瓜的路了。”
  这几天店里供应的木瓜银耳糖水很好卖, 于是老何决定今天再多做点。
  何秋水正在打包外卖, 往塑料袋上订外卖单, 一份又一份的在收银台旁边的小桌子上排好, 不多久外卖小哥就来拿走了。
  半个多月的功夫, 她已经熟悉了店里一应工作流程, 学会了好几样糖水的做法, 不过若说能接班,又还实在太早。
  用老客街坊的话来说就是:“这双皮奶一看就是阿水做的,奶皮不够平整哦, 有些阿天当年刚学艺时候的感觉。”
  何秋水闻言就吐吐舌头, 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
  也有人注意到何秋水的腿,问她恢复得怎么样了,她便笑着应道:“过几天去复诊,看看能不能拆外固定了。”
  “那就好哟,要是腿坏了,老可惜的。”老阿姨一边感慨,一边扭头去看同桌的人,“你们晓得不啦,前头杂货行张家的小儿子,在外头和人家争女朋友,哎哟,被人砍断了手哎,老惨了。”
  “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他家小儿子那么瘦一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又有礼貌,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不会是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听错,我今天早上刚好去医院开药,回来的时候亲眼看到的,120刚送过去,哎哟可惨了,过了一会儿来个好好的蛮帅气的男医生,说要送到骨二科去。”
  老阿姨说得笃定非常,大家一下子就信了,都啧啧称奇起来,说什么真看不出来之类的话。
  何秋水听着她们的八卦,眨了眨眼,有些好奇在心里一闪而过,然后就听见外头一阵车响,有人大声喊:“老何叔,玉米送来啦!”
  送货的来了,她立刻扭头去看门外的人,刚想朝人家笑笑,就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那人见了她,哟了声,“好久不见啊,成小老板娘啦?”
  何秋水几不可察的愣了愣,然后想起来人是谁了,“原来是王医生,稀客呀,怎么有空过来呀?”
  王冠挥了挥手,“给我打包两份双皮奶、三份绿豆沙和一份椰汁西米露、一份桃胶炖奶。”
  “是给家里人带的?”何秋水一边帮他下单,一边问道。
  王冠点了下头,“我媳妇儿喜欢吃你家的糖水,今天她也夜班,托我给她和同事带过去。”
  “王医生对太太真好。”何秋水笑眯眯的夸了句,她知道王医生的媳妇儿是医院另一个科室的护士,不过没见过。
  顿了顿,她又好奇的问,“您是今天上夜班?”
  这会儿都快五点了,她记得医院是五点半下班的,到了六点左右,就会看到有值夜班的医生来查房了,但有时候是一个医生上一整天,小美说有时候医生会私底下自己换班的。
  王冠嗐了声,“还不是星河,哦就是你之前住院的医生,记得吧?今天他上白天班,忙得前脚打后脚,现在还在急诊手术,又来了新病人,赶着让我早点过去接班呢。”
  何秋水哦了声,叹了句:“你们可真辛苦啊。”
  边说边往他那边推了推眼前的糖果碟,王冠笑了一下,拿了颗牛奶糖,剥了糖纸塞进嘴里,“要是大家都注意交通安全,不打架,我们就省很多事啦。”
  过了会儿,温妮捧着托盘走过来,何秋水连忙拿了袋子帮忙打包,又去了一趟厨房,不一会儿拎着几份糖水又出来了。
  连同温妮打包好的一起递给王冠,王冠愣了愣,“怎么那么多?我不想帮忙送外卖啊妹妹!”
  何秋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用不用,这份多的是我送给您和严医生他们的。”
  “吓死我了。”王冠拍拍心口,又笑着推辞道,“你的好意我心领啦,不过你们做生意也不容易,就算了罢,留着卖多好。”
  “这也不值多少钱,您拿着罢。”何秋水硬塞他手里,温妮也劝了两句,王冠却不过,于是收了,想着回头再让严星河帮他转钱给何秋水。
  王冠取了糖水便走了,赶在下午五点一刻之前到了医院,从正门进去,到处都是来往的病人,旁边的急诊更是忙成一团,导诊台前围了一圈的人。
  他摇摇头,穿过人群匆匆走进医护专梯,先上了十五楼的眼科,在护士站把东西递给妻子,话都没说就匆匆从楼梯走回了十二楼的骨二科。
  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林枚也在,白班的二线张天琪正在和他交班,见他来了,就忙道:“王冠,刚来了个右股骨粗隆下骨折的,16床,你去收一下,星河今天都收六个了,现在都还没下手术。”
  王冠闻言就艹了声,“怎么回事今天,打包大放送还是买一送一啊?”
  “中午来了俩,打架的,一个被另一个拿刀砍了手,砍人的那个砍完又怕了,逃跑的时候从四米高的地方摔下来,腿断了。”张天琪一脸无语的摇摇头,“警察都来了,听说在急诊吵了半天。”
  那会儿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王冠今天要上夜班,早就回去休息了。
  张天琪和严星河是一个医疗组的,还是组长,这会儿对着电脑数了数自己这组的病人数,数到最后一脸菜色,“杨帆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了,星河就要去急诊轮转了,我特么好难啊。”
  林枚同情的拍拍他肩膀,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来一根?”
  张天琪站起来,拍拍屁股,“走走走,抽一根去。”
  王冠这会儿拿着护士早就放在了办公桌上的病历夹,从口袋里摸出支笔来,匆匆走出办公室往病房去了。
  等他问完病史回到办公室没多久,严星河回来了,头发都湿了,一绺碎发贴在额头上,边走边对身后的学生道:“小吴你先回去罢,辛苦了,剩下的医嘱我来开就行了。”
  “那老师我先走了。”学生停下来应了声,又转身出去了。
  王冠把病历夹往电脑旁边一放,一边打开医生工作站准备开医嘱,一边问严星河:“刚才是急诊手术?”
  “车祸的,盆骨骨折。”严星河应了声,开术后医嘱的手一停不停,很快就听见打印机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
  严星河把医嘱开好,那边王冠的也好了,他站起来跟严星河道:“我帮你拿出去过,去值班房,有吃的。”
  严星河哦了声,心里有些疑惑,自己也没让他帮忙带饭啊,但人已经出去了,他便也挠挠头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隔壁的休息室里张天琪和林枚正相对着吞云吐雾,严星河一推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忍不住咳了几声,“咳咳……怎么抽成这个样子?”
  “累啊。”张天琪抬抬下巴,“来一根?”
  严星河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来,“你天天想教我抽烟是安的什么心?”
  “啧,你也太没意思了,不喝酒不抽烟不烫头,人生没乐趣啊,你都爱些什么?”张天琪啧了声,玩笑的看了他一眼,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严星河是整个骨二科活得最健康自律的一个,不喜娱乐,也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周末还要在家看书或者去图书馆查资料。
  用王冠的话来说就是,活得清心寡欲,过不了多久就该求仙问道了:)
  “我天天吸你们制造的二手烟就够了。”严星河靠在椅背上,仰头活动了一下脖子。
  这时门被推开,王冠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外卖袋子,“老张,你的外卖。”
  张天琪站起来,踢了一下严星河的椅子腿,“吃饭吃饭。”
  “哎,有糖水。”王冠站在桌边,解开了另一个袋子,看了下,“刚好一人一碗。”
  林枚凑过来,挑了份芝麻糊走,“你老婆今晚夜班?”
  王冠嗯了声,张天琪哎了声,“哟,何记的,你今天中奖了,怎么那么大方,请大家喝糖水啊?”
  “哪儿啊,人家送的。”王冠边说边看了眼严星河,笑了笑,“咱们都是沾了星河的光。”
  严星河掰开一次性筷子,抬头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看了眼糖水盒子上的店名,恍然大悟,“何……何秋水给你拿的?”
  王冠点点头,“我说不要人家非给我,还说是要给你的,回头你帮我把钱转给她,人家做点生意也不容易。”
  “知道了。”严星河点点头,淡淡的应了声,低头开始吃饭。
  他的吃相不差,但速度却很快,几乎只用了五分钟,一大盒饭菜便风卷残云般见了底,然后又喝了一大杯凉白开,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然后伸手端起了桌上最后一碗糖水,一打开,一股奶香混合着坚果香淡淡的钻进鼻子里,面上露出小小的一团核桃色的东西,用勺子一捞,细致的核桃糊立刻就打破了和炖奶之间的不犯你我的界限,混合到了一起。
  浓郁的香气很快就在口腔里散开,刚刚放凉的温度很适口,核桃糊炖奶也很香滑细致,严星河连吃了两口,就听见林枚说了句:“他们家芝麻糊是不是自己做的,感觉跟我奶奶做的有点像。”
  严星河听见这句话,脑海里闪过那天下午他送何曦回去时,何秋水请他吃的那碗双皮奶。
  不知道过了这么些天,她做的双皮奶有没有变得好看一些。
  正想着,手机就响了一下,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眉头一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何秋水:“严医生晚上好,清明节后我差不多去复诊啦,请问您的门诊是什么时候?”
  严星河伸长手拿过了桌子角落里的台历,翻了翻,回复道:“十五号上午我出门诊。”
  何秋水秒回:“好的,谢谢,祝您清明节快乐[笑脸]”
  严星河顿时便失笑,清明节快乐?这节日有什么快乐的。
  可是对于何秋水来说,清明节其实很普通,在这一天,她只会和父亲一起去墓园看看母亲,然后在家给从没见过的祖父母和养外婆上柱香,就再没别的了。
  何天一家也一样的,甚至都不需要去什么墓园,在家拜拜就行了,说起来何家这几个人好像都一样,没什么长辈缘。
  一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三候虹始见。清明一过,气温愈发升高了起来,雨也多起来,早晨起来,何秋水做好准备要去医院,温妮递了件外套给她,“下了雨,小心着凉。”
  何秋水点点头,接了过来,然后被老何扶着钻进车后座。
  医院什么时候都那么多人,在自助挂号机那里挂了号,父女俩上到三楼,在挂有严星河名牌的诊室外头坐了下来,安静的等待。
  差不多过了一个小时,才听见叫她的号:“请1331号患者到第三诊室就诊。”
  严星河送走了一个病人,端起水杯喝了口茶,然后抬眼看向门口,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连衣裙和白色开司米外套年轻女郎,一头发亮的乌发又长又直,眼眸闪闪发光,微微笑着,仿佛初春盛放的迎春花。
  “严医生,早上好。”何秋水笑嘻嘻的,在他跟前坐下。
  严星河望着她,笑得温和,点点头,“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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