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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活该,谁叫他们当年贪图逸乐,留在丹阳,若是当年跟随主公一同到湖州去,如今又岂会这般境地,佛儿哥就是心软,连这些没眼力的家伙也发善心。”吕雄恨声道,脸上颇有不屑之意。
  为王前驱 第371章 善心
  第371章 善心
  王佛儿冷哼了一声,左右看看无人,低声道:“吕雄,你是主公贫贱之交,迟早是要独领一军,执掌方面的,有些道理旁人都不敢跟你说,某家今日便说与你听。你说这为将之道,第一是什么?”
  王佛儿虽然在吕方麾下是极信重的大将,可是平日里谦恭下士,从无仗势凌人的行为,可此时吕雄却不由得敛容答道:“这个,为将之道第一的自然是通晓军事,领兵克敌啦?”
  “不对。”王佛儿摇了摇头,道:“曹孟德提到用兵之道第一条便是‘足食足兵’,让将士们有饭吃,有衣穿,妻子父母皆有所养,然后再准备好兵器甲胄,训练他们闻金鼓,知进退,后面才能谈得上用兵打仗。当年主公在丹阳,度田宅,料甲兵,让将士们有桑田自养,宅院可栖身,所以将士们才为之推锋争死,所向无敌,这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所以后来杨行密以主公为湖州刺史,主公才让已有田宅于丹阳的将士们自由选择,是留在丹阳还是随他南下湖州,便是这个道理,为将者首要的便是对己方士卒的‘善心’。”
  吕雄闻言,心中却有些不服,答道:“佛儿哥莫不是读兵书读傻了,依我看也不一定,战阵之上,死人乃是寻常事,为将者有了善心,如何又能驱策士卒破敌,不说北边那些藩镇,便是淮上,当年动起手来哪个不是悉数上阵,没吃的没穿的去抢,驱赶老弱填壕沟,流窜攻取,大伙儿都是这般,不也这么过来了。”
  听到吕雄的反驳,王佛儿脸上露出了一丝悲苦之色,往日在淮上为了不冻饿而死,四处流窜厮杀的往事一件件涌上了他的心头,再看看两岸腰弯的跟弓一般,死命拉纤的民夫们,他只觉得口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过了好一会儿,王佛儿定下神来道:“我说的那种善心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小善,为将者须得明白将士们悲苦喜乐,世人皆好生恶死,士卒们也不例外,要让他们在战场上克敌制胜,就得首先替他们解除了后顾之忧,将士们所欲无非是妻子儿女安康,父母有人奉养。当年在淮上你杀我,我杀你,互相吞噬,死的固然是死了,活下来的也不知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若无主公分置田亩,练兵习武,只怕你我都没有今日,主公他不是不杀人,可是杀了人之后剩下的大多数人能够过上太平日子,这便是以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若是如你所说,不体恤士卒疾苦,只管驱使打仗,那些没有明天的士卒组成的军队就算侥幸获胜,难道你在那个位子上坐的安心?”
  吕雄听到这里,觉得王佛儿的话有几分道理,可又和自己平日里听到的道理矛盾之处极多,只觉得脑袋里如同一大碗浆糊一般,乱作一团。一旁的王佛儿看他这般模样,知道自己这番道理一时间吕雄还接受不了,也不再多言,自顾回到舱中,让吕雄一个人在甲板苦思。
  王佛儿回到舱中,坐了下来,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身为一镇留守,亲自押运粮食给安仁义,固然是因为此事见不得人,须得吕方极为信重之人才能担当,毕竟吕方名义上还是杨行密的部属,不但不出兵共同讨伐田、安二人,还运送粮食接济实在是说不过去。更重要的原因却是虽然在丹阳和宣州镇海军有不少探子,可是搜集回来的情报十分杂乱,有些甚至互相矛盾,吕方无法从中得出正确的结论,于是便让王佛儿借着运粮之机跑上一趟,希望从中得出详实的情报来,在吕方麾下,如论最信重之人,便是同为吕氏一族的吕雄和内牙军指挥使的王佛儿,只是吕雄行事还有些跳脱,所以吕方才让王佛儿带着他跑上一趟,也好让他长进些。这一路上过来,润州诸县较之自己当年据守丹阳时凋敝了许多,那些被征发来拉纤的百姓身衫褴褛,面有菜色,显然都是些穷苦之极的贫户,又观察到沿途的田亩荒废了不少,许多都有长起了荆棘,显然当年秋天便没有收成了。
  想到这里,王佛儿起身来到案前,取出一份写了一半的文书,在下面接着写了下去:“润州田土不辟,沟洫不整,劳役所及,豪门大户,不出一夫,贫贱小民,一年重征,百姓有怨尤之心。若安润州兵锋稍受挫折,便有倾覆之患,如今杨行密西征水师已归,大江之险,已不可持。以末将之见,主公当早定明越二州,以待杨行密大军。”写到这里,王佛儿仔细检查了书信,也不留下姓名,待墨干了,便密封好了,唤来亲兵命令立刻送往石城山吕方处不提。
  舟山岛翁山,随着一阵阵的海螺声,明州军的巡逻快船相距陈璋座船已经不过百余丈距离了,便是在水上,像那等快船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了,逃跑是决计来不及了,船上的兵卒不待陈璋下令,纷纷从舱底取出暗藏的兵器弓矢,准备拼死一搏,便是先前已经吐得瘫软的人,也拄着长矛,强自要站起身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些将兵器箭矢给我放回去!”一直皱眉思忖的陈璋看到众兵卒这般行动,如梦初醒的怒喝道。
  “自然是准备接战啦,难道我等要束手就擒不成?”兵卒们被陈璋的问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敌兵气势汹汹的打过来了,虽说打不过,也得捞上几个垫背的,这条船上的兵卒都是陈璋的心腹,倒是没有屈膝降敌的打算。
  “胡扯蛋,快些将弓矢放回老地方,兵器也放回去,只需留下六七把佩刀即可。”陈璋也顾不得解释许多,厉声喝道,众兵士虽然不知道主将的意图,可是还是习惯性的按照他的命令行事,也许他看到形势不妙,打算投降明州军吧?士卒们揣测道。
  陈璋看到士卒们收拾停当,便下令众人向其余船只发出信号,也命令他们同样行事,并放下船帆,停止划桨,不得抵抗,刚刚准备停当,最快的那条明州军快船便靠了上来,一名校尉领着数名兵卒爬上传来,高声喝道:“尔等是什么人,到这里来作甚?莫不是细作吗?”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陈璋的身上了,那校尉也看出了陈璋乃是其中的头目,伸手指指喝道:“你,就是你这个大个子,快快过来答话。”语气极为无礼。
  陈璋却不着恼,小步前趋至那校尉面前,敛衽拜了一拜,培训道:“这位军爷,我等都是良善商人,那是什么细作,不过想要运点粮食到明州,贩运些盐回去,将本求利罢了,只不过昨日碰到大风大雨,迷失了方向罢了,还请军爷见谅。”
  那校尉冷哼了一声,打量了陈璋和一旁的水手兵士几眼,指着地上的几件兵器冷声道:“粮食、盐,依我看,你们定然是镇海军的水军,乔装打扮到明州来刺探军情来了。”
  陈璋只是陪着笑脸:“军爷说的哪里话,如今海上盗匪极多,我等跑船之人若不准备几件兵器,只怕丢了钱财是小事,连自家性命也难保住,军爷若是不信,大可到舱中搜查,若是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莫要冤枉了我等。”
  那校尉下得舱去,果然装的满满的都是稻米,上得甲板来又打量了几眼众人,的确这些水手颇有杀伐之气,手中的老茧显然也是握惯了刀柄的,并非寻常跑船的水手,只是这年头,海商和海盗也不过是一字之差罢了,平日里贩运获利,海上碰到单条船只,便抹把脸变作了盗匪的也是大有人在,自己也无需太过认真了,只是要看这为首的汉子会不会做人。想到这里,他声音缓和了少许,开口问道:“你说你是来贩盐,可杭州那边也有盐场,为何要跑到明州来贩运?”
  这个问题陈璋出行前早就打好了草稿,赶紧谀笑道:“军爷问得好,杭州是有盐,只是那吕相公盐税收的不轻,将诸处盐场控制的极严,在下听说明州这边有盐,所以才来这边碰碰运气。”说到这里,陈璋拱了拱手,手上已经不露痕迹的放了个小布袋到了那校尉手中。
  那校尉手中一重,隔着布袋一捏,好像是铜钱,看重量大约有快两贯钱的模样。他冷哼了一声,便将那袋钱纳入怀中,他也有听闻吕方攻取杭州后,便整顿盐政,控制了诸处盐场,集中专卖,从中获利。这商人所说的话倒也说得过去,加上眼前船上的狼狈模样,是装不了假的,的确是经历了昨夜那场风雨,加上那袋钱,神色也和气了不少,道:“看样子你们也不像是细作,不如且随我们上岸,去见过上官再说吧。”
  “多谢军爷,多谢军爷!”陈璋拜了两拜,笑道:“我这些手下也要上岸歇息歇息,船只也有破损的地方需要修理。不过到时候还请军爷在上官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
  为王前驱 第372章 屈辱
  第372章 屈辱
  那校尉左右看看,他只不过是这一条船上的小头目,大头目还在后面船上,是个做不得主的,再说眼下正是大军出动的时候,这些船只和粮食来的正好,肯定要被充公,自己得了人家好处,待会就说句好话,看看能不能保住这人性命,也算对得起他的钱了,想到这里,他低声道:“待会儿你老实点,性命还能保得住。”
  陈璋听了心中暗喜,只要对方没收了船只,自然自己便可以留在岛上,有机可乘,可脸上却是如批丧妣的,活脱脱一个被突然而来的打击压倒了的商人。
  那校尉见陈璋这般模样,也懒得多言,毕竟也就两贯钱的情分,自己提点这么多已经够了。不一会儿,统领哨船的前部的都尉跳了上来,那校尉赶紧迎了上去,将陈璋所说的重复了一遍,又强调了舱中的确都是粮食,便站到一旁,听候那都尉的处置。
  那都尉是个黑脸汉子,身材不高,两条腿外八字站开,在这颠簸的甲板上站得稳当当的,一看就知道是跑惯水上的汉子。他冷冷的看了看散落在甲板上的兵器,目光停留在了甲板上的陈璋手下们身上,过了片刻,冷喝道:“先将船全部势到港中停泊,听候上官发落。”
  陈璋好似已经被那校尉的话给吓晕了,只是傻傻的瘫坐在一旁,都尉鄙夷的看了他一眼,便在每条船上安置了两名兵士看守,自顾回到来时快船上,押运着这些船只往港中驶去。
  待到了港中,船上所有水手兵士立刻被驱赶下船,集中到一个专门的营区,几个性子暴躁的兵士待要反抗,却被陈璋用眼色制止住了,待到押送的军士离去,只剩下陈璋极其手下后,陈璋立刻跳了起来,不复方才的窝囊模样,吩咐两个精明汉子在外圈放哨后,自己便来到吕十五面前笑道:“十五郎,幸好你昨夜风浪中无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某还真不知道回去该如何和夫人交代。”
  吕十五和风浪搏斗了一整夜,次日好不容易才和大队汇合,却又撞到了明州水师,如非他行前经吕淑娴叮嘱,一切行事皆要唯陈璋马首是瞻,才不会丢下兵器投降,眼下押运的敌兵都已经离开,他再也耐不住性子,急道:“陈将军,我等冒着丧命的危险前来,可是为了突袭明州水师的,如今却被关在这里,到底要怎么办。”
  陈璋脸上却无半点急色,笑道:“十五郎莫急,且先好好歇息养足力气,定然有你立功的机会。”
  吕十五却是不信,冷哼一声道:“你休要哄我,我等现在手无寸铁,哪里还提什么立功,兵器甲胄都藏在舱底夹层之中,若是被敌军发现,只怕众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陈璋脸上却依旧满是笑容,浑然不把吕十五方才的话放在心上,他指着远处大片的船舶笑道:“你看这么多船只,定然便是明州水师的所在,想必是因为天气不好,他们隐藏于此处,等待转好出兵台州。我等船上有粮食,正好编入船队中作为军粮,又何必费力气将其搬到岸上,到时候还得再搬回去,赵引弓又不是傻子。若依我所料,最迟到明天早上,就会来人将我们释放回船上,大伙儿且安心休息便是。”他最后一句话声音颇大,却是对左右众人说的。
  吕十五听了陈璋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又有些将信将疑,问道:“你说不会有人搬运粮食我信,可为何要将我们释放呢?”
  “你想想,赵引弓搜罗了那么多船只,只怕将明州的船长水手悉数都召集了还不够用,像我等这样白送来的人手,岂有不用之理,那些船只昨夜风暴中都有些许破损,只怕很快便有人驱赶我们去修理。”
  吕十五立刻抓住了陈璋话语中的破绽,冷笑道:“若是他们自己派人去修理呢,那岂不是很有可能发现我们暗藏的武器,那时陈将军又有何妙计呢?”吕十五一路上心中本就生有怒气,见到陈璋一副镇静自若的模样,却又发不出来,这下逮住机会,发作起来,话语中那股讽刺的语气便是一旁的不文将士也听得出来。
  “还能怎么办,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便赚一个。我等此次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勾当,莫非十五郎后悔了。”陈璋脸色一冷,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吕十五的眼睛,吕十五不由得垂下眼睛,避开了对方的冷厉的眸子,立刻又发现自己方才是在示弱,抬起头来待要发作,却只见陈璋已经转过身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众人本来有些骚动不安,可看到主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不由得也平静了下来,纷纷四处找个舒服的所在躺了下去,一下子唯有吕十五站在当中,显得尤为突兀,他也觉得自己这般给陈璋比下去了,便也在一旁找个所在躺下,可他一闭上眼睛,诸般事情便一桩桩涌上心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明州军好似把他们给忘了一般,从早上到下午足足三四个时辰,莫说是饭食,连一滴水也没有送来,众人纷纷饥渴难耐,只有陈璋已久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倒好似有六七日未曾好好睡过了一般。
  其实陈璋也早已醒了,只是他深知此时自己手下这一路屡经挫折,眼下又饥渴难耐,在敌军重围之中,偏生手无寸铁,军心早已摇动,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只怕便会爆发出来,那时自己身处敌军监视之下,只要有一个人露出破绽,只怕众人没有一个能够生还。于是他躺在地上装睡,一来可以示以镇静,让兵卒们以为自己成竹在胸,能够继续忍耐下去,二来也能够集中精力看看能不能想出对策,可自己这般处境,唯一的对策就是等待机会,可自己等得到这个机会吗?
  正当陈璋躺在地上苦思的时候,外间栅栏上传来一阵敲击声,先前那登船校尉带着十余名兵士,一边打开木门,一边喝道:“起来,快都给我滚起来,上官有令,有差遣。”
  众人本来都躺在地上好减少体力和水分消耗,忍耐着饥渴,这番见有兵卒来,纷纷想起先前陈璋所说的道理,不由得心头大定,蜂拥到门口处,大声喝骂:“从早到现在,水米都没沾牙,还有什么鸟差遣。”
  “贼杀才!”那校尉顿时大怒,挥舞着手中皮鞭四处抽打,口中骂道:“你们擅闯禁地,不砍了你们的脑袋便是开恩了,还敢鼓噪聚众,想作死吗?”
  陈璋赶紧上前,呵斥着手下部属,待到众人散开,才赔笑对那校尉道:“这位军爷,兄弟们的确是渴坏了,饿坏了,可否开恩给弄得吃食来,至不济也得弄得水来,否则饿坏了小的们是小事,耽搁了上官的差遣就不好了,军爷看小民说的是否也有几分道理。”
  那校尉也许是想起了先前那点情分,更可能是发现的确这些汉子没吃饭做不得活,冷笑道:“你这厮倒是会说话,不然今日决饶不过这几个贱骨头,你们去弄点吃的来,让这些饿鬼吃饱了好去干活。”他回头对身后的兵卒们吩咐道。
  陈璋赶紧又拜了拜,笑道:“这里谢过校尉大恩了。”他在身上摸了摸,手突然停住了,苦笑道:“小人财物都放在船上了,只怕此时都保不住了,军爷的恩情只好待到小人回乡后再做报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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