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心满意足的喝完了那杯汽水,傅满洲似乎心情都变好了许多。他一边在茶几上调配刚刚泡好的新茶,突然摆出了一张正经脸。
  “好了,是时候先谈论下关于你的问题了。”他虽然这么说,但眼神却从未落在我的身上。
  我这才从原本属于他的传奇经历中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我来这里其实倒是为了解决个人问题的。关于我失忆的这件事,傅满洲似乎有了一些新的看法,而且看他那些奇怪的手段,想必能够以非比寻常的方式找到我失忆的原因,想到这,我不由得道:“您但说无妨。”
  “话说——”傅满洲声音的调子被拖得很长,“你自己没有意识到你身上不合常理的点吗?”
  我默然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首先,你认识我,这就是个问题。”傅满洲给了一个更加奇怪的答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摇摇头,“您在我们这个世界可是有名得狠,这一点您自己都说过了。只要看过那些侦探小说的人,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你的。我当然也看过这些小说了。”
  傅满洲满意的点点头:“我说的问题就在这里,你既然已经失去了记忆,为何还偏偏记得你以前曾经读过的书中的内容呢?按理来说,一个人如果失去了从前的记忆,不应该连他过去看过的书,历史知识什么的统统忘光的吗?”
  傅满洲的话问得我一愣,倒真的如同他说的那样,我不仅清楚地记得他来自与哪本书,作者是谁,更是清楚地知道关于二战的事情,那是和昊天交流时发生的事情,当时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记忆的特殊性。我本以为我只是没有遗忘我作为人类的本能,没想到却连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记得清楚。
  可是当我看到吕布韦,郑青芸,甚至安然昊天他们的脸时,那种陌生感却又是真真切切的,脑子里丝毫回想不出和他们相关的记忆。这也是确实的事情。
  “你的遗忘,是有选择性的。”傅满洲下了定语。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副老式的老花镜戴在了自己的头上,看上去倒真像是个——神棍。
  “这种选择性,是有什么特殊原因的吗?”我知道傅满洲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必然有了大概的猜测。
  “你知道鱼类吗?”傅满洲突然问出了一个我觉得很白痴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您说的是哪种鱼,不过我还是吃过很多鱼的。”我小心翼翼地回答着,与此同时,一种猜测也随着傅满洲的提示跃入了脑海,我仿佛突然恍然大悟般的醒悟了,跳起身来惊喜的说道,“你是想告诉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而我现在的情况就和一只鱼差不多嘛?”
  傅满洲扶眼镜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中。他像是一尊石像凝固了。
  哎?我愣了下,傅博士这是怎么了?怎么说变就变了?
  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想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突然进入这种发呆状态的,身后却是有一股力量突然拉扯着我的衣角。
  我扭过头去,是满脸慌张的小波波。他半大的身子跳将起来刚好够得着我的衣角。
  “快跑,打手心啦!”波波叽里咕噜的乱喊着。
  “哈?”我还没从这突然的状况中回过神来,却听见那边的傅博士突然从石化状态解除,瓮声瓮气的喊道:“胡闹!谁告诉你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
  波波吓得连连后退,又缩到墙角去了。
  我尴尬的看着傅满洲,他的脸色气得发青,明显心有愤慨。
  “把手伸出来!”傅满洲博士开口了。
  “这个——”我突然意识到波波为何要让我快跑,它真的很了解傅满洲博士的脾气。
  “颠倒是非,造谣黑白。麻烦你从事实的角度出发,来考量你这个推断的正确性。手伸出来!”傅满洲博士的戒尺已经准备好,他是跟我认真的。
  虽然我也知道我的这个猜测并不靠谱,但是我也不能任由面前的傅满洲打我手心。于是我决定蛮不讲理的反抗一下,从歪理的角度来摆脱傅满洲的这种控制。但后来血一样的事实证明,不要跟傅满洲在这方面对垒,一般来说不会有好结果。
  “你说我颠倒是非,证据咧。你既然是中国人,应该有读过《老子》这本书吧。那里面不是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吗?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记得几秒钟的东西啊?”我无赖的选择了不讲道理。
  却听见傅满洲从鼻子里哼哧一声:“既然你看过,那你也应该明白这句话的后一句跟着什么。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另外纠正一下,这句话并非出自《老子》,而是《庄子,秋水》。”
  “是吗,原来是这样吗?”我闹了个大红脸,怎么看傅满洲都是一脸鄙视我没文化的样子,这家伙多读了两本书,智商两百五了不起啊?
  接着,傅满洲用一种跟你谈就是在浪费时间的表情证明了我完全错误的推断。
  “我知道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件事情在网络上流传的很多,毕竟我也是有微博账号的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不妥,咳嗽了两声,“咳咳,但是这只不过来源于对于文学的夸张,那些闷骚无聊的年轻文人诗人们就喜欢幻想这些他们自以为很浪漫的东西,来误导那些渴望寻求真理的人们,真是讨厌。”
  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有些傲娇。
  “而关于鱼类的记忆,那些科学工作者们早就已经证明了时间的长久性。早在上个世纪的60年代,就已经有科学家开始研究这一点了。他们用金鱼作为实验的对象,他们把金鱼放在一个很长的鱼缸里,然后在鱼缸的一端射出一道亮光,20秒后,再在鱼缸射出亮光的一端释放电击。很快,金鱼就对电击形成了记忆,当它们看到光的时候,不等电击释放到水里就会迅速游到鱼缸的另一头,以躲避电击。设计实验的科学家们发现,只要进行合理的训练,这些金鱼可以在长达1个月的时间里一直记住躲避电击的技巧。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了鱼类记忆的时间性。可能你会说,这不过是简单的条件反射,当然我们还有更多的实验可以证明这一点。除了金鱼,另一种有名的观赏鱼——天堂鱼——也有很强的记忆能力。当这种鱼在水池中遇到陌生的金鱼时,会好奇地游来游去,打量着新来的陌生邻居,直到失去兴趣为止。如果天堂鱼和金鱼第二次在水箱中相遇的话,它们会很快发现对方是老熟人而失去探索的兴趣。实验发现,这样的记忆力至少可以保持3个月的时间。”
  傅满洲面露得意之色望着我,他的确用科学实验的例子告诉我,鱼类的记忆时间远远不是普通人想的那么短,而后,他竟然开启了嘲讽全开的模式:“你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那么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一只鱼本来嘴巴里正在吃食物,七秒钟之后,它突然忘记了自己正在吃食物的事实,突然忘记了自己在干吗,觉得嘴巴里有异物,那它是不是应该立马将嘴巴里的东西吐出来,看清原来是吃的之后,在自己给吞进去啊?”
  “呵呵。”我尴尬的陪着笑,就差跪下给他赔礼道歉了,原来无知真的有时候也是一种罪过。
  傅满洲这才勉强放过我的失误,解释道:“不过虽然鱼类的记忆并非只有七秒这么短,但你记忆出现的表现性倒是和鱼类有些相像,它们的确也会出现记忆的选择性铭记。比如大马哈鱼这种鱼类你总应该听说过吧?”
  “就是那种鱼子非常好看也好吃的鱼吗?”我的确有印象,因为提到这个鱼的名称的时候,我的味觉似乎突然活跃了起来。
  傅满洲翻了翻白眼,他似乎对我的一切话题都围绕着吃表示无奈,但他还是点头说道:“没错,大马哈鱼的产卵过程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它们往往会在每年固定的时间点,性成熟的鱼类从大海开始顺着河流溯源而上,经历好几个月的旅程,到底目的地在它们自己的家乡产卵。幼鱼从卵内孵化而出,再次顺着河流奔向大海,性成熟后继续上面的过程。这之间的传递关系,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它们是如何记得自己的出生地的?”
  我挠了挠脑袋:“的确如此,按理来说它们回到自己的出生地都是一年之后了,为何它们还能够记得沿路的方向呢?”
  “这就是鱼类神经性的选择记忆了,这其中涉及到的关键大概是鱼类大脑分泌出的信息素这一点。虽然我们都清楚这个过程,但对于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却依旧无法完美的解释出来。这是物种的基因在千万年的变化过程当中演变而来的神奇性。”傅满洲终于点题,让我也顿悟了他之前说的话和此刻的联系。
  在他用他那只奇怪的金蝉子检查完我的身体之后,他曾经说过,在我的体内闻到了大海的味道。那么这股味道,是不是就是他所提到鱼类的特有味道?也就是说,有些人对我的身体做了手脚,导致我体内沾染了跟鱼类有关的特殊化学物质,所以才会失去了一些关键性的记忆,这就是傅满洲想要告诉我的原因。
  虽然这个解释的确可能性很大,可是却再一次颠覆了我和吕布韦之前的猜测。要知道我之所以会被卷入到这次的事件当中来,原因可是因为那个神秘的连环杀手。他的能力我们已经大概了解了,应该是利用大脑的机制对于死者的大脑进行了特殊的攻击,所以才会有那些神秘死亡的被害人。可是眼前我受到的伤害,似乎根本和这位杀手的能力还无关系,按照傅满洲的猜测来看,我现在的这种情况其实更类似于化学物质中毒,而这种失去记忆的表现,不过是这种化学物质中毒的后遗症罢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我一直以来以为要杀死我的凶手,竟然和我的失忆毫无关系?既然如此,那么让我失忆的人,到底又是谁?
  我沉默不语,傅满洲完全看在了眼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安慰般的说道:“连我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你又怎么会想明白呢。”
  我听完之后更加郁闷了,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不过,关于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的。”傅满洲的话锋一转,明显是在勾引我上当。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正搓着手心凝望着我,目光里满是阴谋诡计,就差把“我想要利用你”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这家伙性格变化无常,做事更是亦正亦邪,但我绝对不相信他会不要好处的帮我解决掉眼前这个麻烦。
  “你这样看人会把人吓出心脏病的。”我往后缩了缩。
  傅满洲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只是对这种能够造成你失忆的化学物质比较感兴趣罢了。说到底,它可以算得上是一种毒药,而且是非常有意思的毒药。试想一下,如果这样丢失了记忆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人,而是一个城市,一个国家,甚至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觉得未来的地球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完全不敢想,我自己一个人失忆就已经完全懵了,如果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部都变成了我这样,生活常识历史知识样样都有,可就是没了周围人的记忆,那样会让人陷入一个完全混乱的怪圈。简单来说,就是思想三观完全被毁了啊。
  犹如一位刚刚出生的婴儿,纯净无暇,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稍微的情绪影响就有可能改变一个人的一声。
  就拿我自己来说,如果不是被吕布韦他们找到的话,就算别人告诉我我天生是个大坏蛋说不定我也会相信的。
  如果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所有人都迷失了自我的话——我抬头看了眼傅满洲,搞不好给这家伙下点这个药,他一觉醒来说不定会出家呢!
  这的确是一幅可怕的光景,至少会掀起一阵混乱的旋风。
  等一下,我怎么突然觉得傅满洲这家伙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
  我抬起头看着他,他也在凝视着我。我尽量让我的目光变得锐利一些,往往这个时候,那些心虚的人会害怕跟我对视,这样我就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打什么样的算盘了。可是眼前的傅满洲显然不是一个心理素质如此脆弱的人,我用近乎苛责的眼光看着他,他竟然无视我目光里的怀疑和猜测,就那样笑嘻嘻的看着我,眼神没有丝毫闪躲,看着我的表情就好像看着一处巨大的宝藏。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危险。
  “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密谋着什么?”我咬着牙问道,“你跟我说的你想毁灭世界这种事情,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对吗?”
  当然不会是随口说说,这家伙跟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的。无论是关于小波波的来历,还是那张人皮沙发的秘辛,以及他看似开玩笑的要破坏世界。他本就是书中无恶不作的终极boss,就算穿越来到了我们这个世界这一点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国安局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养了这样一颗定时炸弹放在这里,等他自己引爆的时候,扑救就已经来不及了!
  “我可以先打一个电话吗?”我小心地发问,然后用余光搜索逃走的方向。
  可是该死的,进来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关上了。是波波干的吗?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你的手机已经不见了吗?”傅满洲桀桀桀的笑道。
  我心中一慌,一摸口袋,手机果然已经不见了。而另一边,我却是看见一个矮小的声音抓着我的手机献给了傅满洲。
  “波波!你!”我怒声而起。
  “波波,只听,主人的命令。”小波波挥舞着小短腿,对着我解释道。
  “傅满洲,你从一开始就是这么考虑的对吗,你从一开始就想要从我身上获得这样东西!”我心慌气闷,吼出来的声音却是那样的无力。
  身子发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我这才意识到?
  傅满洲将我面前的茶盏里余下的茶水泼掉,笑着说:“这碗茶里我下了‘半日眠’,你就别硬撑着了。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最出名的身份,还是一个方士——用现代话语来解释,也就是一位化学家。”
  我头晕乏力,跌跌撞撞迈不开步子,差点栽倒在地。
  “是国安局送我来的这里,对他们而言,我很重要。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的阴谋的,你所设想的一切都不会实现的。”我的声音几乎只能够用微弱来形容了。而这种语言的威胁力度,几乎毫无意义可言。我明白我只不过是垂死挣扎,傅满洲既然敢于和国安局撕破脸面,必然做好了应对措施。他是终极反派boss这一点,压根就不会改变。
  “他们?”傅满洲笑着点点头,“他们并不会发现什么,因为你的人在我这里安全无恙,唯一要说有什么伤害的话,大概就是你会忘记今天发生过的事情吧。从你身上提取出来的那种鱼类信息素,反过来又可以继续用在你身上哦。不用怕,没有疼痛,你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之后,你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该死,我怎么突然忘了这茬!原本我就是一个失忆的人,现在被晾在傅满洲这里,再一次失忆也没有人会注意到。而傅满洲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慢慢从我身上获取到他想要的东西。那种可以让人类特定失忆的化学物质,绝对是他想利用来破坏世界的一样必需品。他的疯狂在此刻真的爆发了!
  “你!你——”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整个人的意识突然崩溃,黑暗朝我疯狂的涌来,我根本无力反抗。
  晕过去之前,我只看见了傅满洲,对着我伸出了他尖细的手指,轻轻地按在了我的额头之上。
  “实验开始。”他轻声道。
  “砰。”我倒在地上,再也不记得那天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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