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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0章 各执一词

  里正眼睛滴溜溜一阵乱转,惶恐的说道:“小人想起来了,小人的确去过她家。”
  “你到她家是干什么去了?”
  “小人是去要债去了,她男人借了小人一些钱,都好几个月了,一直没还。小人去要债,但是她男人不在家,小人便跟田氏说了这件事。田氏只说好,等她男人回来就想办法还,还说他们实在没办法,生意不好做,要求我再宽限些时候。我说不能,都已经宽限很久了,我家也缺钱。说到后面还闹得挺不愉快的,但是他们不肯还,我也没办法。其实也不是他们不肯还,是他们俩真没有钱还。”
  “你真的只是去要钱去了吗,为什么当天晚上她就上吊自杀了?”
  里正脸都吓白了,急忙说道:“老爷,这个可跟我真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是她上吊自杀之后我吓坏了,可这件事真的与小人没有关系。小人借了钱给他男人,好几个月没还,小人只是去要债去了,而且绝对没有威逼利诱,跟这妇人也没有什么瓜葛。再说了,如果说小人跟她有什么仇,她记恨小人,想死,那她应该吊死在我家门口,而不是王宰相家门口啊,可见这跟小人真的没关系啊。”
  卓然点点头说:“你说的这话倒是有点道理,的确,如果她跟你有什么仇怨的话,应该是吊死在你们家门口,那她为什么要吊死在王宰相家门口,你可知道?”
  “小人也不知啊,不过她丈夫因为王宰相的变法,把家财都败光了,所以对王宰相心怀不满。有几次我们在一起喝酒,我听他抱怨过,所以知道。”
  “你跟她丈夫一起喝过酒吗?”
  “是的,她丈夫刚开始做生意的时候手里还是有几个钱的,又是在我的地头上,所以也经常请我吃饭喝酒,为了以后好办事。不过后来他生意亏了,本钱都没了,也就没有钱请我喝酒了。但是我也不是那种有钱就是朋友,没钱就是路人的人,我还回请过他好几次呢。他没钱生活,包括他做生意赔了本,我都借了钱给他的,总共十几两银子呢。”
  卓然说道:“那你好好想想,她有什么理由要自杀?”
  “小人不知道,不过她既然是吊死在王宰相家门口的,兴许跟王宰相有什么仇吧。但是小人觉得,她只不过是为了她男人的生意亏本,她又怪是王宰相变法才使他们家变成了现在的一贫如洗,他们气不过,所以很恨王宰相吧。但我想不就是亏了钱吗,好好挣。这年岁,只要愿意挣钱,哪里挣不到呢。再者说,我瞧王宰相的变法就挺好,我听到很多人都夸赞了,所以我实在想不明白她干嘛要吊死在王宰相家。”
  卓然点点头说:“好,既然这样,你先回去,不过在这个案子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不能外出,更不能离开京城,因为这件事,本官可能还要找你,听到了吗?”
  里正眼睛滴溜溜乱转,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答应了,随后告辞走了。
  里正刚走不久,云燕便陪着一个干瘦的老者进来,这老者穿了一袭黑衣,哈着腰,十分惶恐的给卓然见礼。
  云燕介绍说,这就是负责宰相府那一带打更的老更夫,卓然看着他点点头说道:“有个女的吊死在了王安石宰相家门口,这件事你知道吗?”
  老更夫想也没想,赶紧点头说道:“我知道,到处都在传呢。”
  卓然立刻脸色一冷,说道:“都在传什么?”
  那老更夫见卓然说变脸就变脸,不由很是有些紧张,说道:“老朽是听人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卓然说道:“本官就是问你,你听到了什么?”
  “听说那个女的吊死在了宰相家门口呀。”
  “谁告诉你的?”
  “都这么说呀。”
  “你说的都是指的谁?把名字说出来,本官要查问清楚。”
  老更夫顿时脸上变了色,挠着头说:“我记不清楚了,反正都这么说来着。”
  “你撒谎,因为目前只知道那妇人死在了小巷里,没人知道她是吊死在了王宰相的府邸。这件事只有很少的几个人知道,怎么可能传到你的耳朵里去?所以本官要问你,究竟是从谁的耳朵听到的?”
  老更夫顿时低下了头,不说话了。
  卓然说道:“本官叫你来,是因为有人目睹,那天晚上你把上吊而死的女人的尸首解了下来,把她拖到了那小巷之中。本官叫你来问清楚这件事,不是想追究你责任,因为那妇人是上吊死的,你把她尸首接下来拖到小巷本身也不犯法,只是使得这件案子变得更复杂了。”
  “也许你是好心办了坏事,但需要你说清楚这件事。所以刚才你一进来,本官就问了那句话,实际上是套你的话,你只有真的做了那件事,你才知道那妇人是吊死在王宰相家门口的,否则你不可能知道。这件事目前还没有传出去,果然,你马上认可了我的说法,说明你的确就是把尸体取下来的人。现在,你把事情经过向本官说清楚。”
  老更夫咬咬牙,抬头说道:“好,我说,既然老爷说了不会追究我责任,我便说了。即便说了老爷要追究,我也认了,因为我想帮王宰相来着。”
  “此话怎讲?”
  “这就说来话长了。——小人的儿子在乡下种地,但是我们那几块地都属于望天地,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的,收成好还行,一旦收成不好,青黄不接的时候,可就揭不开锅了,还得上山打野菜,甚至东拼西凑借钱。有的年份连当种子的稻谷都没有,都插不了秧,所以日子过得很苦。”
  “后来王宰相开始变法,弄了青苗法,我们县的知县挺好的,到处宣扬这法治的好处,让我们跟衙门借钱,如果在青黄不接的时候,借的只要二分利。而我们跟村里的大户借的话,要四分甚至五分利呢,便宜了一半。开始我还想哪有这样的好事,可是有人果真把钱借出来了,买到了稻谷,我这才相信,便带着儿子也去借了,果真就借到了,于是才有钱买了种子插秧,也有钱过日子,不至于吃糠咽菜,甚至上街要饭。”
  “那一年虽然是平年,收成不太好,但还是勉强过下去了,至少能吃饱肚子,秋收的时候果真只让我们还了两分利。而第二年收成就好了,因为我家劳力比较多,但是钱少,所以我们就雇了一些田来种,没钱交租子,于是就跟衙门借,借了之后到了秋收,也只还两分。而有了钱租了田地,靠着一家人的劳力,老天爷也开眼,风调雨顺的,所以到了第二年春天,到了年收成的时候,我们比以前收入翻了一倍多。”
  “赚了钱,又买了两块地,就这样,慢慢的日子就好起来了,只过了三四年光景,到现在,我们家已经算得上村里的中等人家了,春耕秋收忙的时候,还雇过短工呢,逢年过节也能吃上肉了。所以每次逢年过节,我都要给王安石宰相上柱香,因为知县老爷说了,这变法是王宰相推行的,所以我们才有了这样的好日子。”
  卓然一听,禁不住很是有些感慨,却原来真是巧的不能再巧了,这桩案子吊死的人和把尸体转移走的人居然来自于王安石变法的支持者和反对者,是截然相反的两部分人。
  吊死的人说是被王安石的变法害得家破人亡,活不下去,吊死在他家门口。而转移尸体的老汉却因为王安石的变法,从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变成了能请短工长工的中等人家。
  所以不是变法本身出了问题,而是变法的执行者,卓然相信,这老更夫所在的县有一个好的知县,坚定而准确的执行了王安石变法,产生了好的效果。当然反过来,死者上吊死了,这说明死者他们所在的县遇到了一些贪官污吏,曲解了王安石的变法,又或者故意歪曲,以便鱼肉百姓,这才导致了他们在这场变革之中实际上成了这些贪官污吏手下的牺牲品。
  卓然又说道:“因为你觉得王安石变法好,可是有人吊死在了他家门口,你便把尸体转移走了,是这样吗?”
  “是呀,我家有了钱,我的一个儿子到城里来做生意,生意做的还行,就把我从老家接来了,说城里热闹。还托门子找了个更夫的差事给我,平时可以打打更,活也不累,还能消遣,一个月还有几百文钱的收入,晚上还有宵夜,挺不错的,这不都是好日子吗,干嘛有些人偏偏就看不得别人过好日子呢?”
  “我就时常听到有人抱怨王宰相的变法,说祸国殃民,每次听到我都要跟他们吵。我说你们那都是人云亦云,胡说八道,听别人骂自己就跟着骂,实际上你们根本就不知道这变法到底好不好,只是吃饱了没事瞎嚷嚷。我就告诉他们我家发生的事,然后他们好多就不说话了。”
  “那天晚上,我打更经过王宰相家门口,——对了,到王宰相家附近打更还是我有意要求的,为此还塞了几吊钱给衙门管事的,这才把我分到了那一片呢。我就想好好给王宰相打打更,让他能够知道时辰不耽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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