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章四两可好
不管是站得住脚站不住脚，反正各有各的想法。自己把别人告到衙门就伤了和气，说不定激怒了对方。对方若是一怒之下，跟刘大婶的那个案子一样，拔刀相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自己无非是一年辛苦到头养了三头猪，卖得十二两银子，如果为了这点钱把自己一条命都搭进去，那可就太不值了。
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自己还活着，活的好好的，明年养了五头八头猪就把钱赚回来了，辛苦一点算什么，又何必去争这个理呢？
所以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老爷怎么判都听从老爷的。反正这件事自己也占不到多少理，因为毕竟是丈夫跟别人打赌把钱输给了对方。
而且说到底还是丈夫逼着别人打这个赌的，不知道把丈夫骂了多少次，可是也没有用。既然如此，便只有听从提刑官老爷的判决，看看老爷最终怎么判。能判多少就多少吧。
双方虽然都已经做好了退让准备，但是都希望能听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判决。
卓然道：“这件案子我们先看双方各自有没有过错？如果双方都有过错，就看谁的过错大？如果双方只有一方有过错，那就看这个结果是否公平？这几个方面来分析这个案子，或许我们就能得到答案。——先看看是双方都有过错还是只有一方有过错？”
“这个案子是打赌喝酒赢钱。当时虎妞已经声明了从来不喝酒的，只有成亲的时候才喝过一次交杯酒。其他时候都没喝。让这样一个不喝酒的女人喝一坛两斤装的老白干，本身这是有些赶鸭子上架的，而且也是很危险的。酒一旦喝多，不仅会伤身，甚至可能会损害身体健康，甚至导致死亡，喝酒喝死的只怕各位也都听到过吧？”
后面的酒馆掌柜立刻说道：“这个常有的事，在我们酒馆不说多了，至少有五个人我亲眼见到的，喝了酒之后就倒下不行了。当然不是马上死的，送回去没两天就死了。当然这五个人都是那种烂酒的，天天喝，上午喝到晚上，身体已经被酒拖垮了。酒害人我是深有体会的，因为我是卖酒的，我希望别人多喝。可是每次看到别人喝醉了，身体受到损害的时候我就很难过，又觉得不忍心。”
卓然问掌柜的说：“你怎么看这场赌局？”
掌柜的望向虎妞说：“那天她喝那一坛酒我就很担心，不过她为了赢那十两银子也是豁出去了。她采用的是速战速决，就是把那坛酒全部灌到肚子里，以缩短酒发作的时间。因为赌的是一顿饭的功夫，结果这个很有效，最后赢得了这场赌局。”
“但是我知道她不胜酒力，这一坛子酒灌到肚子里，胃肯定烧得像刀子割一样难受的。会不会出问题都还不好说，所以我还是很担心的。好在她好像有些功夫，抗酒的能力要稍强一些。”
小虎子也不知道什么叫开堂审案。一听说他妈妈那天的事情，马上插话说道：“我娘吐了一夜，连床都下不了。我娘说她快死了，我很害怕……”
虎妞赶紧把儿子扯到身后，让他别乱说话。
卓然点头说：“小孩说的是实话，一个不喝酒的人一下喝这么多酒，对身体的损害是非常大的。所以这件事情虎妞没有任何过错，因为对方主动打这个赌，并且主动设立赌注，赌的条件也是这样说的。”
“并且这个赌注对她是有损害的，已经让她那一晚痛苦异常。所以从过错的角度来看，本官认为楞头章你有过错，而虎妞没有错。不知道我这个判断你们双方有没有意见？”
楞头章愁眉苦脸地点点头说：“是这样的，我承认。”
胖女人想了想，说：“话是这么说，可是那是十两银子呀！那是我辛辛苦苦一年才挣下的，这一年里我起早贪黑伺候着三头猪，经历了多少艰辛？她只辛苦了一夜就要换我十两银子吗？我总觉得过不去，当然老爷前面说的我都认，我们是有错，是我们主动打这个赌。所以老爷您看着办吧。”
卓然说道：“既然你们双方都认可我说的只有一方有过错。那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这个赌局是否公平？就像刚才楞头章的妻子说的。她辛辛苦苦劳作了一年养的三头肥猪，结果所有银子输给了虎妞。而虎妞只是喝醉之后痛苦了一夜，跟一年相比，这的确是不能比的。”
“而且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从双方对价来看，打赌的时候应该是公平的。但是赌注双方不一致，虎妞如果赌输了，只输五钱银子。楞头章却要输十两银子，这就不公平。所以从两个方面来看，这个赌注都显失公平。既然显示公平，就应该重新分配，你们双方对本官的这个判断认为如何？”
双方相互看了一眼，都点点头。胖女人顿时心中燃起了希望，说道：“我们有过错，我们承认。但是不公平，所以我到衙门来告，能退我一点就退我一点吧，我也不要求全退。她也挺可怜的，我丈夫喝醉酒之后非要逼着她打赌，灌她一坛酒她一定难受的快死了。这个我理解，我也喝醉过，那种难受劲真不是好受的。”
卓然马上望向虎妞说：“你呢？你有什么意见？”
虎妞点头说：“听从老爷的决断。的确，我只难受痛苦了一晚，而他们家是辛苦一年才挣得这十两银子，的确不太公平。我也愿意退，退多退少全凭老爷一句话。”
卓然点头望向王安石：“知府大人，你的意见呢？”
王安石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听到卓然问他，想了想说道：“我觉得这个案子，如果说楞头章不是逼着人家打这个赌，就打不起来。所以是他主动这么要求的，只要对方喝下一坛酒，就送人家十两银子，我觉得这件事应该是一个什么呢……”
“附条件的赠与。”卓然脑袋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现代化的词。这是他大学学民法的时候，记得好像有这么个称呼。
没想到这称呼非常准确地说出了这个案子的性质，因此王安石一拍大腿说：“没错，就是这样的，附条件的赠与！”
可是这句话包含的内涵以及它所彰显出来的法律效果，王安石却不知道，又望着卓然。
卓然脑袋里使劲搜索着可怜的民法知识，不管怎么样，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套着一些以前学过的民法知识理念。他试着解释说道：“所谓附条件的赠与，就是附一个条件，只要对方达到这个条件的要求，这个赠予就合法有效，财产所有权就归对方所有。”
“这个案子里，这条件就是她能在一顿饭时间内喝完一坛酒，而且一顿饭之内不能吐，就算赢了，就送她十两银子，结果虎妞达到了这个条件。因此他送的这十两银子是合法的有效的，因此这十两银子应该归虎妞所有。”
卓然刚说到这，看到胖女人紧张的张嘴要说话。卓然马上一摆手说道：“听本官说完，本官还没说完呢！”
胖女人又赶紧闭嘴，可怜巴巴的望着卓然。
卓然说道：“但是如前所述尽管赠予有效，但是赠予的内容不大公平。至于为什么不公平，前面已经分析了，我们现在需要分析的是这不公平到底有多大？需要在多大范围内纠正这种不公平？这就要看双方财产和创造财产的能力了。”
“我问过虎妞，她带着儿子靠给别人洗衣服谋生。而楞头章是做生意的，女人在家养三头猪，说明很会持家，也是个旺夫益子的命，所以相对而言你们更容易挣钱，对吧？”
胖女人一听卓然夸她旺夫，顿时眉开眼笑。福了一礼，说道：“多谢老爷夸赞！这倒是，我除了养三头猪，还养了有些鸡鸭。另外，我还经常到集市上倒腾些蔬菜去卖，或者做些炊饼什么的。反正挣钱的门道多着呢，只要你肯去做，就没有做不到的。”
卓然说道：“这就是了，也就是说钱财对你们来说相对要轻一些，虽然你们也很看重。但相比而言，虎妞他们更辛苦些，所以我觉得从这些角度综合考虑，来做最后的决断比较合适。这样吧，你们两口子商量一下，最少能要回多少你们表示满意？”
他又回过头来望着虎妞，说道：“你也好好想想，你愿意退多少钱给他们你觉得心里可以接受？你们俩双方分别写在纸上，——数字你会写吧？”
他们两个虽然都是女流之辈，没有读过私塾，但是这数字都还是会写的。当下，双方各自分别在桌上写了个数字，写好之后递给衙役，用托盘放着，送到了卓然面前。
卓然对王安石说：“咱们两个各自打开一张，然后对比看看他们双方意见是否靠近？”
王安石便拿起了一张，卓然拿起了另一张，两人同时缓缓展开一看，不由都笑了。却原来虎妞写的是个五，楞头章夫妻则写的是个三。
卓然放开了说道：“看来你们双方都已经知道了这谦让的真谛，这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说到这，卓然怎么觉得有一点宣传社会主义价值观的意思在里面，不觉笑了。接着说道：“我今天看到了你们相互理解，这就非常的好。这样吧，你们刚才一个愿还五两，一个只要还三两，咱们综合一下，四两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