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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顾家明和赵尔青的第一次约会地点在轩尼诗道,她计划与他牵手走长街、吃咖喱鱼蛋、坐在电车上接吻,从铜锣湾搂到湾仔,再复从湾仔拥至铜锣湾。
  “会不会很无聊呀?”赵尔青打包了两份云吞面,趁着顾家明的午休时间,到公司楼下和他讨论约会事宜。
  她现在苦恼得很,想了一百种约会方式,可不论去哪做什么都好像很俗套。
  “青青,如果你觉得约会无聊,那一定是约会对象的问题。”顾家明打开一次性餐具,放在铺好的纸巾上,又将餐具与云吞面推到尔青面前。他看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不禁觉得可爱。
  “顾生这样经验老到,作为恋爱菜鸟,我很不甘哎。”赵尔青拿起筷子囫囵吃了一口,面条堆在两腮,她的脸蛋鼓鼓,随着唇齿咀嚼一动一动的,像一只啮食的松鼠。她把她之前想的几个地点挨个地告诉顾家明,维港、太平山顶、海洋公园,或者尖沙咀、南丫岛,说着说着,她忽然来了一句,“原来拍拖就是把自己当作游客,重新逛一遍香港。”
  可后来他们还是像普天之下所有的恋人一样,在这些地方谋杀光阴,多是晴天,偶尔落雨,鲜少飘雪,穿夹克或卫衣,陪她的牛仔裤与长裙,总在笑闹、尖叫、缠黏。
  赵尔青记得去太平山顶的那次已经是秋天,沿路的乱石、山腰的树林以及从顶端往下俯瞰到的海景都没有什么稀奇。唯有对芬莉路的诅咒,她不知自己是胆大还是胆小,拉着顾家明的臂膀就直奔其中。
  “芬梨道,分离到。我偏不信邪,顾家明,我们今天就走这边。”
  “青青,如果我说我怕,我们可不可以不走?”顾家明看着路牌,黑字白底蒙着发黄的尘灰,他听着赵尔青的话,心里莫名发慌。大抵初恋总是满怀地老天荒的决心,可他却畏缩了。
  “顾家明,你怕?还是说,你根本没有想认真地与我恋爱?”赵尔青听到顾家明的回应,瞬间做了千万种猜测。
  “不走这道,也不要分离。”顾家明握着赵尔青的手,牵着她走从旁路到山顶。
  全香港都缩细脚下,他们之间的氛围却因为这舒旷的风景多了几分冷漠。
  “青青,或许我这样讲,你听了会觉得好笑,我长你六岁,看上去像是这段关系的主导,可实际上我总患得患失。我在想,你是不是因为太寂寞了才想要和我在一起,还是因为一时兴起,又或者哪天你发现这世界到处都是比顾家明好千百倍的男人,你会不会就这样离开。从前我总爱加班,倒不是因为热爱工作,不过是日子过得空虚,投身工作至少可以让我忘记烦忧。可最近一到下班时间,我就想离开那栋大厦,我想在街边看到你在等我,我想和你拥抱,一起吃饭,听你说话,找话头逗你生气,明明二十四岁了,却仍像十五六的小孩一样,怕我们之间长久,又怕我们之间不长久。”
  回应他的是山顶的风,以及赵尔青的吻。
  ——
  玉珠进入大学后交的第一位朋友叫camille,比她年长一级,有一对很可爱的梨涡,衔在嘴角,小巧玲珑。她爱笑,玉珠也爱看她笑。camille学画多年,比她这个半路出家的水平高不止一截,但camille毫不吝啬,每每玉珠向她请教,她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加之玉珠勤勉刻苦,只入学两年,画技便精进不少,甚至在一些小比赛中也能斩获名次。
  念美术系后,纸笔颜料处处都是开销,玉珠愈发讨好姑姑,见到姑父来也不似从前那样躲着,也敢在餐前举起酒杯讲些客套话,而后一口饮尽以表诚意。
  直到那天放假,姑姑去了别处打牌,她在沙发午睡,睡着睡着突然觉得窒热,仿佛有人替她盖上厚被又掐住她的脖颈,她呼吸不上来,憋闷着醒来,才发现姑父覆在自己身上,两人的衣服都已七零八落。
  她一阵恶心,试图反抗,她蹬脚推拉,姑父只当是情趣,直到不耐烦了,随手拾起领带绑住她的手脚。
  事后,姑姑打了她一巴掌,骂她贱烂,说她让自己开眼,姑侄共夫,真是闻所未闻。随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跪着身子摸她脸上的掌印,抱着她哄她。
  “阿珠,我的乖女,要是你的肚子争气,就算了。算了,姑姑不和你计较。”
  就是这样,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一个惦记着你的子宫,一个肖想着你的阴道。
  当夜玉珠便收拾了行李,离开了姑姑家,一句口信也没留下,就这样像迁徙的动物一样,从那个渔村到这个洞穴,又从这个洞穴离开,不知去往何处。
  她在街边睡了一夜,第二天找camille帮助后搬去了妇女救助中心,和被丈夫家暴的女人、偷渡来的女人、失业的女人、精神失常的女人、做鸡后从良的女人以及一个八岁的女孩挤在一间十五平的屋子里。
  离开姑姑的第二个月,她就被断了生活来源。所幸camille替她联系到不少兼职,她靠着做幼儿美术老师、卖些壁画墙绘也足够养活自己。玉珠很感谢camille,这样坦诚热忱,丝毫不在意玉珠的落魄与困窘,竭尽所能地帮她。她还与camille约定,日后若是出人头地,定勿相忘。
  然而,叁个月后,camille从汇润大厦顶层一跃而下。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明明前天还约定要和你一起喝鸳鸯奶茶、说好要在下学年参加国外比赛的女孩就这样不声不响地选择离开,好像是我们忽视太多,总以为她乐观活泼、外向开朗就什么烦心事也没有,于是就让她一个人独自和压迫斗争、和绝望抗衡,又壮烈地以死亡作屈服。
  “camille,你得多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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