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节

  听到这宜妃那对丹凤眼忽地一睁,瞪着柳莺说:“别绕圈子了,你想说什么?”
  柳莺眼神闪了闪,“母子有所谓天性,怀胎的时候十个月都在一起,生出来后若突然生生分离了,这样小的孩子才会这般哭法……”
  宜妃打了个冷颤。“别胡说,他才多大,人事都不知呢。”
  柳莺还想说什么然而宜妃已经不想听了,她两眼一闭背过身去。柳莺暗叹了口气也只得把后面的话都咽回去了。
  又过得一会儿传话宫女在外头说:“禀主子,五阿哥、九阿哥来请安了。”
  这两个阿哥是宜妃亲生的宝贝,宜妃的精神一下子就好起来了,她坐起身略整了下仪容就让人把两个阿哥带进来。五阿哥胤祺四岁了已经能自己走路了,九阿哥胤禟才几个月大是由乳母抱着来的。宜妃把胤禟抱了过来,胤祺也凑了上去,他表情甚是认真眼睛更是连眨都不眨一下。宜妃笑着问:“五阿哥在瞧什么呢这样认真?”
  胤祺说:“我在瞧九弟和侧殿里的小弟弟像不像。”
  宜妃脸色变了变,“你怎么知道你九弟和他长得像不像,你见过他了?谁带你去见的?”
  胤祺认真地点点头。“我自己跑过去的,弟弟老在哭,吵得狠,我就跑过去想叫他安静会儿。”
  宜妃闻言狠狠剜了胤祺的乳母一眼,乳母吓得立刻就跪下了,嘴里直说:“阿哥是趁奴才去解手的时候跑过去的,奴才发现后就立刻领阿哥回来了?”
  胤祺感觉出母妃不大高兴,疑惑得眉毛都皱成了一团。“额娘,我不能去见小弟弟吗?”
  宜妃摸了摸胤祺的脸,“额娘没说你不能去见啊,只是弟弟现在太小了,整日里除了吃就是睡的,你去见他他也不能陪你玩陪你说话。”
  胤祺低头想了会儿,可不是同额娘说的一样。“额娘说的是呢,弟弟就会哭,不哭的时候就是在睡,一点劲儿都没。”他天真地扯了扯宜妃的袖子,说:“额娘,我和九弟哭的时候额娘都会抱我们,额娘为什么不抱弟弟呢?是不是额娘不抱弟弟他才总是哭总是哭的?”
  宜妃说:“你们都是额娘生的,额娘当然要抱你们……”
  胤祺一脸困惑,“那姨母为什么不哄弟弟,姨母去哪了?她听不见弟弟哭吗?”
  宜妃哆嗦了一下,才说:“你姨母如今不在宫里,她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胤祺猛摇头,“额娘骗人,姨母才没有搬走呢。”
  宜妃心口一抽,“你……你在说什么瞎话……”
  胤祺说:“姨母养的猫玉串儿不还在吗?姨母每次在榻上一躺下玉串儿就跳到她膝盖上,刚我还瞧见玉串儿趴在榻上呢。”
  柳莺尖细的嗓子怪叫一声软软地瘫在了地上。
  郭贵人死后她原先住过的屋子都锁了起来,而她原先养的猫玉串儿也已经失踪好久了。宜妃惊惧之下脸色煞白,她哆嗦着问胤祺:“你……你在哪瞧见玉串儿的?”
  胤祺两眼空空洞洞地瞧着宜妃,缓缓抬起胳膊往宜妃的脚边一指,“就在这儿,额娘,你看不见吗?”
  ······
  宜妃尖叫一声坐了起来,她大汗淋漓,心几乎快跳到嗓子眼了,周围却一片安静,没有胤祺,没有柳莺,更没有什么猫,只有正午的阳光洒进屋子里照得人浑身暖和。她一下子安心了,原来刚刚都是在做梦。
  宜妃披上衣服下榻去寻水喝,才倒了半杯水就听柳莺在屋外惊慌失措地喊:“娘娘……娘娘……”
  宜妃眉头一拧,“醒着呢,做什么这样慌慌张张的。”
  “五阿哥……五阿哥他昏过去了!”
  宜妃手一抖,一只好好的粉彩瓷杯摔到地上砸得粉碎。
  ······
  皇帝收到五阿哥昏迷的报信时正在宁寿宫请安,蓁蓁也恰巧带着宝儿在宁寿宫看望太后。听到太监传话她将宝儿留在太后处坚持和皇帝一起去翊坤宫看看。两人才踏进门,宜妃就喊了一声“皇上”就扑到了他的跟前,“咚”的一声重重地跪到了地上。
  皇帝一惊说:“宜妃,你这是做什么!”
  宜妃哭着说:“皇上您救救胤祺吧,胤祺要是有什么好歹臣妾也活不成了。”
  “胡说什么呢,胤祺不会有事的,你快起来。”皇帝被她闹得心绪不定,宜妃平素最能体察圣意偏这会她已是方寸大乱一点都没察觉,兀自跪在地上哭个不停。皇帝见她完全失神了,无奈对跟在身后的人说:“你去扶宜妃起来,有什么事好好说,这样跪着成什么样了。”
  宜妃哭得肝肠寸断之际,忽有人架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说:“宜姐姐快起来吧,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也让皇上先看看五阿哥去。”
  这娇滴滴的嗓音让宜妃一下回了神,她转头一看,这眼如秋水面似桃花的人不是蓁蓁还能是谁。她的胤祺病得没了神智,她派人去请皇上,皇上却带着吴雅氏来了,宜妃心里一下子又生了把野火:“你来做什么,是来瞧瞧我的胤祺死了没,是来等着瞧我的好吗?”
  蓁蓁冷不防被她推了一把没站住人往后倒去,她以为这下必要狠狠地摔一下了,没想却半途被人扶住了,她仰起头,站在她身后扶着她肩的人是皇帝。
  皇帝皱着眉厉声说:“宜妃,你是要在这同德妃继续闹下去还是要让朕先去瞧胤祺。”
  宜妃一怔,不过好歹是被皇帝这一声唤回了理智。“臣妾……臣妾是因胤祺的病失了神智了。” 宜妃说着就又要跪下,“皇上恕罪。”
  蓁蓁在心里叹了口气,宜妃这么八面玲珑的人在儿子的事前也没了分寸,早知道她就不好奇来趟这浑水了:“宜姐姐别误会,妹妹同皇上只是在皇太后那偶遇的,皇太后听说五阿哥病了也是忧心忡忡才让妹妹来探望。”
  宜妃握住蓁蓁的手,瞧着她泪眼婆娑,“是我误会妹妹了,是我乱了心了才这样胡思乱想,妹妹千万别忘心里去。”
  蓁蓁笑了笑,“怎么会,我和姐姐都是做额娘的人,知道姐姐此刻是爱子心切才口不择言,不会怪姐姐半分的。”
  胤祺躺在床上,脸白如纸,嘴里说着胡话,浑身还不住的在打颤。皇帝眉头紧皱问:“他在说什么?”
  宜妃挨了过来,一边抹泪一边说:“不知道,臣妾听了都不成话。”
  皇帝心里一沉,转而问一旁的太医:“知道是什么病了吗?”
  太医擦把汗说:“看脉象是风寒……”
  宜妃一听立马嚷了起来:“你胡说,你这个庸医,你有见过风寒这样发作的么?”
  皇帝也是略通医理,胤祺这样子确实不像是风寒,倒更像是疟疾,要真是疟疾那就凶险了。
  “皇上,您要为胤祺作主啊。” 宜妃情绪激动之下又嘤嘤切切地哭了起来。皇帝在床边坐下拉过胤祺细小的胳膊把手指搭了上去。才扣上腕,宜妃就在旁紧张地问:“皇上,到底怎么样?”
  皇帝没好气地歪了她一眼,宜妃立即乖觉地闭上嘴不再多话。
  第128章
  这一炷香对太医来说过得尤为煎熬, 他生怕皇帝号出来说和他的不一样,那别说太医这份差事了, 连他的脑袋说不准都保不住。幸而最后皇帝说:“按照风寒开药吧。”太医如蒙大赦,忙出去写药方去了。
  蓁蓁搀着宜妃说:“宜姐姐,趁煎药这会儿我扶你去炕上些会吧。再不歇会儿不等五阿哥身子好你就要倒下了。”
  蓁蓁陪宜妃在炕上歇了会儿,等药煎好了一屋子的大人又围着窗上生病的孩子忙活开了。这一碗药宜妃是亲自一勺一勺喂给胤祺喝的,按照太医的意思这一碗药下去一个时辰内病症就会减轻许多。谁想不过半个时辰胤祺不但没好反而吐起白沫来。宜妃一下扑到儿子身上大哭道:“祺儿,祺儿,你要不成额娘也不想活了。”
  太医一边号脉一边头上直冒汗, 连连说:“怎么会,怎么会呢, 这药,这药分明是有效的啊。”
  宜妃听他这样说怒极转身指着他大骂:“庸医!庸医!我儿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全家都不得安生!”
  将心比心的蓁蓁也觉得宜妃挺可怜, 可她这样说又有些太过分了,果然皇帝听见了忍不住呵斥她:“宜妃住口!”
  宜妃心中悲痛跪到地上抱住皇帝的腿哭道:“皇上,求您救救咱们的儿子啊, 救救他啊!”
  屋子里正一团乱的时候顾问行急匆匆地走进屋说:“皇上, 皇太后来了。”
  皇帝忙起身出去迎,蓁蓁叹了口气, 弯腰去扶宜妃, “宜姐姐,太后来了。” 两人跟着皇帝往外走, 一瞧见皇太后宜妃嚷了一句:“太后, 您救救五阿哥吧。”就又要跪下, 若不是蓁蓁反应快扶住了她,这会准要被她带着摔个跟头。“
  皇太后问皇帝:“胤祺怎么样了?”
  皇帝说:“太医按风寒开了方子,药喝下去不见反应,反而……反而开始吐白沫子了……”
  五阿哥胤祺也是皇帝看着从那么一点点长到现在这样大的,皇帝又如何不爱他,不担心他,说到他这奇怪的病症皇帝也是心里极难受的。
  皇太后面色严峻往屋里走,胤祺的乳母和随身的太监都跪在床边小声抽泣,而床上的胤祺这会儿虽然已经不吐白沫了,浑身的抽搐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皇太后瞧了一会儿对哈日伊罕伊罕说:“去坤宁宫请萨满婆婆来。”哈日伊罕伊罕福了福转身便去了。
  皇帝问:“胤祺这是受惊了?”
  皇太后说:“从前哈察台极家的小儿子有一回也是这样浑身打颤口吐白沫。那次是他心爱的小狗死了,萨满说小狗舍不得小主人,死了后还徘徊在小主人身边,而小孩子三魂六魄都尚不安定才会这样,后来做了法事把魂安定了就好了。”
  皇帝说:“到底是皇额娘见识多。”
  宜妃脸色煞白,她慌忙拿帕子遮住了手,蓁蓁却没有错看那帕子下不住发抖的手。
  坤宁宫的萨满婆婆在屋外支起了祭桌,摇着铃铛又是唱又是跳地忙活了起来。皇太后解下腰上的一块羊脂玉佛,皇帝看了忙说:“皇额娘不可,这太贵重了,这玉佛不是达赖喇嘛给您的吗?”
  皇太后说:“这玉佛跟了我几十年了,颇有灵性,若能救胤祺给他也是值得的。”皇太后说完就把玉佛挂到了胤祺的脖子上。
  说来也真是奇了,这玉佛一挂上胤祺的脖子他突然就不抖了,过了一会儿甚至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渴,要水。”宜妃大喜忙倒水给他喝。胤祺的嘴唇一沾到水就像是快死了的鱼又回到了池塘里,他咕噜咕噜几口就把一杯水都喝了。喝完他可见的平静了下来,连呼吸都不似刚才那样急迫了,也没再说胡话。太医摸了摸他的脉息喜道:“阿哥的脉象平稳下来了。”
  宜妃跪到地上冲皇太后重重地磕头,“乌云珠,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皇太后忙让人去扶宜妃,宜妃哭着说:“太后,您救了胤祺您是胤祺的恩人也是臣妾的恩人。”
  皇太后叹道:“我虽同先帝没能有一儿半女,但皇上的这些儿女却都是我的孙子孙女,胤祺病倒你痛心我又何尝不是呢,只要能救他,别说是一块玉佛就是要拿我这条老命去换我都愿意。”
  皇帝甚是感动,喃喃了一句:“皇额娘这话,五阿哥受不起啊。”
  皇太后摆了摆手,他想说的她都知道,皇帝虽不是她亲生的,但侍她仁孝,她心中早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皇上……”宜妃擦去眼泪,郑重其事地朝皇帝福了福,“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宜妃这几天人都憔悴了许多,皇帝看着也于心不忍,心里想着无论宜妃求的是什么这次就都依了她:“你说吧。”
  “臣妾想求皇太后抚养胤祺。”
  “这……”皇帝没想到宜妃求的是这个,他看了看皇太后,皇太后也十分惊讶,宜妃说:“太后救了胤祺,胤祺的命就是太后的了,胤祺去到太后膝下侍奉太后也是应该的。”
  皇太后道:“如是为了这个就不必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无论皇太后怎么说宜妃却像是一根筋拧住了,“求太后、皇上成全。”
  “这……我身边已经有宝儿了。”皇太后为难地看了看皇帝和蓁蓁,蓁蓁和皇帝已经谈妥把女儿交由太后抚养。皇帝想了想,笑道:“朕看额娘不妨就依了宜妃吧,有了宝儿再有了胤祺额娘身边这金童玉女就齐全了。”
  蓁蓁也陪笑说:“皇上说的甚是呢,宜姐姐都这样求了,太后您就答应了吧。”
  皇太后虽没有立时应下,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事十有八九就是定了。胤祺病势既已稳住皇帝便回乾清宫去了,宜妃要守在他身边照顾,皇太后便由蓁蓁送回了宫。蓁蓁今儿一早去皇太后那就是为了探望女儿的,没想先是遇上来请安的皇帝,又是生出了宜妃这档子事,这一耽搁就是一天,一直到送皇太后回宫后蓁蓁才得了空哄一哄抱一抱女儿。
  胤祺这病也真是奇怪,来得快去的急,不过三日他就又活蹦乱跳了。宜妃这回是下了狠心了,胤祺的病一好,她就把儿子的东西都打包好连人一起送进了太后宫里。宜妃的性子素来都是什么都要捏在手里的,这回她这么轻易就把命根子似的长子交了出去真瞧得人目瞪口呆。
  ······
  郭贵人的死和五阿哥的病让康熙二十三年的新年充斥着压抑低落的氛围,蓁蓁眼瞧着宜妃这般要强好胜的人倒在了儿子跟前,心中徒生了无数推己及人的伤感。
  即使是在听了哈日伊罕和秋华探听来的那些翊坤宫的逸闻后,蓁蓁依然没有能从被宜妃那日惊恐万分失态表现的震撼中缓和过来。而新年前几日,郭贵人的遗子不幸夭折更让她心惊胆战,一日比一日的沉默下来。
  宫中的女人无非依仗圣宠与子嗣,她如今有圣宠亦有子嗣所以会觉万事无忧如鱼得水,可如果哪一天二者失其一,她待如何?
  圣宠?她自问能坦然处之。可是孩子?
  蓁蓁每每思及此处都心慌不已,越是如此她越不能苛责宜妃那日的表现,甚至略略有些同情皇贵妃佟佳氏的遭遇。
  她的低落也影响着孩子们过年的情绪,宝儿尚不能言语,腊八节后就一直跟随太后住在宁寿宫。而四阿哥和六阿哥在腊八后住在永和宫里,看着往日最爱与他们玩闹的额娘消沉少语于是各个都安静下来。
  皇帝自然也是发现了,但他一直忍着没说,直到除夕夜他再度溜进永和宫的时候。
  他依然是悄悄来,只带了顾问行敲门入内,他进屋时蓁蓁正摆弄着他送的蓝田玉箫上的那枚玉环,且丝毫不察屋内的动静。
  皇帝伸手遮住她的眼睛问:“又在胡思乱想点什么?”
  蓁蓁回过神来拉下他的手,端上硬撑出的笑容说:“皇上来了。”
  “不惊讶朕来?”皇帝熟门熟路自己坐在她身边脱了长靴,而后将她抱在了膝上。
  蓁蓁低笑:“您不是每年都来?”她歪着头想了想说,“要是不来,臣妾得问问自己是不是失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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