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如果可以选,他何尝不知道,她们不想来。
  如果可以选,他也不希望,她们都来。
  彼此太苦,彼此太累。
  后来他能选的时候,他选了自己想做的。
  可她想不想,他不敢想,也从来没问过。
  可这一次,仍需要他选。
  皇帝将胤礽轻轻抱上床,小心翼翼地掩上被角,胤礽的眉眼那么像她,可他第一次抱他的时候都没有觉察出来。
  皇帝吹灭了屋子的灯,穿过静悄悄的巩华城来到两口棺椁前,长明灯独自随风摆动。耳边似乎响起了几句遥远的声音:
  “绮佳啊,她其实是个大气的人。”
  “臣妾也很想皇后姐姐。”
  如果没有他,或许她们早已是知己。
  乌兰、绮佳,你们黄泉下相见,不知会是什么情景?
  “山陵造好了。”皇帝有千言万语想在灵前和她们说,但到出口,除了这一句他再不知还能说什么。
  他点起三支香,插在香炉上,看着香烟渺渺升天。
  这一回,但愿你们泉下有知,可以懂。
  ·····
  初六,在皇帝带着太子移驾南苑三天后,嫔妃们也得到旨意前往南苑。这里头蓁蓁要算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位,在蓁蓁之后宜嫔姊妹、端嫔、僖嫔、惠嫔等也接到了旨,再有就是如今在立后风口上的贵妃佟佳氏。至于荣嫔自然是没有去,不过人家一儿一女傍身似乎也不太在乎这点面子。
  一早出发的时候蓁蓁一出宫门就瞧见顾问行在,蓁蓁客气地说:“顾总管,怎么是你亲自来了。”
  顾问行如今已经升任敬事房副总管太监,离内监第一人也就一步之差,可他是皇帝贴身太监上调,宫中明眼人都知道他是皇帝的眼睛和手。
  “还不是上回去瀛台的时候内务府那群不长眼的误事,耽误了娘娘的行程,害得奴才被皇上一顿好骂的。这回奴才不放心,还是亲自来看着点好。”
  蓁蓁笑起来,“你一贯稳妥,离了你我看皇上怕是要不习惯了。”
  顾问行扶蓁蓁上轿,一声令下两个太监抬着轿子往东华门出发。顾问行伴在轿子旁同蓁蓁说:“奴才手下有几个人□□了几年如今也算得上出师了,目下万岁爷使着还算顺手。若是万岁爷抱怨一声,奴才马上就脱了这身衣服回主子爷身边伺候去。”
  蓁蓁自然知道顾问行对皇帝的忠心难得,皇帝身边内侍虽多但真的信任的唯有他一个,其实蓁蓁内心明白:太监大多油嘴滑舌心思多,顾问行这个人却是嘴巴活心思稳的人,皇帝看中的也就是这点。
  而顾问行塞给自己的张玉柱则是嘴巴死心思也稳的人,就这点蓁蓁都佩服顾问行的远见,张玉柱这样的人放在其他地方都容易被主子嫌弃脾气闷,可放在永和宫碰到秋华和她这样见惯内侍多种嘴脸的,就一定能珍惜张玉柱这个锯嘴葫芦。
  “对了,你提起上回我倒想起阿布鼐家那闺女了,卫答应现下如何了?”
  顾问行想了想,皇帝既然没额外吩咐,那这事到也不是不能同德嫔说的。
  “卫答应二月里就生了,是个阿哥。”
  “咦。”蓁蓁惊讶极了,这宫里多了个阿哥竟然都没人声张。她掀开轿帘惊诧地望着顾问行,“真的?怎么先前一点动静都没?”
  顾问行挨在轿子边叹了口气。“哎,宫里人现在眼睛都盯着什么事儿娘娘还不知道,哪有人会去关心一个辛者库女子什么时候生了?”
  蓁蓁道:“不管如何,这卫答应倒是个有造化的,她人和小阿哥如今都在哪?”
  顾问行道:“还是德主子心善,卫答应还是住在原来的地,小阿哥生下来就搬到阿哥所去了,如今由嬷嬷们照顾着。”
  蓁蓁想起先前同惠嫔提过卫答应的孩子不妨由她来抚养,如今瓜熟蒂落这事就可以着手来办了。
  “皇上可有说过卫答应之子是继续住在阿哥所还是由哪位主位上的娘娘来抚养?”
  “万岁爷没和奴才提过。”不过顾问行还是把底交给了蓁蓁,“苏麻喇嬷嬷之前去瞧过一次,太皇太后那儿应该是有什么想法吧。”
  皇帝没提过那便好了。以顾问行如今的身份地位,皇帝若想在内庭做什么他总会是第一个知道的。皇帝既然没提那就是尚未想好到底要怎么办,而且这位阿哥的亲生母亲进宫路数不正,出身又低,这要选养母也得看看那位养母接不接受乐不乐意,碰上一般嫔妃气量小一些可能还会照顾不周。
  顾问行这里德嫔还是这几个月第一个关心卫答应母子的,他于是说:“德主子,您是一惯心善的,可这小阿哥您怕是照顾不过来啊。”
  “我当然照顾不过来。我就是替他们母子琢磨琢磨有谁能照顾。”蓁蓁叹了一句,“也是可怜小阿哥了。”
  顾问行想:什么是仁心?这就是了,德嫔这么当宠的人还能想得到卫氏母子可怜,怪不得皇帝也偏心永和宫。
  此回在南苑,皇帝拨给蓁蓁的是一处新修的的小院子,这种满花木的小院离皇帝的寝宫咫尺之遥,近到她打开梢间的窗户就能看见皇帝寝宫的黄瓦。
  蓁蓁安顿下来没一会儿,佟贵妃派了人来说请众妃过去坐坐。过去众妃们来南苑佟佳氏可从未提出过“请大家聚聚”这样的主意,这么难得的事情蓁蓁都不好意思推拒,她于是换了一身便服赶紧前去。
  此次佟贵妃所住的是皇帝寝宫右手边的一处两进的院子,前寝后殿总共有十间屋子,这处院落也是近年新修,格外大气宽敞。
  佟贵妃从前一贯低调朴素,近日倒是渐渐阔绰了起来,说远了有她在六阿哥周岁上那丰厚的周岁礼,说近的就看此时屋内摆放的一件件价值连城的玉雕和瓷器。
  宜嫔一惯最眼尖,她一进屋子就夸赞了起来,“呀,贵妃姐姐屋子里这尊白玉雕的送子观音真是精美绝伦。”
  佟贵妃端着黄地茶碗浅浅一笑,“让妹妹见笑了,也是我这肚子多年不争气,我阿玛才特意将这尊观音送进宫来,希望我早日能有好消息。”
  宜嫔笑问:“这师傅手艺好,不但菩萨的面容栩栩如生,连身上的衣纹都雕得这样精细,一定不是出自京里工匠之手吧。我先前也想弄一尊玉雕佛像摆在我宫里去去晦气。”宜嫔说到这眼波往蓁蓁这一转,“于是我手下人去淘换了好几回,就是没能找来一尊能让我顺眼的。”
  佟佳氏眼角不禁露出几分得意,连带她一贯苍白的脸色都有了些生气,“这尊佛像是我祖父当年去江南办差的时候路过一间庵堂,有个尼姑拦住了他的去路说有一样东西要献给他。我祖父见那尼姑诚恳不好推拒,只见那尼姑从庵堂捧了这尊玉雕的送子观音来。我祖父当时已经有儿有女,可想想是佛祖好意不敢辜负,于是带回京中却知道先孝康章皇后有孕。于是家中人就一直供奉在佛堂里,最近才请到宫中伴随于我。”
  呵,蓁蓁一听险些没笑出来,这送子观音送的还是皇上啊。这佟佳氏如今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司马昭之心,连这般话本子里才有的传奇故事都敢套在皇帝头上出来吓人。
  若此时有外人进来,瞧这一屋子里人的脸色便会觉得格外有趣,宜嫔端嫔是对着佟佳氏有谄媚之态,而惠嫔德嫔虽然脸上也带着笑,却笑得不甚自然,郭贵人从来都是默不作声一脸木讷,只有这僖嫔是一脸的尴尬,完全没了往日讨好佟贵妃时的如鱼得水。
  蓁蓁自然也是瞧见了僖嫔的不自在,她心里对她的异状有数却突然起了些坏心眼,“僖嫔姐姐,你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啊,可是有什么事?”
  僖嫔这些日子每到这嫔妃齐聚一堂的时候就恨不得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可偏偏蓁蓁这一声问的甚是突兀,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朝她看。
  僖嫔尴尬地笑笑说:“哎,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是仁孝皇后忌日我给她祈福烧香熬得有点过了。”
  蓁蓁睨了一眼佟贵妃,又故作惊讶地问,“往年姐姐也诵经祈福但不见这么累啊!”
  僖嫔脸都快僵了,这德嫔,哪壶不开提哪壶!
  “德妹妹不知道,我前些日子得了堂姐入梦,说是不放心太子。”僖嫔擦了擦眼角,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佟贵妃一眼,“我想来想去还是给堂姐做个法事,让她安心吧。”
  “僖嫔不愧是仁孝皇后手足,是我们不如了。”惠嫔风轻云淡地瞟了贵妃一眼,“仁孝皇后生前待我们这些老人不薄啊。”
  惠嫔面容和蔼,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意有所指,众人再看佟贵妃屋里那尊送子观音的时候,眼神也就格外不同了。
  惠嫔点到为止不再说下去,果然佟佳氏淡淡地说:“成了,妹妹们今日也是刚到南苑,车马疲困,都早些回去歇了吧。”
  众人福了福,依次退了出去。惠嫔走快几步赶上了蓁蓁暗示她回头,只见僖嫔招来一个了太监在上轿前匆匆说了几句话。
  蓁蓁轻快地朝惠嫔一挑眉说:“成了,没白陪贵妃假笑这半个时辰。”
  惠嫔轻轻地掐了她一把,“就你坏心眼。”
  “这可怪不了我,她佟佳氏有本事别自己作啊。”
  ······
  蓁蓁回到院子,一乘小轿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候在轿子旁的是皇帝新提拔的太监梁九功。
  “德主子,皇上请您过去。”
  蓁蓁扶了扶发髻上的金步摇,坐上了轿子。
  “走吧。”
  第85章
  皇帝面前摊放着一份他让礼部草拟的谕旨, 除贵妃佟佳氏后空缺外,后面几位嫔妃的名位都已经定妥了。
  故一等公遏必隆女钮祜禄氏册为贵妃
  惠嫔纳兰氏晋为惠妃
  宜嫔郭络罗氏晋为宜妃
  荣嫔马佳氏晋为荣妃
  德嫔吴雅氏晋为德妃
  皇帝瞧了谕旨一会儿对着“德嫔吴雅氏晋为德妃”这一句静静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不知不觉蓁蓁入宫也有七年了, 他偶尔还会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候的情景。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身量还未长开五官已经生得甚为灵动了, 看得出几年后必定能出落成个美人。小丫头人小小的性子却颇为倔强,又怕他又要给绮佳争颜面,眼神透着惧意声音还打颤, 回答他话的时候却是毫不犹豫。一晃眼物是人非,细细想来, 也许当初在翊坤宫的第一次见面,他心里已经有了她的身影。
  皇帝含笑的眼神在略过蓁蓁往前看的时候却瞬间就冷了下来。
  马佳氏……皇帝提起沾了朱砂的湖笔毫不犹豫地在这一句上画了个叉。
  他对马佳氏是仁至义尽, 看着二公主和三阿哥的份上保留她的嫔位就足够了。
  “皇上。”梁九功从屋外摸了进来,跪在地上回道,“荣嫔娘娘差人送了口信来,看样子是有急事。”
  “荣嫔?”皇帝一听这名字心里就一阵厌烦, “她能有什么事, 朕就不见了,让来人有什么就去找顾问行就是了。”
  梁九功刚说了个“嗻”, 屋外荣嫔的宫女翠屏突然哭喊了起来。“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求皇上开恩!”
  皇帝皱了皱眉:“大呼小叫地成何体统!拖下去仗三十!”
  梁九功偷偷地摸了摸袖口里的十两银子,想了想说:“皇上, 翠屏姑姑是荣嫔娘娘身边的老人了, 这御前不得喧哗的规矩姑姑不会不懂, 奴才看怕是真出什么事了她才这般失了分寸的。”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皇帝搁下笔道:“算了,让她进来吧。”
  “嗻。”
  梁九功退了出去,过得片刻就领了翠屏来,翠屏重重往地上一跪,哭着说:“皇上,荣嫔娘娘派奴才来求皇上开恩。”
  “开恩?”皇帝冷哼了一声,“为她自己求情就算了,朕留着她的名分就是对她网开一面了。”
  翠屏扑倒在地上,哭道:“娘娘不是为了自个儿求情,娘娘是求皇上开恩,请太医院的院判大人去给图海大人诊治。”
  “图海?”皇帝指着翠屏问,“图海怎么了?”
  “图海大人不知得了什么病,上吐下泻止也止不住,已经两三天了。”
  “如此严重怎么不早说!请大夫了么?”
  “请了,家里把京里有名的大夫都叫去看了,方子换了好几个都不见好。娘娘怜惜图海将军年迈,时常派人去探望这才知道了此事。娘娘想请太医去给大人看病,可没有皇上的谕旨太医是不能私自为官员看病的……”
  “行了,别说了。”皇帝对跪在一旁的梁九功道,“传朕口语,命李秉和陈国术两人即刻去图海大将军府,务必要把人治好。”
  翠屏大喜,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一个劲地给皇帝磕头。“奴才代奴才的主子谢皇上隆恩。”
  梁九功扶起了翠屏说:“姑姑,赶紧随奴才走吧,别耽误了救人的功夫了。”
  翠屏点点头,跟着梁九功退了出去。皇帝瞧着两人的身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在他平三藩最为艰难的时候察哈尔王布尔尼竟然趁他不备在背后捅了他一刀,那时便是图海带兵替他平叛。后来在劝降王辅臣的时候图海也是居功至伟。图海是荣嫔的堂叔虽然不是一房里的,但满人同气连枝的道理他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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