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我没用,是因为圣心从不向着我。”惠嫔冷静地说,蓁蓁见她如此鼓励地点点头,惠嫔问,“可未来的皇后在圣心当中当如何?在众人心中当如何?”
  蓁蓁直视着惠嫔的眼睛笑曰:“若论皇宫内外的人心,我比不上姐姐。”
  惠嫔的眼角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若论圣上的君心,宫中也没人比得上妹妹。”
  两人的手一起拿着那本佛经,惠嫔喃喃道:“皇后娘娘,这一次您若在天有灵可千万得帮帮我。”
  ······
  什刹海东北角有一处府邸风流雅致,京中人称“明珠花园”——这便是当朝大学士纳兰明珠的家。明珠位高权重、家资雄厚,其府中花园更是名动京城,尤其是花园中一处名为“渌水亭”的方寸之地,因明珠的长子纳兰容若长年宴请文人雅士而声名鹊起。
  今儿的明珠从朝上回来的早,也难得起了兴致,正和长子容若在渌水亭侃侃而谈。
  “梁清标这人有意思非得把这幅《鹊华秋色》赠与咱们,容若你怎么看?”
  明珠口中的梁清标是崇祯十六年进士,后降清为官一路起伏如今仍是户部尚书,比起同时降清的一些同僚还差那么一口气。
  容若拱手一拜,“趋炎附势之人,阿玛见得还不多吗?”
  明珠缓缓卷起画卷叹道:“容若啊,朝中要能让这群人有得攀附也是咱们的本事,为父让你多结交顾贞观他们也是这个道理。”
  容若哂笑:“儿子倒只求和他们交心相谈,没想这么多。”
  明珠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自己的长子才华横溢就是有那么一点死心眼,对为官处事之道明明知晓却偏偏不屑。明珠不过也不强求,自己正值壮年还能为叶赫家撑个二三十年,这些勾心斗角的活不还有他顶着么?
  两人正讲着朝中的人事,明珠的夫人穿过花园直抵渌水亭,一进亭中啪得往一张椅子上坐下对着明珠毫不客气地喝到:“你个老糊涂,没事让我去逼惠主子干什么,好了吧,现在人给你气病了。”
  明珠素来惧内,被夫人这一吼先缩了一下肩膀,倒是容若皱眉问自己额娘:“阿玛又对惠嫔娘娘瞎说什么了?”
  第80章
  明珠小心地瞧了一眼夫人的脸色, 又转脸对容若大声说:“这事容不得你插嘴!”
  明珠夫人呵呵一笑:“他插不得的事情你指使我去?”
  明珠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提醒夫人:“儿子在呢。”
  “容若你下去。”容若虽然有话想说, 但碍于母亲素来的暴脾气, 只能拱手后黯然离开。
  明珠虽然在朝上威风赫赫, 但一进后宅就是一切夫人为上, 天大地大夫人最大,少数见过明珠夫人教训夫君样的同伋在踏出明珠府都会摇头叹息:“北门宰相惨啊。”
  明珠与夫人觉罗氏十二岁订婚,此觉罗氏其实应该是爱新觉罗氏, 其父是先帝摄政王多尔衮的同母兄弟阿济格, 多尔衮死后阿济格多次图谋皇位为先帝革除黄带子废为庶人, 家中妻子儿女全都受他牵连连宗室身份都未能保留, 姓都变成了“觉罗氏”。
  阿济格出事时明珠和夫人尚未成婚,明珠家中老父本来犹豫是否要悔婚, 此时觉罗氏给明珠送了一把匕首留下了一句“公子自决”。明珠得了匕首后感叹此女子绝非凡人与父亲坚持不退婚, 两人婚后的确琴瑟和谐,觉罗氏眼界、心性非寻常女子可比, 不过婚前就敢给明珠送匕首, 她婚后就更不会容下明珠在后宅有什么长袖善舞的余地了。
  此刻明珠夫人的脸拉得比马还长, “立后就立后,你明明知道有大阿哥在太皇太后头一个不答应立咱们惠主子, 去说那些没用的干什么?玦卿这姑娘在后宫这么多年够不容易了, 你个大男人拿人做筏子你要不要脸了?”
  “夫人你怎么说话呢!”
  “砰“一声明珠夫人拍了桌, 茶碗果盆齐齐震得明珠浑身又一哆嗦, 明珠夫人敲着桌子朝自家夫君吼:”怎么了?说不得你了?明珠我告诉你, 要别人我还不稀得说呢,你要不爱听自个儿麻溜地滚呢!“
  “夫人!”明珠涨着红脸看看门外的奴仆都已经塞着耳朵躲了三丈远才小声辩解,“夫人能不能别动不动让我滚啊滚的……上回连皇上都嘲笑我……”
  “好好好,我和你说正经事,惠主子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干什么非逼她?”
  明珠捋了下胡须露出了老谋深算的笑脸:“大阿哥多大了?”
  “明年就整十岁了。”明珠夫人叹气说,“我知道你所谋甚大,可立后这事摆明了是要给佟家那个贵妃的,当年皇上连妃都没给惠主子,后位那是绝对没可能的。”
  “当然没可能,要有半点可能索额图那个老贼非活撕了咱们全家不可。不过,有一个嫡子已经够麻烦了,说什么都不能再多一个了。”
  明珠夫人神色闪烁,摇头皱眉说:“贵妃进宫都快十年了,也没有啊……“
  明珠哼了一声:“佟国维这一家子心大着呢,没有也非得折腾出有来,皇上当年将四阿哥寄在贵妃名下怕已经让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咱们本来就是如履深渊,一切事情都要想在前面防患于未然。“
  “唉。我下回再和惠主子说说。“明珠夫人是识大体之人,深知明珠志在高远,她多年来在京中贵妇间往来也一直在帮衬明珠。
  明珠却拦住她:“不用了,惠主子是明白人,她过去这些年总想躲起来,可很多事不是躲能躲过去的。“
  明珠夫人点头却止不住叹气,惠嫔和容若年纪相仿从小聪慧可人明珠夫人极其喜爱她,她在宫中吃的苦明珠夫人看在眼里,要不是明珠再三让她去宫中说那些话她哪里会责怪她半点,所以才有今日一听说惠嫔生病了就来朝夫君发难。
  “我总是心疼孩子们……“
  “咱们手里把事都做好吧,今日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叶赫家来日能真正兴旺下去?“明珠握着夫人的手恳切说,”小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阿玛回宗谱有祭祀。“
  明珠的这句话新婚之夜他就说过,明珠夫人一下都红了眼睛,眼前人已不是初婚时的清俊少年,眼角眉梢都已有了岁月带来的风霜谋算,可他心却未变,这才是让她最安心的地方。
  “好了,夫人可别红了眼圈出去,容若也就算了,揆叙揆方都不懂事乱说话怎么办?“
  “他们敢管老娘!“
  明珠哈哈笑起来,明珠夫人扯了帕子擦擦眼角突然想起:“你说咱们不想,索额图呢?“
  明珠舔着脸赞道:“夫人高啊!“
  “别拍我马屁了,说正事!“
  明珠搂过夫人给她仔细整理妆容,一边说:“我和索额图也不会一直为敌,这事么……从长计议。“
  ……
  明珠夫人事后为着惠嫔的病送了好些燕窝进延禧宫,惠嫔瞧得没趣吃了一回以后全数送给了来照顾她的蓁蓁。
  秋华捧着这一大盒子从延禧宫回来都还没放下,自家主子就为了暖阁闹起了脾气。
  “热,真是热死了,都要二月了烧那么多炭干什么?闷死了!”说着蓁蓁就把身上的大氅夹袄一件件解了最后只剩了一件单衣。
  秋华一看急了,忙拿了一件便服要给她披上,蓁蓁身上挡驾死也不肯:“热死了我不穿,你拿走,拿远点!”
  说着她还拿了本书扇起风来,秋华抱着衣服毫无办法,蓁蓁素来体热,近几日大约是心火太旺的缘故天天嫌弃暖阁的火坑烧得太旺。
  蓁蓁扇了几下觉得热气毫无缓解,竟然举着茶壶就要往炭盆上浇,秋华喊道:“诶,您真的别着凉了。”
  “你去让他们把炕的炭减了,留个炭盆烧着吧。我都热的两三天没睡好了。”
  秋华不肯,蓁蓁勾勾手和她耳语了一句,秋华无奈问:“您非得这么闹。”
  “快去!”蓁蓁绷着脸拿书扇着风把她赶了出去。
  这日明珠在南书房与皇帝议事,正要退出去的时候顾问行匆匆赶来,轻声在皇帝身边禀报:“皇上,永和宫想请太医。”
  “怎么了?”皇帝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顾问行靠上去悄悄说了几句,皇帝哼了一下似乎是被气得不轻,起身边往外走边吩咐道:“朕去瞧瞧,你去吩咐这几日不许永和宫的人去接四阿哥,她再闹朕罚得她哭。”
  倒是顾问行在旁调侃了一句:“万岁爷您哪舍得啊。”
  这几句话里“四阿哥”三个字落在明珠耳里让他心中一动,联想起之前内务府总管海拉逊和噶禄和他说起过的一些事,他笑了笑:这世上有些事还真的事老天安排好,不让人轻易如意啊。
  ……
  “喝药!”皇帝凶神恶煞地站在床头,看着裹着被子吸鼻子的某些人毫无怜悯之心,“喝药!”
  “苦……”某些人打了个喷嚏往床里缩了缩。
  皇帝大手一伸直接把某些人困在怀里,另一只手拿着药碗就要灌。
  “万岁爷,您您您!”蓁蓁鼻涕眼泪都要吓出来了,看着要动粗的皇帝双手接过药碗,“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蓁蓁在皇帝的注视礼下一口把药喝了个见底接着就要去拿蜜饯,谁知皇帝把蜜饯拿的老远就是让她够不着,还说:“苦死你活该!这天气熄暖炕你是不是疯了?”
  嘴上这么说可看她苦的脸都皱成一团,皇帝还是喂了她一颗,他气哼哼说:“朕坐着都觉得屁股冷,就你会闹。病好之前都不准你带那两个小子疯,老老实实给朕养病。”
  蓁蓁苦着脸小声嘀咕:“知道了……”
  皇帝点她脑袋气道:“你们仨要一起病了药钱还不是朕出的!”
  “嘁。”蓁蓁往皇帝钻了钻抱怨道,“那您怎么之前不管臣妾,谁前天说来用晚膳的?后来夜宵都凉了也没见人。”
  皇帝心中一软,知道蓁蓁还是在撒娇生他气了,于是解释道:“朕后来不是让小顾子和你来说了么,军报紧急处理不完。”
  “那昨天呢?”蓁蓁脸贴着他心口问。
  “想朕了?”
  一抹春色自蓁蓁的眼角一溜儿过,嘴上正经地说着:“没有。” 却已是伸手去解皇帝的腰带了。
  皇帝拉住她坏心眼的手义正言辞地拒绝:“太冷了,朕不要。你这一身病别过朕啊,朕要走了啊。”
  蓁蓁垂着眼帘咬着嘴唇,娇声说:“那臣妾恭送皇上。” 小指勾着皇帝的腰带不放。
  皇帝眼睛直愣愣瞧着腰带上那只手,最后深吸一口气:“明儿再送!”
  第二日清晨,蓁蓁打着喷嚏还在给皇帝更衣,皇帝劝她:“回去歇着吧,起那么早作甚?别和朕说你是为了伺候朕,你身子好的时候都没这么殷勤。”
  蓁蓁被他揭穿,嘟着嘴说:“今儿初一么,得去给贵妃请安。”
  皇帝随口说:“去告个假,贵妃又不会怪你。”
  “贵妃……贵妃身份贵重还一直替我照顾胤禛,这几日又要麻烦贵主子了。平日也就算了,初一十五臣妾不能失了规矩。”
  皇帝接过蓁蓁手中的暖帽戴上,吻了吻她的脸颊:“哪那么多心思,对了,你家中几口人?”
  “啊?”皇帝问的突然蓁蓁一时没反应过来。
  “算了,朕去问正黄旗都统吧。”皇帝笑着就准备去上朝,临走前扔下了一句,“过些日子给你家抬个旗。”
  蓁蓁望着皇帝潇洒走远的身影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有了惊喜之意。
  ……
  蓁蓁非要去给贵妃请安自然是有原因的,外朝最近为了那些个宗亲闹得鸡飞狗跳,但内庭里却是毫不受影响。
  虽然有些宫女太监们私下里也会碎碎嘴说说孝昭皇后丧期后大概要立新皇后的事,可私下议论这些的都是些近不了主子身的人,那些在主子跟前有头有脸的大姑姑们各个是如蚌壳般闭紧了嘴,一句风都透不出来。可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好奇,再加上外朝近日的风波,宫里最近这些日子气氛着实是奇怪透顶。
  初一,是嫔妃们固定去慈宁宫和宁寿宫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请安的日子,太皇太后如今不大爱见人,除非特意吩咐了,嫔妃们都不用前去。而太后那儿则是遵循老例:若是有皇后,嫔妃们要先在坤宁宫集合,然后由皇后领着去宁寿宫。如今中宫空缺,往日免了这道礼了嫔妃们直接去宁寿宫偏殿里等候的。但不知道哪一天开始,大家陆陆续续总会先聚在承乾宫和贵妃请安,再由贵妃领着往宁寿宫去。
  可今日蓁蓁还是因为皇帝耽搁了一会儿,等到承乾宫的时候贵妃已经准备起驾去宁寿宫,她赶紧给贵妃请安:“臣妾给贵主子请安,诸位姐姐们安。”
  贵妃轻轻一抬手,示意蓁蓁免礼,其他嫔妃也还了个平礼,只有跟在后头的荣嫔爱理不理,全当是没瞧见蓁蓁。
  等到了宁寿宫蓁蓁挨着惠嫔坐下,宁寿宫的宫女给蓁蓁端了茶来,蓁蓁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她拿帕子擦去嘴唇上沾着的茶水,一抬头才注意到今日佟佳氏的样子很不一般。
  佟佳氏素来是衣着朴素,几乎是脂粉不施,整个人是清清简简的。今儿她却好似上了妆,两颊点了胭脂,整个人精神气都好了许多。穿的衣裳也不再是往日穿惯了的藏青色,而是穿了一件绣着仙鹤报喜图案的宝蓝色便服,既贵气又端庄。
  蓁蓁想到绮佳在世的时候也有过一件类似的衣裳,只是绣的是彩蝶恋花。绮佳性子淡薄不怎么喜欢那件衣服,总觉得太贵气招摇,而她那时却最喜欢看绮佳穿那件衣裳,因为花色能衬得绮佳尤为雍容华贵。佟佳氏今儿这一件同绮佳的十分类似,蓁蓁看着觉得心里膈应得慌。她侧头看了一眼惠嫔,她仿佛也瞧了出来,悄悄地碰了下她的手肘。
  “贵主子今儿这件衣裳倒真是好看。”宜嫔捏着帕子娇滴滴地说。
  没想到这打头阵的竟然是宜嫔倒叫蓁蓁有些吃惊。往日这吹捧佟佳氏的事素来都是僖嫔做的,今儿个僖嫔倒是一声不吭坐在角落里。蓁蓁抬眼去看,这僖嫔只管低头喝茶仿佛是没听见宜嫔说的话。
  佟佳氏嘴角含笑摸了摸袖口用金丝绣的并蒂莲花。“不过是件往年做得旧衣赏,一直都压箱底没拿出来穿,也是最近收拾箱笼的时候才翻了出来。”
  “哎哟。”宜嫔装模作样地惊呼了一声,“这么好的衣裳贵主子怎么舍得压箱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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