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虚无的梦
滕翊进了房间,阮妤一时连站都不知该往哪里站了,好像每一块地砖都有了标签,而没有一块,是她的地盘。
毕竟,人家才是房间的主人。
“坐。”他指了指床沿。
阮妤点头坐过去,滕翊坐在了她的身边。
软软的床垫压了两个人的重量,瞬间往下一沉。
他们并肩而坐的姿势,有点像电视剧里新郎新娘洞房花烛前的那一幕……
天,她在想什么?
好污。
“手。”滕翊出声。
阮妤把胳膊伸过去,也许是刚洗完澡的缘故,破皮的那片红红得更深了。
滕翊握住了她的手腕,将药膏涂抹在破裂的表皮上,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着……他时不时抬眸看她一眼。
她刚洗完,发梢还有些湿润,脸蛋粉粉,透着几分素净的甜美,也许是伤口很疼,她一直龇着牙,但没吭声。
“疼不疼?”
“还好。”
“真够倔的。”
“嗯?”
“没什么。”他放缓了指尖的动作,以平生最温柔的力道,给她上药。
过了一会儿,滕翊松开了她的手。
“好了。”
“谢谢。”
她收回胳膊,垂着头轻轻地在伤口上吹气,他的手好像有魔法,被他触过之后,疼痛感减轻了很多。
滕翊站起来,床垫往上弹了弹。
“早点休息。”
“嗯。”
她还垂着头,像是故意不看他。
滕翊微微沉了口气,朝门口走去,拖鞋的踢踏声回荡在屋里。拉门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来。
“阮妤。”
阮妤愣了一下,这好像是滕翊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嗯?”
滕翊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关于红鹰街舞大赛,关于之前两人形同陌路的状态,可当话到嘴边,又觉得现在说这些并不合时宜,太迟了。
“晚安。”他说完,走出房间,替她关上了房门。
阮妤听着房门“噗”的一声合上,心慢慢沉入谷底,她还以为,他会说点什么,可真要问她在期待什么,她又答不上来。
他们两个,好像都知道有层窗户纸隔在他们中间,可伸手去撕太难了,这关乎勇气、自尊还有随时可能会落空的希望。
谁也不知道,窗户纸后面到底是什么。
怕就怕,这张纸一旦被捅破,连形同陌路都会变得尴尬。
“晚安。”她轻轻呢喃。
走廊里已经没有了声响,房间里也安安静静的。
阮妤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台上那盆小茉莉,等胳膊上的药膏干了,才躺上床。
滕翊的床单被子都是淡灰色的,床头两个同色的枕头和两个银灰色长条靠枕,上面都是他的味道,干净清爽带一点点薄荷的香。
阮妤被这样的味道包围着,有些幸福,也有些心虚。
今晚,肯定是要失眠了。
简湘湘她们都在群里艾特她,问她夜不归宿去了哪里。阮妤只说住在朋友家,没敢提滕翊的名字。
好在,她们没有逼问她是哪个朋友,只让她在外面注意安全。
阮妤很感动,简湘湘她们虽然有时八卦,但关键时候,总是很关心她,能遇到这样的室友,也是一种幸运。
--❤--
滕翊走进滕颢的房间,滕颢正坐在床上捣腾两个枕头。
“哥。你想睡在哪一边?”他问得认真,好像这是一个什么了不起的问题。
“无所谓。”
“我记得以前我两一起睡的时候,你一定要睡在靠门的那边。”
“我怎么记得,是你不喜欢睡在靠门的那边。”
滕颢小时候胆小,可偏又喜欢看鬼故事,白天还好,一到天黑就跟撞邪了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有鬼影,他不敢一个人睡觉,每晚都要去滕翊的房间和他挤。挤就挤吧,偏睡哪一边都有讲究,靠门不敢,说怕鬼进门第一个缠上他……想想那时候的滕颢,还挺傻挺可爱的。
这么多年,滕颢也终于长大了。
他是在什么时候突然长大的呢,或许,就是在意识到人远比鬼可怕的那段日子里,那段被流言和白眼包围的日子里。
兄弟两并肩躺在床上,滕翊关了灯。
房间的窗帘是遮光窗帘,又拉得严实,屋里黑漆漆的,只有走廊里透进来一缝儿的光,勉强把屋里的家具勾勒出一个轮廓。
因为阮妤在,滕翊故意留了走廊的灯,他想着,万一她晚上有事起来,也不至于找不到方向。
“哥。”滕颢忽然叫了他一声。
“嗯。”
“今天我打架的事,你别告诉妈,让孙叔叔也别说,我不想让她担心。”
“嗯。”
“你困了吗?”
“没。”
“那你怎么说话那么短?跟打电报似的。”
“你想让我替妈教训你?”
滕颢赶紧讨饶一笑:“别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
“知道妈会担心你,以后就长点记性,无论哪方面,都不要让她再担心。”滕翊顿了顿,“还有,不许和人打架,打坏了,你怎么跳舞?”
舞者,应该比别人更珍惜自己的身体。
“哦,我知道了。”
“睡吧。”
“嗯。”
滕颢不说话了。
约莫一分钟之后,他忽然把手伸过去,一把搂住了滕翊。
“哥。”
滕翊“啧”了声,想去推他没推开。
“干嘛?”腻腻歪歪。
“哥,你说我最近跳舞有没有进步?”滕颢整个人缠在滕翊身上,带着几分索要表扬的撒娇。
“没有。”
“我说认真的。”
“我没认真?”
“哼!”滕颢松开滕翊,“你怎么这样?能不能学学状元小姐,时不时给我点鼓励,我才有动力啊。”
“她怎么鼓励你了?”滕翊黑暗里扬了下唇,“我怎么听她一直在打击你?”
“她那是该打击的时候打击,该夸的时候也不吝夸奖好不好。”
“我不是?”
“你就没有夸过我。”
“那是你还没做到让我夸的程度。”
“嘁。”滕颢翻了个身,背对向滕翊,“我睡觉了。”
“生气了?”
“没有。”
“这就生气了?还是不是爷们?”
“我没生气没生气!哼!”
“……”
明显生气了。
滕翊伸手,揉了一下滕颢的后脑勺,少年赌气,把头埋进被子里,不让他碰,滕翊笑了笑。
长夜漫漫。
十六七岁的男生,还没什么心事,也没什么烦恼,滕颢翻了个身,很快就响起了轻鼾,滕翊却始终难以合眼。
他一点困意都没有,脑海里清清白白的,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也想着此时正躺在他床上的那个女孩。
过了会儿,他轻轻掀开了被褥的一角,起身下了床。
--❤--
阮妤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口干舌燥。
她想起楼下那个带着小鱼标记的水杯,于是起身,开了灯下床。拖鞋就放在床边,女士的,很小巧,她穿着正好,可裤子太长了,总是要绊到。
阮妤提着裤腿去开门。
走廊里的灯都亮着,她刚走出房间,一抬眸,看到滕翊正好也从滕颢的房间里走出来。两人隔着清冷寂静的夜和温暖柔亮的光遥遥打了个照面,都愣住了。
滕翊轻轻关上门,朝她走过去。
“怎么了?”
“我口渴。”阮妤看着他,“你呢?”
“我也口渴。”
她笑了。
“笑什么?”
“没,就觉得好巧。”
滕翊也笑了一下:“我去给你端上来?”
“不用,我自己下去。”
他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去,滕翊走在前头,边走边开灯,光随着他指尖的动作,一束一束地迎向他们,很快,整个大厅亮得像白昼一样。
保温壶里的水还热着。
滕翊先给她倒了一杯,阮妤捧着水杯,却不喝水,她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杯底的那个图案。
真神奇。
这样的深夜,这样面对面站着的两个人,还有他们手里一模一样的杯子。
“怎么不喝?”滕翊看着她,“不是说口渴么?”
“哦。”她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杯子举高,歪着头去看底下那条小鱼,“这个杯子是你特地去定制的吗?”
“嗯。”
“什么时候?”
“很久了。”只是,她后来就没有来过滕家,而他,也不知道该以什么名义拿给她,就这么一直放在吧台上。
每次喝水看到,他都会想起她。
阮妤不出声,只是把水杯捧在手心里转圈圈。
“喜欢吗?”刚才被滕颢打断的问题,滕翊又问了一遍。
阮妤只喝水,不回答。
“看来是喜欢的。”滕翊说。
“为什么?”
滕翊也只喝水,不回答。
“为什么?”阮妤追问。
滕翊侧身,看向吧台后的窗玻璃,窗玻璃上倒映着他们两个人的身影。一个倚着吧台,满身闲适,另一个双手捧杯,喜笑颜颜。
“看看你自己,打一个成语。”
“什么?”
“爱不释手。”
阮妤抿了下水润润的唇:“这是凭我的聪明才智得来的奖励,我爱不释手怎么了?”
“原来你爱不释手的原因是这个。”他饶有深意。
“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比如,这是我特意让人定制的。”
他看着她,目光在温和的灯火下缱绻出几分明媚的柔情。
阮妤暗自琢磨着这句话,总觉得话里有话。是她多心吗?还是他也……她不敢往那方面想。
“谢谢你,我先上去睡了。”
她放下水杯,转身就想逃。
可迈步的瞬间,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裤腿。
“啊!”
随着这声轻呼,阮妤笔直地撞向吧台……
--❤--
滕翊被吓了一跳,幸好他反应及时,伸手就把她捞了回来。
阮妤惊魂未定,又一头撞在滕翊胸膛上,整个人瞬间头晕眼花,她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t恤,以求稳住自己的重心。
“没事吧?”滕翊放下手里的杯子,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替她揉着额角。
两人靠得很近,下半身还紧贴在一起,维持着刚才最紧急的姿势。
阮妤呆了。
“吓傻了?”他低头,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没傻就眨眨眼。”
阮妤连眨了两下眼,看着他。
滕翊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笑容逐渐消失,他大概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暧昧到几乎爆表的氛围。
这般四目交接,这般呼吸相闻,但凡谁再往前一些,他们就能吻到彼此。
阮妤紧张到双腿发软,她松开了握着滕翊衣服的手,想要往后退,却被他更用力的固定住了。
“阮妤……”
他唤着她的名字,一点点凑近她。
黑夜最容易蛊惑人心,最容易击溃防线,也最容易让人犯错,但黑夜里的放纵,天亮就会后悔。
阮妤在他吻向她的最后一秒,微微别开了头。
她的动作很轻,幅度很小,如果滕翊再霸道一些,再强势一些,再不理智一些,他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继续吻她,可是他没有。
两人还维持着相拥相抱的姿势,甚至还保持着随时会擦枪走火的危险距离,可是,他们谁都没有再动。
过了几秒,滕翊松开了她。
他蹲下去,替她卷起了一侧的裤管。
阮妤看着他的脏辫,感觉到他的手指无意触到她的脚踝,那种酥麻感,让她清醒过来。
她猛地退后了两步,躲开了滕翊的手。
“滕翊。”
滕翊昂头看她。
“你……别对我好。”
阮妤丢下这句话,拔腿就跑。
宽大的t恤在她身上晃动,一侧裤腿还是有些累赘,可是她没管,就那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楼上逃。
回到房间,阮妤闷头躺下,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楼下的动静,但她还是听到了,滕翊关灯的声音,滕翊上楼的声音,还有滕翊轻轻合门的声音。
她莫名其妙就红了眼眶,内心也说不出是喜是悲,她只是有些庆幸,她克制住了自己,让自己保留了日后相见的底气,没有让事情往更复杂的方向发展。
这一晚,两人谁也没有睡着。
滕翊听着滕颢的鼾声,睁眼整夜。
阮妤天刚亮就起了,她洗漱之后,换下衣服,把滕翊的t恤和运动裤洗干净了晾起来,然后离开滕家,坐最早班的公交回了学校。
室友们都还没醒,她悄悄开门,爬上床又睡了个回笼觉,合眼真正睡着的那一秒,她虚无的梦,才算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