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就在他即将失控的时候,周身响起了悠扬的佛音。
  佛光环绕,沈霁筠的双目逐渐清明,心境也渐渐平和了下来。他见一旁僧人神情专注慈悲,犹如神佛化身,道了一声:多谢。
  藏镜见沈霁筠的情况稳定了下来,便停止了念经,低低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道:施主,你心魔缠身、误入歧途,若是再继续下去,怕是要难以挽回了。
  沈霁筠不语。
  他何尝不知自己的情况,只是
  这是我应受的。沈霁筠沙哑着声音说。
  藏镜温和地说:施主被何事困扰?何不说出来,或许贫僧能够解惑一二。
  在慈悲佛光下,沈霁筠垂下了眼皮,看着自己握剑的右手,眉眼间闪过了些许痛楚:我辜负了一个人。
  听到这个回答,藏镜沉默了下来,不知为何,也生出了一些倾诉的欲望,缓声道:其实我也曾辜负了一个人。
  第31章 逃之夭夭
  藏镜从不会对别人提起他的过去。
  毕竟他已是是西漠佛子,理应六根清净,忘却三千烦恼丝,在莹莹佛光笼罩之下,成为一樽庄严神圣、不近人情的镀金雕塑。
  看起来,藏镜确实是这样的。
  可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在漠漠黄沙之下、在佛前虔诚诵经之时,总会有一道剪影不经意地出现在心间。
  就犹如蜻蜓点水而过,在死寂的湖面留下一圈圈的涟漪。
  如此一日复一日。
  最终积累成为了一种慢性毒药,无药可解,只能无声地忍受着这痛楚。
  可能是因为现在身处在暗无天日的地宫中,可以舍弃一切外界的顾虑;也可能是面前这人同病相怜,让人能够毫无顾忌地诉说着过往。
  咔哒。
  一直在转动着的佛珠停了下来,在半空中轻轻摇晃,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藏镜静静垂下了眼皮,再也保持不住脸上慈悲怜悯的神情,轻声自语道:我所辜负的那个人他很好,只是当时的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所以便只能选择了伤害他。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
  或求名、或求财、或求利似乎不管什么,都比一颗滚烫炽热的真心要来的重要。所以他对捧上来的真心弃之敝履,连看都不愿意看上一眼。
  只是当时是当时,现在时过境迁,百年匆匆而过。在功成名就之后,又忍不住怀念起过往的遗憾。
  那一道身影就犹如是一道冷清遥远的白月光,可望而不可及。
  藏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低低念了一声佛诘。
  沈霁筠形影单只,站立在角落中。他听见藏镜的剖白,似乎有所触动,沙哑着嗓子说:我亦是如此。
  世人皆知,云竹君修无情道,断情绝爱、无欲无求。
  可只有他自己知晓,无情,只是因为未曾懂情。一旦落入孽海情天之中,便永世无法挣脱出来。
  小晚
  他自以为绝情无情,实际上,不知何时,那道纤细的身影早就悄无声息地走入了他的心扉。
  可惜,等他察觉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
  若是早些知晓若是时光可以回转,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沈霁筠的手指用力握紧,手背之上青筋迸现,似在懊悔又似在承受偌大的痛楚。
  房间中陷入了一片沉默。
  立在正中央的青龙石柱无声地张开了身上的鳞片,一双眼睛冰冷地注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一位是前途无量的西漠佛子,若无意外,即将在未来继承西漠密教,成为一洲之主;而另一位,则是天下无双的剑修,端坐于凌霄之上,冷眼俯视着云云众生,无情无欲。
  明明是天之骄子,可此时看来,却格外的落寞孤寂。
  过了片刻,藏镜从过往的情绪中挣脱了出来,佛光一闪,又成为了那位慈悲化身的佛子。
  敢问施主,你辜负的那个人如今如何了?他问。
  沈霁筠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额心的一道深红魔纹越发的扭曲。
  如何了?
  自然是死了。在他的怀里,一点一点地失去了生息,最后彻底地凋零。
  每每回忆起这一幕,沈霁筠便感觉到一阵彻心彻骨的刺痛,从心口蔓延至全身上下,不得动弹。
  这疼痛不因时间流逝而减少,反倒是变得越发地深邃。
  沈霁筠清楚地知道,就算如此,他现在所经受的一切,都不如谢小晚曾经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
  这是他应得的。
  沈霁筠的手指一颤,咽下了喉咙中的一股腥甜。
  藏镜的声音温和,在密室中缓缓流淌着:当时贫僧做了错事,那人一走了之。如今转眼百年过去,贫僧再未听说过他的行踪。他顿了顿,继续道,密教远在西漠,封闭清苦,就算如今入世修行,也无门路在修真界中寻人。若是能找到他,贫僧也能够弥补一二。
  沈霁筠闻弦知雅意,明白了藏镜的意思。
  若是以往,沈霁筠必定对这种行为无动于衷,可现在两人的境况遭遇差不相同,不免生出了一些感同身受之情。
  于是他应了下来:大师可将那人的样貌名讳告知于我,待离开秘境之后,可助大师寻人。
  藏镜先道了一声谢,随后陷入了回忆之中。
  百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让记忆中的剪影逐渐变得黑白褪色。
  其实藏镜已经记不太得那人的音容样貌,唯有一双剪水瞳格外的清晰明亮。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盛满了深情,好像被注视着的人就是他的全世界,能够为之付出一切,至死不悔。
  藏镜轻叹一声:那人名为谢
  话音还未说完,就被一阵地动山摇遮盖了了过去,听不真切。
  房间中升腾起了一阵烟雾,眼前的景象也扭曲了起来。雾气散去的同时,沈霁筠与藏镜两人被传送到了一个空旷的大殿之中。
  除了他们以外,其他人也在。
  林景行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走到了跟前:师父。
  沈霁筠轻轻颔首,已然恢复了清醒,不被心中魔障控制干扰。
  藏镜见有旁人在侧,便闭口不言,不再提起方才的事情。
  毕竟他此时的身份是西漠佛子,不好让外人发现他心系红尘、六根不净。
  藏镜是对过去那人心存愧疚,但也单单只是愧疚这愧疚还不足以让他放弃现在的一切。
  沈霁筠抬眸扫过,见藏镜沉默不语,便也将此事略过不提。
  这时,身后黑暗中传来了一道清脆的声响:楼主!
  地宫寂静,这一声格外的瞩目。
  众人下意识地回过身,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呲
  灯火摇曳,散发着昏暗的光芒。
  于明暗交界处,缓缓走出了一道朱红色的身影。他足尖轻轻一点,便犹如一只朱雀振翅而飞一般,轻盈地落在了面前。
  红影翩跹,紧紧攥住了他人的目光。
  这样的一道剪影,会有着怎么样的一张脸?
  有人的心中冒出了如此的疑惑,抱着这样的想法,目光止不住地跟随而去,想要一窥真容。
  朱红色的衣角无声地落下,来人转过身,出现在面前的并非是想象中的精致容颜,而是一张面具。
  面具被分割为黑白两处,一半是菩萨低眉,一半是狰狞鬼魅,两者同处于一张脸上,出现了一种异样的美感。
  就连见惯了的妙音都忍不住失神了片刻,喃喃道:楼主
  听到楼主这两个字,林景行也忍不住目光一凝。
  在修真界中,能被称为楼主的人并不多,他第一时间想到就是风月楼楼主。
  当时飞舟停靠,林景行站在人群中远远惊鸿一瞥,至今难以忘却。
  因为,被覆盖在面具下的那张脸与谢小晚如出一辙。
  是巧合吗?
  一个是凡人,是却是一派之主,两人之间应该毫无瓜葛。可为何风月楼主要带着一张面具,掩盖真容?
  林景行心思纷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怔怔地盯着谢小晚。
  谢小晚自然注意到了从四周投来的目光,袖子一样,朗声道:地宫机关已破,只要通过最后一关,就可以离开了。
  此话一出,众人的注意力被稍稍转移了开来。
  地宫大殿灯火连绵,火光映照之下,可见大殿四角竖立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根石柱。
  四象神兽身上冒出莹莹光泽,在达到一定界限之后,从中蔓延出了一条条光线,最终凝结在一起。
  青、白、红、灰四条线汇聚在了大厅中央,形成了一个混沌的球状物体。
  球形表面雾气环绕,一呼一吸,犹如心脏跳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球形物体的跳动频率加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从中破土而出。
  妙音低声道:楼主,其中孕育着的东西似邪非正,还是早些解决较好。
  谢小晚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下颌,漫不经心地说:好像是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咔嚓一声。
  球形表面裂开了一道缝隙,从中弥漫出了一股灰色的雾气,雾气萦绕在了半空中,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扭曲的身影。
  哈哈哈身影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发出了一阵嘶哑难听的笑声,本座被困这里上千年,终于能够脱困了,本座还要多谢你们出手相助!
  魔灵的身上涌动着磅礴的阴气:为了表达感谢,就让你们的血肉与本座融为一体,成为本座的养分吧!
  魔灵最喜欢人类散发出的恐惧、惊吓等负面情绪,在发表了一番言论后,它低头看去,想要看到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
  可是,它并没有看到想要的画面。
  面前的人表情毫无变化,甚至还有人透露出了些许不耐烦。
  魔灵:
  什么意思?给点反应啊!
  谢小晚稍稍给了一点反应,他双手抱肩望着前方,懒懒地说:最好早点解决,早点出去。一对一,谁来?
  藏镜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在佛光普照之下,阴邪避之不及。他温和地说:我来罢。
  谢小晚瞥了一眼,突然又变了心思:还是算了,妙音,你来拿它练练手。
  魔灵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又不是在菜市场买菜,还能这样挑挑拣拣的?
  魔灵被这种轻蔑的态度所激怒,雾气涌动之下,身形又变得庞大了几分。它发出了一声愤怒的咆哮,以表示自己的不悦。
  你们这些蝼蚁,我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魔灵看似暴怒,实际上还留有一些神智,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刚才说话的几人。
  既然他们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有些能力在身的,不如先挑个软柿子震慑一番,再挨个处理其他的人。
  这么想着,魔灵的目光随之锁定了站在角落里的身影。
  只见沈霁筠一身风尘仆仆,只用一根枯枝插在发间,身上的天青色衣袍更是破旧,衣摆处还有几个破口,周身灵气微弱,一看就是一个落魄潦倒的普通修士。
  这摆明了就是一个好捏的软柿子。
  魔灵直接目标明确地看向了沈霁筠,出声阻止道:等等我要和他打!
  在场之人听到这话,皆是怔了一怔。
  尤其是林景行,他更是一脸古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小晚挑了挑眉,问:你确定?
  魔灵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中,还以为他们是在害怕惊慌,于是更加确定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它用力点了点头:我确定!
  谢小晚:唔
  这魔灵指定是被关久了,脑子都被关出问题了。
  既然魔灵上赶着找死,他也不好去阻止,就朝着一旁退开两步,让出了一条道路。
  谢小晚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魔灵压根没有多想,反倒是桀桀笑了起来,直接朝着深霁筠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同时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将人一口吞下。
  成为我的养分话音戛然而止。
  也不知魔灵看到了什么东西,脸上的狂妄还未消失,就先爬出了一股恐惧。两种情绪糅杂在了一张脸上,显得格外的滑稽。
  它掉头就想跑。
  只是那看似落魄的修士都未曾有过动作,就见一道雪亮的剑气斜斜拉开,将昏暗的地宫分割成了两半。
  一半是死气沉沉,一半是杀意凛冽。
  魔灵措不及防地撞到了上面,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就消失在了天地之间,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在幽暗的雾气散去后,半空中冒出了一团色彩。
  色彩涌动,化作了一道流星,轻飘飘地落到了沈霁筠的面前。
  四象之灵。
  任务已完成,排名三百七十六。
  沈霁筠手指微屈,将四象之灵收入了玉牌之中。
  隔着一盏盏灯火,他转过身望向了谢小晚,像是在探究着什么。
  妙音低声介绍道:楼主,看这道凛冽无情的剑气,这位应当是望山宗的云竹君。
  谢小晚:
  不用介绍,他认识。
  谢小晚抬手遮掩住了唇角,若无其事地扫过站在一旁的沈霁筠和藏镜。
  小小的一个地宫之中,竟然接连撞上了两个曾经的渡劫对象。
  实在是巧了。
  谢小晚只能庆幸,自己此时带着面具,不然要是让他们看见真容,必定会闹出一阵麻烦来。
  他退后一步,不着痕迹的躲到了妙音的身后。
  不知为何,地宫中的众人再无一人说话,四周只余下机关转动的响动声。
  片刻之后,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出现在了面前。
  谢小晚觉得这地宫之中的氛围实在是太过于古怪,他想要早些摆脱这境地,于是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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