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瓣桃花
本来我一点也不想上游戏,看见这个消息,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开始登陆游戏, 同时回复:“前两天不是有个妹子和雨勿忘挺暧昧的吗,就是雨勿忘愿意为她解甲归田那个?”
“牙牙儿。”
“对, 牙牙儿。他们俩没在一起?”
“红衣横刀夺爱了啊。其实这几天雨勿忘和牙牙儿暧昧, 只是想刺激一把红衣而已。对了,你掉马也是雨勿忘跟红衣打的小报告, 爆爆帮你拿到了内部实锤截图。”
“……不是,他都要娶红衣了, 说就说了吧, 对我也没什么损失。只是我有些好奇,红衣知道雨勿忘生活里已经结婚了吗?”
“天知道知不知道, 他俩现在肉麻得不得了。”
这时我已经登上了游戏, 深刻体验到了她所谓的“肉麻”是什么意思。世界上,一个女生用话剧腔感情充沛地朗诵道:“啊,汪汪,我亲爱的汪汪, 我们的爱是充实的生命, 是盛满了爱之浪潮的酒杯。我心尖的叶儿在爱你时开成花,在与你结婚时结成果。一切都是那么令人期待, 就像我的十三万。啊, 我的汪汪。”
如果不是看到说话人的头像, 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红衣。看清了她的名字, 我才反应过来她念的不是“汪汪”, 而是“忘忘”。
我不由自主抽了抽嘴角。
红衣和我一样,也是开服一直单到现在,没想到有了情缘后是这么个德行。
【世界】折星:呜呜呜,红衣教众表示官方狗粮不好吃。
【世界】无聊王子病:噗,万界第一女神,注意一下形象啊。
【世界】尐龙:这游戏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包办婚姻,没老婆。请问cp在哪里领,雷驰客服统一发吗?
【喇叭】雨勿忘:下周我和红红婚礼,欢迎大家都来参加啊。
【世界】轩辕包子:这游戏节奏可真快,昨天you know who才刚离婚,今天这一对就赶上了。怎么你们大佬是商量好的吗?
红衣像没看到任何人说话一样,自顾自地继续发语音:“唉,你们不知道,忘忘的声音有多有磁性,多动人。我一听到他唤我‘红红’,我整个人都快融化了……啊,忘忘,用我们的爱情浇灌这北界的领土吧。”
我下意识去翻了翻牙牙儿的号,发现她已经没了帮会,称号改成了“无聊的游戏”。
我随意在京城逛了逛,不经意间走到了大片桃花树下,和冷月初见的地方。树下空空如也,只有满城飞花,一地落红。唐风游妓npc提灯走过,却因七夕活动接近末期,不再有玩家跟随其后。因此,京城的街道有一丝人走茶凉的寥落气息。
我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寻找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把人转了一圈,想去做今天的任务。
结果刚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青年身影。红尘闹市中,他是一道出尘的风景线:他留着一头象征着顶级战力的银色长发,紫袍轻垂在翘头短靴两侧,手旋银色弯月轮,又把它们收回去,“玉树临风”用来描述他再适合不过。因为这个发型,我差点认成了一川寒星。直到看见他随机亮出的武器,我才反应过来这人是罗轮,不是魔道。
青年的头上写着“恶魔代言人”。帮会名称“若如初见”。
我眨了眨眼,在帮派频道快速打字:“咦???小恶魔你怎么变大了?”
【帮派】撑死的碗:是的啊啊啊啊,恶魔底迪真的正太转成男了!好帅!
【帮派】云备胎胎:恶魔大佬,你缺备胎吗?
【帮派】恶魔代言人:你不是不喜欢正太体型么。@轻舞翩翩
【帮派】轻舞翩翩:没啊,正太很可爱。
【帮派】恶魔代言人:但你不想嫁正太。
我这才留意到,他的衣服和我是情侣装,色系都一样。顿时觉得这问题有点尴尬。
【帮派】蜂鸟:今天是撞了鬼了,开服玩到现在,第一次看见恶魔大佬转成男体型,第一次看见寒老板改名卖号。
我愣了一下,点开排行榜。
1 凤舞翩然,165783 ,红衣教
2 我爱翩翩,163435,若如初见
3 恶魔代言人,137419,若如初见
4 苍雪梧桐,131813,红衣教
5 红衣,130001,红衣教
我又翻了翻一川寒星的号,他名字真的改成了“我爱翩翩”。号没有在线,战力时装都没动过,空间里也没发动态,只有一句个人签名:喜欢就像乘法,只要有一方为零,结果就为零。
打开雷驰官网账号交易站,按价格排序,果然第一名写着“万界第一魔道脱坑出号,价格乱写的,要买的带价私”,价格是5201314元,账号还在审核中。
我拼命遏止自己去挽回一川寒星的冲动,把注意力集中在其它事情上。
这股郁结气儿还没缓过来,我就发现有人艾特自己。
【帮派】听风:翩翩宝贝。@轻舞翩翩
【帮派】无哥是我:听风你tmd再乱叫,老子打得你全家螺旋升天。
【帮派】听风:哎呀,这么大火干嘛呀。翩神现在可是单身,怎么只允许大佬对她有意思,还不允许我对她心生仰慕吗?
【帮派】轻舞翩翩:闺蜜cp,不管过去现在还是未来,都在我的情缘黑名单上。现在合帮了,大家一起玩可以,其它的想都别想。
【帮派】听风:改个名字,换个身份,又是另一个人。
【帮派】轻舞翩翩:你再说一个字我就退帮会。
【帮派】听风:哇,好凶,怎么你和无无一样凶,阔怕。
8月14日早上维护过后,七夕活动结束,更新了中元节活动,时装主题叫“奈何”,暗指奈何桥,又有人鬼情未了的无可奈何感,男女装都是鬼魅红袍子,前者名为罗刹,有些像白素贞和王祖贤版《倩女幽魂》的混合体;后者名为画皮,头发更长,衣服红得更纯粹。
相比较七夕的仙儿,中元节的浓墨重彩又让很多玩家眼前一亮:天上的烟花消失了,夜空被一片深深的靛蓝色取而代之。万界所有城镇都点满了大红灯笼,京城的流水中满满都是玩家放的荷灯,荷灯静静漂流,远远望去,就像一片燃烧的星空掉落到了凡间。
我平时最喜欢活动更新,本来是冲着时装去的。但也不知是怎么了,看见那么好看的时装,又欧皇附体,很快就抽奖抽出来了全套,却连穿在身上都嫌麻烦。
我和小恶魔组队把一条任务做完,看看时间,才上午十点,顿时觉得在线上没事做了。正准备下线,发现系统邮件里出现了两个新的未读邮件主题:
《第四届‘桃花杯’全服绘画比赛出结果啦!》
《您已获得新时装》
打开邮件,点了点躺在附件里的两个盒子,果然,第一个上面写着“天宫云影两件套”,第二个上面写着“《桃花万界》线下周边展示会电子门票”。
这一刻,我深切体会到了什么是死灰复燃。我激动地叫了一声,光速把天宫云影穿在身上,各种旋转镜头、拍照、花式做动作。玩了十分钟后,我打开那个获奖结果公布邮件,顺藤摸瓜进了雷驰官网的插画比赛页面。我那张画顶上戴着带数字“1”的金色王冠,评论量也是第一多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wsl!这居然是翩神的画作,天啊啊啊啊啊啊啊有钱又有才,还让不让人活啊啊啊啊!”
“说到翩……只有我一人觉得翩神这个画风很像郝翩翩?”很多人对这条回复“+1”,还有人补充说我临摹得惟妙惟肖。
“原来这里也有这么多郝翩翩的粉丝吗,呜呜,我超想念女神的!但她失踪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唉……”
“怎么这么多吹彩虹屁的粉丝,我感觉画得一般啊。”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听我的,我觉得好看就好看。”
……
刷了半天评论,我觉得很受鼓舞,可是当我重新坐到画架前,想试着化悲伤为创作动力,却发现老毛病又犯了。
画不出来。
这样反反复复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了。
我一头倒在床上,拿手机麻木地和无哥聊天。
从她那里得知,听风之前同时撩她三个闺蜜翻车了,其中一个闺蜜是若如初见的副帮主,战力低,职位高,话语权大,从平时老妈子的说话方式感觉得出年纪不小,在帮派里负责协调人际关系、照顾人。副帮主结过三次婚,每一任cp都在和她结婚没多久后长期消失。被第三任抛弃之后,她曾改名叫“三姓寡妇”。现在她有一个cp,是个刚工作的低战小伙子。他和三姓寡妇三天两头就会改一次诗情画意的情侣名,但大家还是习惯叫她三姓寡妇。
这两天,三姓寡妇怯生生地来问无哥,是否允许她和听风组个任务cp。
无哥把她和三姓寡妇的聊天记录发给我看。我发现她还是石块般的硬脾气,要火龙的胃才能消化得了:
“夫妻任务对等级没要求,只是想做任务的话,你可以开个小号跟自己结婚。帮里多少小伙伴儿,选择跟渣男结婚的方式最不明智。”
“无无,他不渣的。你不了解他。”
“我和他结过婚,我不了解他?这都算了,两个好姐妹一前一后跟同一个男的cp像什么样子,都在一个帮会不尴尬吗?何况和你和你cp还没离婚呢。”
“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把高战号留在我们帮,毕竟寒哥才走,你说是不是?无无,相信我,我能拴住他。”
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出听风的第一志愿是无哥。被无哥甩后他一直不甘心,所以买了个高战号回归,想通过各种刺激无哥的方式,搞得她的圈子乱七八糟。
“既然你说你是为了帮会,那你俩如果真要在一起,我就退帮。”
“无无,你这样做是用战力威胁我们吗?你如果要他,我立刻退出。可是你不要他啊,你不要的人怎么还不让人家再找新的老婆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过分……我只是想要你的祝福而已……”
“行行行,老子给你们送上祝福:恭喜二位看对眼,祝99。但从此我们只能当路人,滚吧。”
“都是战力惹的祸,如果听风不是高战,就没有这些问题。我只是一个小渣渣,跟听风在一起不会对无大佬的名声有什么影响的。”
我知道,无哥所谓的路人,是杀无赦的对象。她的原则一向是“能用力气尽量用力气,用什么脑”。她们俩争了半天,没有结果,最后无哥用劈头盖脸一顿喷结束了对话:“听风这渣男同时撩三个妹,你只是其中一个,她俩都没理她,怎么就你□□似的贴上去了?你他妈的没见过男的?”
三姓寡妇发了一排省略号。
我跟无哥说看完了聊天记录,并且表示自己也被囧到了。无哥打了语音过来:“我不知道她为啥开口闭口就是战力,我跟她提这些原则的时候,没有一句和战力搭界。”
“在这些被听风骚扰的女生里,她是唯一一个没有一个属于自己高战号的人,和你们相处久了,难免缺乏自信。对你来说,听风是个买号的戏精舔狗,但对她来说,听风可能是个高战男神。”
我只是随口跟无哥聊聊,没想到她立刻就去把听风损了一通,以至于听风在帮派里原地爆炸。
【帮派】听风:你说其它姑娘只是喜欢我的号吗?前妻,你太酸了吧。我没有人格魅力吗?你以前被我撩得多么少女心爆棚忘记了吗?@无哥是我
【帮派】无哥是我:当时我只是为你的土味情话感到尴尬,也能被你解读成少女心爆棚!
【帮派】听风:我们都只是前任了呀,无无大佬,你是不是有点点失态了?
【帮派】无哥是我:呵呵,这游戏里只有一个男人会让我失态,然鹅他不是你。
【帮派】大官人:哦豁,是什么人?
【帮派】无哥是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不管他和哪个女生关系好我都怒不起来,只会很难过,变得非常不理智。但这人肯定不是听风,所以你们俩别再自作多情了,乖啊!
【帮派】大官人:有这么一号人?我怎么不知道?
看到这里我乐了,发了一条私聊消息给无哥:“说实话,你说的这个神秘男子不是游戏里的玩家吧。”
【私聊】无哥是我:……你怎么知道???
【私聊】轻舞翩翩:我知道啊。
【私聊】无哥是我:你骗人!你肯定不知道!!
【私聊】轻舞翩翩:梁小邪啊。
【私聊】无哥是我:!!!!!!!! 你怎么知道的!!
我感觉自己被当成傻子对待了……
后来几天我上线都不多,因为游戏里天天被新凤舞追着砍,妈妈又是慈母手中剑,宅儿身上劈,她俩联合起来逼我出门。于是周末我打印了雷驰送的电子门票,去参加《桃花万界》的周边展活动。
以前我就参加过一次雷驰北京总部的线下活动,这还是我第一次到雷驰的上海分部。雷驰爸爸不愧是大家的爸爸,写字楼盖得很有腔调。楼前有一片修剪整齐的长方条绿地,中间放着不规则的长条黑色大理石,面向街道这一面大量留空,都只是为了展示正中央几个白色字体:雷驰thunderchi。它的背后,写字楼的落地窗跟彩绘玻璃似的,反射着高级的光,将对面的写字楼在镜面扭曲成幻象。
雷驰内部装修和它的logo一样,以蓝白色为主,充满了新型产业公司的气息。经过前台小姐的指路,我找到了周边展示厅。展示厅比我想得大,天花板大概离地面有15米,宽阔的墙上挂满了铺满墙壁的巨幅游戏海报,其中,《桃花万界》的海报最多,也是最吸引我的。我沿着墙壁往前走,观赏了一会儿,看到前方有一张最大的海报。一个高挑的年轻男人背对着我,正抬头仰望它,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海报上,一个鬼炼姑娘站在鬼神遗迹两座巨山之间,身着万界争霸冠军金线玄袍,将双匕交叉在胸前,后踢一只腿,银发流云般飘逸,衣袂与缠绕她周身的水墨腾龙翩翩共舞。
我感到一阵愤愤不平——这是在抄袭我的时装搭配创意啊。但走过去一看,发现海报右下角印了这样的字样:
《桃花万界》全服争霸赛冠军得主:凤舞翩然
到底是服霸,咱的vip待遇不错。可以给加我客服鸡腿。我不由自主笑了笑,又下意识发现旁边的男生好像是挺高的,随意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视线就再也挪不开了。
展示厅安静得宛如夜间的教堂,有一种神圣的孤寂感。他皮肤白到会发光,袖子挽到手腕,灰色衬衫的扎入裤子,双手插入裤兜,腿简直有两米长。
年少时我喜欢过很多情歌,他是每一首歌的男主角。
曾经只是看看他的侧脸,都会让我先是甜甜地笑,再是涩涩地哭。
时光却那么会捉弄人,它没能温柔地治愈我的伤,反而让如此近距离的重逢带来了尴尬与刺痛。
更糟糕的是,他也在看着我。
以前也幻想过和他重逢的场景。不是当众给他一耳光,就是当众对他竖中指,螺旋飞踢不太现实因为腿抬不了这么高放弃了,拨拨头发翻个白眼也不错……诸多假设的选项,这一刻都跳出了脑海。
“杜寒川……”我抓住自己的牛仔短裤边缘,声音微微发抖,“……在这里,也遇到你了啊。”
“嗯。”
“最、最近你过得好吗?”
等等。女人,你在干嘛啊啊啊啊!!为什么会这么卑微!!!那个发誓要和他战斗到底的女人去哪里了!!
“还行吧,刚a了我们公司出的游戏,准备专心工作。”
等等。他的声音怎么回事?我每天都和一川寒星语音,世界上真有声音这么相似的两个人?我试探地说:“你玩的什么游戏啊?”
“这个。”他对面前的海报抬了抬下巴,目光却锁定在我身上。
这样的对望让我莫名感到心里七上八下。我紧张得把双手交握在背后,无法控制地眨眨眼,只觉得心跳快要撞破胸膛了:“……你是哪个区的?”
“北界之巅。”
“叫什么名字……”我心跳真的要炸了。
他低下头,轻蔑地笑了一声:“当然是你认识的人。”
“不可能是我想的那个吧。”我摆摆手,完全不愿接受事情的荒谬性,“不可能,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当然没有这么巧合的事。”他又一次看向我,扬了扬眉,有些傲慢,“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是有计划到北界之巅的。建立了一个帮会叫若如初见,冲到了全服第一,建立了万界最强战队,追到了自己喜欢的女生,只是到最后计划彻底失败了而已。”
还是熟悉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满不在乎的,傲气的,挫败的,连梦中呓语都让我感动到珍惜每一秒的声音,就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响起。
不是在一千一百二十外的城市中。不是我触碰不到的地方。
可是,即便他就在我面前,也依然不是我能触碰的人。
我爱过的人,我恨的人,我恨过的人,我爱的人,这一刻都重叠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我吸了吸鼻子,止住了不太体面的鼻涕,却没止住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于是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一……一川寒星?”
“现在叫我爱翩翩。”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凤舞翩然的海报,叹了一口气,“号还没卖掉。”
“啊,原来是这样……我早就该发现了。”
这样想想,一切都能对得上号。
可太晚了,已经结束了……
日光透过雪白的磨砂窗照入展厅,让这片人间有了天堂的美丽与平和。他朝我走了两步,用食指擦了擦我的眼角:“翩翩,哭什么呢。”
我抬头看向天花板,又看向四处、地面,分散注意力。不行不行,我要潇洒点,不能在他面前哭,更不能让他看到我被四百块的睫毛膏涂成熊猫的惨状!!!想点搞笑的事,想想无哥的粗口,想想老妈语速飞快地用重庆言子决人,想想大官人的rap……
可最后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我和他地理位置上的接近,并不能改变任何现状。不管是巅峰时的从前,还是低谷时的现在,杜寒川这个人,和我都是没有缘分的。
他只能是远远偷望着单相思的对象。
就这样,转身走吧,我不想再受伤了……
可是,刚抬起头,就碰到了柔软的东西。
意识到那是他的唇,受惊的情绪还没来得及传递到脑海中,他已经捧着我的脸,再一次地、重重地吻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