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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沈陌过去,果真如此,他乖乖地立在一旁,看着父亲练完一套拳法,才过去问安。
  沈淮见他过来,看着儿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他打拳的心情也是好了许多,打完一套拳,招了招手,将沈陌唤了过来,道:“你昨天去了陆府,便不见了踪迹,叫我们好找。你爷爷,还问起你!”
  沈陌见沈淮慈爱满满的和蔼模样,也知道父亲并未真的生他的气,忙道:“爹,孩儿……孩儿一时和陆赞他们玩的忘了时间。回来的晚了!”
  “你这两日还没去演武场吧!你祖父昨日问起你,你大哥替你担了责,在家中可是不能这般任意了。虽说你不要求练出了什么,但是每日还是或多或少地练练。”
  沈陌脸上发烫,从耳尖到两颊,再透进脖颈都迅速红了起来,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他咬着下唇,叫着“爹”便惭愧地低了头。
  沈淮说了这几句话,见他如此难为情,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说道:“好了,你昨日里是不是一直和陆顺家的姑娘在一起。你这个臭小子,早早地给你嘱咐了,你和陆姑娘的婚事自有我们做长辈的看着,你便是这般急不可耐地赶着去吗?若是传出什么闲言碎语的,陆姑娘的名声便是让你给毁了?她在边关长大,自是不懂这些,你也不懂吗?”
  沈陌听着,忙跪在这石板地上,急的他只是不断应错。
  “你今日这般早的过来,是不是晋国公家中有事了?”沈淮见他这般跪着,也不叫起,知道儿子定是有事。
  所谓知子莫若父,沈陌的来意被父亲猜中了,他的确是想过来告诉父亲陆郡守殉国的事情,忙将昨日常宣的话转叙了一遍。
  沈淮听了大惊失色,晋国公陆泽的两个儿子也就陆顺能力出众,在边境驻守二十余年,也算得上是大魏执掌一方的重臣,就这样没了。他突然感慨起来,自己因为当年身体不好,被迫窝在京中,一生无所所为,只能指望着下一代人去做些什么来弥补自己的遗憾,如今看来,自己的无能对比陆顺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晋国公府的没落是必然的,但是谁都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一个最是光芒夺目的人才的凋落。
  沈淮终是不忍儿子辛苦,温和平静地叫他起来说话,问道:“这件事情,朝廷肯定是早就得到消息了。看来陛下还是念了些陆顺多年镇守边关的功绩,没有在晋国公寿诞将这消息传了出去。这应该是大司马的奏请吧!他主管全国军事,哪里会有什么事情能逃了他的眼。既然陛下有意瞒着,这件事不可在旁人跟前提起。”
  沈陌恭敬答道:“是,爹!孩儿并未向别人提起此事。陆姑娘也没向晋国公府的任何人提起。”
  沈淮点了点头,意思是做了还不错,接着说道:“既然陆姑娘承了大司马的情分,你让下人去叫陆姑娘,到大司马府中致谢。”
  沈陌一夜未眠,便是心中十分挂念陆文茵,不知她该是如何独自面对父亲身亡这般噩耗,忙对父亲说道:“陆姑娘刚收到这般打击,她不敢将此事告诉家人,只能自己一人伤心。这时候……”
  沈淮定定地盯着沈陌的躲闪的双眼,打断了他的话,声音高了些许:“你吩咐下去便是,去不去,陆姑娘自己决定便是!”
  沈陌半截话被堵在喉咙间,不上不下,见到父亲有些责备的目光,忙应答是。
  “好了,你去看一看你表兄的伤,嘱咐一下他修养好身体。”沈淮今日被陆顺身亡的事情连带的精神也是不好了,腿上的旧伤也隐隐动作起来,一连长叹了一声,才打发沈陌出去。
  早饭过后,沈陌和沈致忙赶去元康那里。
  元康修养了一月有余,身上的淤痕伤口尽是退去,沈陌见他身上光滑如初,知道晚上是没什么了,只是断了三根肋骨,胸口裹了布带,简单地走动,也没有明显的疼痛,恢复的还不错。
  二姑姑自从知道儿子要回大司马府,就一直很是担心,以元康现在的状况,若是再次惹恼了元骧,那难保元骧不会对着伤残之躯有什么怜惜之意。元骧心中唯一念着的恐怕只有那妾室赵一柏和他们的两个儿子吧!
  沈陌扶着元康,慢慢地走出府门,托着元康踩上车凳上马车,元康身子猛地一打激灵,估计是腰间刺痛,顿时沈陌拉着元康的手上都是汗渍渍的。
  沈陌忙飞上马车,托起他的双臂,缓缓地将他身子靠在自己身上,搀扶着进了马车。
  元桐在门口看到元康痛苦隐忍的神情,心中更是凄苦,在儿子进了马车的那一刻,不由得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她不再看那车辆一眼,绝望地转身进了门。
  沈致从姑姑的眼睛中看到了仇恨,想着上前安慰,现在也只能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了。
  沈致骑马跟在马车的后面,一路上车速本就慢,再加上年节十分,城中百姓争相出来购买年货,街上马车通行十分困难。
  这一停一走的,元康在马车上十分不舒服,沈陌忙着按压穴位,缓解他的疼痛。元康虽是疼的浑身发抖,但是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思索这什么。
  沈陌一摸他的手心,烫的厉害,揭开侧帘,说道:“大哥,这里人太多,表哥怕是坚持不了了,大哥,不如我们换条道吧!”
  沈致露出嘲讽的笑容,无奈地指着他道:“你呀!”说完,纵马几步,大声叫道:“让开!让开!”
  马蹄蹬蹬蹬地踩在街道上,响亮的声音惊了周围,挤在周围的人群四散地躲开了。沈致轻挥了鞭子,大步到了马车前面。
  就这样,有沈致一路开道,终于到了大司马府。
  沈致远远地望着大司马府门口的两辆马车,走近定睛一看,三人这才看清,一辆是御史大夫邵晖府上的车,另一辆是晋国公府的车架。
  沈陌看到陆家的车心中欢喜,心想应该是陆文茵接到下人的传话,到大司马府上致谢。但是大哥在旁,他不动声色地强压着,一心想着进去看看陆文茵。
  沈致看了一眼邵晖的车架,皱了皱两道粗黑的眉头,站在大司马府的门口石阶之上,见沈陌扶着元康过来,十分不满地对沈陌说道:“以后再让我看到你和那元崇、邵峰之流的在一起厮混,我就打断你的腿。”
  沈陌这时正焦急进去,被大哥沈致这莫名其妙的一句打翻在地,他拾起自己破碎的心,向大哥示好,嘿嘿笑道:“大哥,我哪里敢。”
  元康也是笑着没说话,望着大司马府的门额,还是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地随着二人一同进去了。
  第五十一章 千钧巨石
  今日沈致弟兄二人送元康过来,是早就通知了大司马府的,他们都已经催了许多次,每次都被沈桐呵斥地骂走了。可是如今,明日便是除夕了,再是怎样,都没有留着元康在沈府过年的道理。
  大司马的张管家听了元毅的吩咐,守在大门口,一直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终于等到元康,立刻迎了三人进去。
  张管家见元康现在皮肤白皙,步履轻盈,从脸上看没有丝毫病容,似乎还胖了些,便边走边询问着康少爷的身体是否不适,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备下了康少爷喜欢的菜,让他多吃几碗,好好补补身子,肋骨的伤现在怕是不能动……
  沈致弟兄二人听着张管家唠里唠叨地说着,根本插不上话。
  听见张管家对着这般关心,元康心中很是感动,张管家自幼都是很疼爱他的,元康只是笑着,最后无奈地终结了张管家不断重复的话,说道:“张叔叔,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在娘那里,怎会吃的不好呢?”
  张管家扶着他的手臂,一手虚揽在在后面,似乎护送的是尊易碎的瓷器,将这尊瓷佛送进了院子。
  “是啊,康少爷,沈夫人定是操心的。只是公爷最近身子越发不好了,一直念叨着您。这几日知道您要来,身子也好了许多,还能起来了。本来是让您早些回来,又怕您挪来挪去地动了你的伤!”
  “让爷爷担心了,都是元康的不是。张叔叔,爷爷今日是有客吗?我看门口停着两辆马车!”
  元康终于问出了沈陌想问的问题,沈陌忙伸直了脖子,够着听张管家的回话。
  “哦,康少爷,您说的是门口的马车啊!晋国公的孙女刚刚前来求见公爷,你们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现在公爷正在厅上见陆姑娘呢!还有就是……”,张管家的声音顿了顿,声音低了许多,“御史大夫邵大人今日过来求见二爷!”
  走到大厅院中,听见元毅久在病中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父亲陆顺当年进入我的营帐下,那时只有十七岁,随我在外征战。我自己的儿子没有一个是能上战场打仗的。数年间,是你爹随我走南闯北,大小战役不下数十场,都是在刀尖上走动的。如今,没想到如今我这老头子还在,他倒是先走了。你爹是腊月二十与突厥阿东吉阿史那一战中战亡的。我的确两日前就收到战报了。”
  “今日,小女陆文茵过来,就是谢过大司马体谅小女祖父年迈,不堪听闻丧子之痛。文茵多谢大司马,照拂陆府之恩。若不是大司马,我陆府还不知今日还是怎样的光景。”
  陆文茵顿首叩拜,红肿的眼睛里血丝遍布,沙哑的声音清晰可闻。元毅见她小小年纪,临逢大事,竟然这般不慌不忙,从容处置,也不由得心中赞赏起来,忙唤她起来说话。
  忽然,听张管家在门口报道:“公爷,沈府的两位公子带着康少爷回府了。”
  元毅平和的脸上突现喜色,哀伤的神情一扫而空,双手撑起摇晃的身子,扶着陆文茵晃晃悠悠地到了门口,见孙儿长身如玉,立在眼前。
  元康躬身拜倒,元毅双手抓着他的两臂,激动的心情让他不禁颤栗起来,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康儿”。
  元康见祖父病容更甚之前,虚扶的双手,没有半点气力,忙伸手环在祖父臂下,将轻飘飘骨瘦如柴的身子扶住,送到了塌上,这才行了叩拜大礼。
  “爷爷,康儿不孝!爷爷病重,不能侍奉塌前,还劳爷爷日夜担心,康儿不孝!”
  元毅听了这话更是心中绞痛起来,拉着元康的手,责备道:“你呀,就是心太实了,你爹打你,你也不知躲一躲,现在伤成这样,还不是自己受苦。”
  元康低头顿了一下,才低声说道:“当日,是康儿的不是,对爹爹说了不敬的话,这才惹恼了爹爹,康儿知道错了!爷爷,莫要为了这事生气了。康儿的身子有陌儿照料着,已经是好了。”
  元康望着沈陌,笑了起来:“说起来,以前只是听说陌儿的医术,大家都是将信将疑的,如今我亲自试了,真是不错。听闻爷爷身子最近也是不好,不如让陌儿替爷爷您看看。”
  元毅浑浊的眼珠转来转去的,似是找不见,最后终于落到了沈陌的身上,眼睛下的大眼袋似是装了不知多少东西,都快掉在下巴上了,下巴上的肉也松松垮垮地掉了下来。
  沈陌见到元毅望向自己的目光,躬身一礼:“大司马。”
  元毅见到沈陌,想起沈陌小时候和元康一起玩闹的情形,不由得笑道:“你们表兄弟几个倒是一起玩的好。我的孙儿也有十几个,唉,个个儿都是不成器的,不如你兄弟二人。康儿和你二人玩的是最好的。”
  沈致忙上前躬身言道:“大司马崧生岳降,孙儿各个地位非凡,英姿俊朗,才情出众,我二人怎敢和府上的公子相比。康儿更是人中龙凤,今日受此磨难,二姑姑十分担心。今日特地让沈致过来,将康儿交给大司马的,康儿的伤还需修养两个月,还请大司马能好好照顾,若是落下伤,怕就再也好不了了。”
  沈陌早就和陆文茵立在一起,暗暗地打量着她憔悴不堪的容颜,听到沈致的话,才转头望向元康,不由地点了点头,说道:“表哥的肋骨断了三根,现在正在长新骨,仅仅修养了一月多些,还需静养两月。这两月需好好修养,每日都要换胸带固定,府上最好随时备着大夫照料着,饮食也要注意着。”
  元康听得都要扶额了,笑着对元毅说:“爷爷,这些话,陌儿都嘱咐过许多次了,现在又在爷爷跟前唠叨一番,爷爷,别听他的,康儿的伤都已经好了,现在每日四处走动走动,陌儿也是说了,这对伤口愈合有好处的。哪里就有那么严重,他就是说出来吓唬爷爷的。”
  元毅笑着拍了拍元康的肩膀,静静地吸了一口气,叹道:“他们二人的担心,我知道。我今日便彻底解决了咱么府中的这些糟心事。”
  元康心中一怔,担心地问道:“爷爷,您这是……?”
  元毅一伸手拦住他的话,问张管家道:“元骧现在做什么?他那个妾室在哪?”
  张管家张了几次嘴都没吐出半句话,吞吞吐吐地叫了声:“老爷!”
  元毅看他神色,便是知道元骧那里估计又是闹出了什么事情来,厉声问道:“什么事?说!”
  张管家看了一眼元毅,又挨个看了这表兄弟三人,头皮发麻地说道:“昨日里,晋国公寿诞宴席上,崇少爷和御史大夫家的邵公子打了起来,将邵公子打伤了。邵御史今天一大早便来找二爷理论来了。”
  元毅听了,收回了盯着人便觉得压力很大的目光,又是叹了口气,问道:“邵峰现在伤势如何?”
  “听邵御史说,一只眼睛怕是保不住了,身上的伤也是打的很重。”
  元毅牙槽紧紧地咬在一起,头低着思虑了良久,室内几人就这样静静地候着,都秉着自己的呼吸声,生怕打扰这大司马的思考。
  的确,元毅本就为了元康做出了一个决定,听见元崇昨日所作所为,他心中的这个决定更加坚定起来。
  他招了招手,将张管家叫在身旁,给他耳语了几句,遂手背朝外,招了手道:“去吧!”
  张管家顿时面如土灰,吓得不知呼吸,一个坐墩瘫在地上,喃喃地道:“老爷,这……这……如何是好?”
  “怎么?还是家中的事我现在是做不了主了?”
  张管家忙爬起来跪好,慌乱的呼吸中为难地说道:“老爷,二爷……二爷……”
  “你只管去做就是,若是照此下去,我府一门怕是危矣!”元毅盯着塌旁小桌上的白瓷杯子,像是要将那杯子烧灼出一个洞来。
  沈致觉得此时已不便在大司马府中待下去了,忙上前道:“大司马,今日将表弟送到这里,也算是了了二姑姑嘱托了。沈致和陌儿这就回府去了。”
  元毅抬头盯着光亮中的沈致,字字顿断地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我吩咐张管家做了什么马?若是沈府知道,定是安心了许多,今后不会有人再打康儿的主意了。我知道,我现在身子不行了,恐怕是活不了几日,我也担心康儿。我走后,康儿怕是在这府上不好活。我刚刚吩咐张管家,将元骧那妾室赵一柏毒杀。这下子,一了百了。这算是给沈公爷一个交代吧!也算是给御史大人邵晖一个交代!”
  四人均抬眼向元毅望去,觉得他定是疯了。虽说赵一柏只是元骧的一个妾室,但是他二人一向感情很好,还因此和沈桐和离了,连亲生的儿子元康都能舍弃。若是杀了赵一柏,这元骧还不将这大司马府拆了。再者,赵一柏可是郑国公赵维庄的亲妹妹,这一来,岂不是与赵维庄结了仇怨。
  四人久久不出声音,还是元康圆睁着惊呆的大眼,对元毅说道:“爷爷,这使不得。小娘,并没有什么过错。爷爷,不能枉杀人命。等……等我爹……”
  元毅根本不听他说话,金刚怒目:“好了!”
  元康知道爷爷是为了他,可是因为自己一条人命即将逝去,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无动于衷,正要上前,只听得祖父,沉着声音说道:“好了,致儿、陌儿、文茵,你们回去吧!府上的确要忙起来了,你们在此,也确实是不方便。”
  三人这时是目瞪口呆,只是愣愣地应了是,见元康挽留的目光,也是无可奈何,沉重万分的脚步像是又坠上了千钧巨石,慢慢地退了出来。
  第五十二章 无处可逃
  三人出了门,陆文茵向沈氏二兄弟告了别,彬彬有礼,礼数周全,落落大方,除了一双通红的大眼睛出卖了她的情绪。
  沈陌憋着一肚子的话没法子说出口,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陆文茵远去的身影。这样不行,他想道,文茵一个人不知会怎样。
  他抬眼望着沈致,现在他的个子已经和沈致一般高了,明亮的眼睛中闪烁这乞求的目光。
  沈致将他那宽大的袖子一收,心中也是无限感慨,遂应道:“去吧!不可误了午饭!”
  沈陌感激的都要跳起来了,忙对着沈致深深施了一礼,拉过沈致递给他的缰绳,朝着陆文茵追了过去。
  陆文茵的马车缓缓前进,沈陌只是加紧了几步,便追上了。他也是缓缓地随着马车,骑马陪在一旁。沈陌就这样静静地陪着马车一里路,也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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