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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槎 第63节

  行驶过程中,车内一直很安静,陈鲟没开口,苏新七也不敢说话,她把包放在腿上,双手交握在前,透过雨帘看着前方汽车的尾灯。
  暴雨倾盆,雨水如钢珠一样打在车身上,霹雳吧啦震天响,极端天气每个路口都有交警在指挥交通,尽管如此,cbd附近的道路仍是拥堵。
  遇上堵车,苏新七全然没有平时的烦躁,反而有些可鄙的窃喜,与此同时她还觉得不安,担心耽误陈鲟的时间,也怕他与她呆久了不耐烦。
  苏新七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和他搭两句话,再道个谢也好,脑袋才转过去,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不提防吓了一跳,要出口的话立刻就咽了回去。
  电话是苏父打来的,苏新七瞄了眼陈鲟,接通后看向前方,“爸爸。”
  “小七啊,今天岛上下暴雨,我看天气预报,大屿也下呢,今天周天,你没出门吧?”苏父关切地问。
  “我下午去了趟古厝看李叔王姨。”苏新七想了下还是老实说道:“晚上律所有点事,我去处理了下,现在在回去的路上。”
  “你现在在外面?”苏父大概是听到了她那边的雨声,不由担心道:“雨这么大,你怎么回去的啊?”
  “我……”苏新七顿了下,模棱两可地说:“现在在车上呢。”
  苏父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打了车,稍稍放心,“那就好。”
  苏新七听电话里隐约传来母亲的声音,好像在说找不着蜡烛,她不由问道:“岛上断电了?”
  “就刚才断的,估计是天气不好,海底电缆出故障了。”
  岛上断电,苏新七的思绪一下子飘向了很久以前,她抬眼,正好和后视镜中陈鲟的目光相遇,心旌遽然一动。
  “小七啊,这阵子天气都不怎么好,你出门记得带伞,别回去的太晚,等下到了租屋,记得和爸说一声。”
  苏新七回神,连应了几声好才挂断电话。
  遇上红灯,陈鲟踩下刹车,看了眼导航,上面显示再转过两个路口就到目的地了。
  “你爸还出海打渔吗?”陈鲟随口一问。
  苏新七像课上被点名回答问题的学生,正襟危坐,“嗯,我妈劝过他,他不愿意退下来,不过他现在很少去公海了。”
  绿灯亮起,陈鲟看前面的车动了,踩下油门跟上去。
  话题似乎又要不了了之,苏新七不想就此沉默,想了下接着说:“二叔现在不出海了,在渔排上开了餐厅,生意挺好的,你还记得吴锋宇么,他结婚了。”
  陈鲟挑了下眉,苏新七见他神色稀松平常,展颜一笑,“这几年沙岛变化挺大的。”
  陈鲟不置一词。
  苏新七的嘴角渐渐放平,敛去笑容,只剩下失落,“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再去沙岛了。”
  陈鲟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沉下眼没有否认。
  苏新七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小心翼翼地试探实在太过卑劣可耻,明明说好不会打扰他的生活,她还是起了贪恋之心,可很多事情不是她刻意避开不谈就不存在的,何况即使她想逃避,自欺欺人,陈鲟也不见得会允许,他们之间的隔阂、芥蒂始终没有消失。
  他们现在这样当真比陌生人还别扭尴尬,又或许只有她一个人在多想,五年过去了,对她,他可能早已心如止水。毕竟现在的陈鲟,有诸多光环加身,他站在世界的顶峰,见过不同的风景,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又怎么会怀念沙岛的海,对一段早已逝去的年少情感念念不忘?
  苏新七看着窗外,雨水把城市的灯晕成一幅五彩斑斓的画卷,她的心情却是黑白。
  雨声噪耳,车内重归沉寂。
  再转过一个路口就到了苏新七住的小区,陈鲟把车停在小区外面,转过头看向副驾。
  苏新七解开安全带,回过头看向陈鲟,她的神情已不如刚才明朗,对着他有礼有节地说:“今天麻烦你送我回来,谢谢。”
  她抿了下唇,发现自己除了“再见”已无话可说,她拿上包和伞,一手搭上门扣,想了下还是说:“路上小心。”
  苏新七身子一动,正要开门下车,忽听身后陈鲟冷不丁问:“为什么用我的照片当手机壁纸?”
  苏新七的心脏倏地紧缩,脊柱一僵,不敢回头。
  她的脑子里一瞬间冒出了许多否认的说辞,每一条都显得欲盖弥彰,她想来想去就是择不出一条合理的解释,一时间想下车逃走的心思都有了。
  车内昏暗,外头的路灯穿不透雨幕,更照不进车里。
  “说话。”陈鲟沉声说。
  苏新七还是没敢转身看他,她咬着唇,半晌才自暴自弃地开口轻声问:“我冒犯到你了吗?”
  她这个反问就算是承认了他的话,她的手机壁纸的确是他。
  陈鲟靠着椅背,看着她的背影,眼眸深深。
  从离开面馆开始,他心里始终想着壁纸的事,理智和自尊告诉他,没有询问的必要,他们之间早已是过去式,他克制了一路,最后还是败给了内心深处隐伏着的欲望。
  她冒犯到他了吗?陈鲟自问,他的心情有点微妙,轮到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的问题了,冒犯会让人感到愉悦吗?
  苏新七的手紧紧地按住门扣,陈鲟的沉默像把钝刀,慢慢地在她的神经上磨着,时间被无限拉长,她觉得自己随时都会崩溃,在这种境况下,她反而生出了一腔的孤勇。
  既然被看破,那么再隐藏遮掩也无用,倒不如豁出去了,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能比现在更糟糕了。
  思及此,苏新七定下心,深吸一口气,看着窗外缓缓开口问:“陈鲟,我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吗?”
  黑暗中陈鲟的眼底闪过微光,似彗星划过,他敛起情绪,语气不辨喜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苏新七喉间干涩,手心里沁出了细汗,她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声线还是不稳,“我知道我没资格提复合,我伤害过你,我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但如果能弥补,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几年我每天都在后悔,是我把我们规划好的未来搞砸了,明明高考前我们还说好要一起去大陆,以后要在一个城市,我连报考的大学都想好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为什么我会不相信你,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
  苏新七说到后面都有了哭腔,陈鲟眼神愈黯,不由想起了那年夏天。
  “你没找过我。”陈鲟压抑着情绪,声音微哑。
  苏新七吸了下鼻子,语气短促,“我找过的。”
  “你离开沙岛后,我来大陆找过你的。”她眨了下眼,把眼底的潮意逼退,再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我去过你家,你爸妈……不愿意让我见你,后来,郑舒苑告诉我,你说你永远都不想见到我了,再后来,你出国了,我想你是真的一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了。”
  原来如此。
  陈鲟靠在椅背上,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刚进国家队的那两年,那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他人的猜疑,舆论的压力,以及对她难以割舍的情感让他整个人消沉了下去。
  他有时会想是不是他做事总太鲁莽才让她觉得他会冲动行事,是不是他对她不够坦白才会让她没法信任他,假如当初他早点把离队的原因告诉她,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有误会,就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可世间没有假如,他们还是走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国家队的训练很苦很累,陈鲟独自一人时常拿出她的照片端看,最初的怒火平息后,他居然渴望见到她,可她从来没去找过他,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主动低头,最想念她的那段时间,他甚至有了错觉,有时候觉得她就在身边,在街头巷尾,在国外,他偶尔能看到她的身影,他甚至都做了决定,只要她来,他什么都可以原谅。
  他想她或许不知道他现在进了国家队,于是他起早贪黑地刻苦训练,两年后,他拿了冠军。站在最高领奖台上时,他忽然就清醒了,或许走不出去的人只有他一个,和他分开的难过比不上失去挚友的痛苦,一段几个月的爱情怎么能抵得过十几年的友情?
  何况他们之间,一开始就是他先动了心,兴许对她来说这段感情并不值一提,轻易就能揭过去,她对他的歉意也早就随着码头上那句“对不起”消散了。他想她上了大学,开始新的生活,说不定早就忘了他,这段短暂的感情只有他一个人耿耿于怀。
  拿到冠军之后,他消沉了一段时间,那之后他再也没看过她的照片,这两年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收拾好情感,直到再次见到她,直到今晚。
  苏新七始终没等来陈鲟的答复,她想这就是他的回答了,即使是意料之中,她还是忍不住难过,心口处像被划了道口子,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五年的凌迟现在终于有了个痛快。
  她苦笑,抬手抹了下眼睛,“对不起,让你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我说的话如果让你感到困扰,你别放在心上,以后我不会再提了,我们应该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再见。”
  话音刚落,车内的顶灯亮起,苏新七忽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她忍不住瑟缩了下身子,仍是没敢回头。
  陈鲟解开安全带,不及细想,探过身欲要拉过她,眼神一带忽然看到了她后颈处的一个纹身。
  苏新七察觉到他的气息,身子一凛想转过来,陈鲟按住她,“别动。”
  他借着车内的灯光,看清了那个纹身。
  一叶扁舟。
  外面瓢泼的大雨像是直接淋到了他身上,他好似被兜头打了一棒,立刻就清醒了。他的脑海中迅速闪过当时在警局,她抬手指控他的画面,那种强烈的被背叛感至今深刻,他发现自己对过去并没法完全释怀。
  才分开的那两年,他对她的感情可以冲淡一切,但五年后的今天,他并没办法轻易原谅。
  苏新七像是猜到了他在看什么,她瞳孔微缩,立刻转过身,“陈鲟——”
  “苏新七,你真是好样的。”
  苏新七眼神慌乱,急切道:“我只是——”
  “你会学法也是为了他吧。”陈鲟的眼神恢复清冷,语气薄凉。
  苏新七没法否认。
  陈鲟冷笑,“想定我的罪吗?”
  苏新七张皇地摇头。
  “重新开始?”陈鲟往后靠回椅背上,语气轻嘲,也不知是嘲讽她还是嘲讽自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过去?你以前倒没这么天真。”
  第59章 出发
  天空像是布口袋破了口子似的, 雨水直往下漏,整座城市在这个夜晚倾倒。
  陈鲟阴沉着脸,开着车一路疾驰到了sturgeon健身馆, 他在附近找了个车位停好车,撑着伞从馆里的后门进去,直接上了楼,推开罗粤办公室的门。
  罗粤见到他有点意外, 从办公桌后起身迎上去, “看来今天风是挺大, 这个点,还下这么大的雨都能把你刮过来。”
  陈鲟无视他的揶揄,开门见山就问:“郑舒苑呢?”
  罗粤愣了下, 说:“今天天气不好, 来健身馆的人不多, 我就让她早点回去了。”
  他见陈鲟表情不太对劲, 忍不住问:“怎么了, 她最近每天都在馆里, 没招你惹你吧?”
  陈鲟绷着脸,罗粤见状一头雾水,但还是出言建议:“你要是真有事, 我把她的住址告诉你,你直接去找她。”
  “看你这样,她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踩了你的底线?”罗粤试探道。
  陈鲟抬手按了下太阳穴,缓了缓情绪,逼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细想下,他和苏新七之间的阴差阳错也怪不到郑舒苑身上, 当年他是带着满腔的愤怒离开沙岛的,才离岛那段时间他整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谁也不想见,他能理解父母为什么会把她挡在门外,他没对郑舒苑说过永远不想见到苏新七,但在当时的情绪下,即使这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他也大有可能会当着苏新七的面这样说。
  他人只是这段感情走向消亡的催化剂,真正的原因还是在他们自己身上。
  陈鲟敛起情绪,表情恢复平静,见罗粤还等着他表态,回了句:“不用了。”
  “你这情绪变化挺快啊,刚上来那脸色我还以为你吃火药了,气势汹汹的。”
  陈鲟没多解释,岔开话问:“我的黑王呢?”
  “在那。”罗粤指了指办公室的角落。
  陈鲟走过去,往饲养箱里看了看,一条通体黝黑发亮的黑王蛇正盘绕在里面,它似乎认人,看到陈鲟时立起了身子,吐了吐信子,他打开盖子,把手探进去,黑王蛇立刻缠上了他的手,在他掌心盘成一团。
  “喂了吗?”
  罗粤点了下头,“一只小乳鼠,听你的,没让它吃太多。”
  陈鲟摸了摸蛇,罗粤忍不住吐槽:“你要在我这寄养多久,我女朋友怵这玩意儿,上回它‘越狱’,缠在房间的台灯上,就看着我们……别说她了,我都吓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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