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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2章 便是要捅破了天!

  四铃便是神秘一笑:“公子来问下官,自然是问对了。不瞒公子,下官来这大明宫廷,最初正是作为韩家二小姐的侍女。”
  “那她还活着么?”兰芽心下也是一喜。
  “大小姐丽妃也死于那场大难,被成祖皇帝下令殉葬,死的时候哭得很惨,却没有办法;二小姐韩桂兰幸运了些,虽然没有得着宣德皇帝的宠幸,却也身为女官在后宫中安享一世。”
  四铃说着瞟了兰芽一眼:“说来也是有缘,二小姐当年还曾抚育过当今圣上,于是获诰服,为‘恭慎夫人’。”
  “恭慎夫人……”兰芽忖了忖,“按照宫里的规矩,封‘某圣夫人’的是皇上的乳母;封‘恭某夫人’的则是曾经照顾过皇上衣食的老宫人。”
  四铃点头:“是。”
  兰芽便问:“可是这位恭慎夫人却在宫里寻常没见着过。”
  四铃垂首:“恭慎夫人年纪大了,自然是该陪伴在太后身边儿。这几年太后的清宁宫大门紧闭,公子自然就见不到恭慎夫人了。”
  兰芽心下也不由得微微一动。
  原本打听这位李朝贡女,只是为了当日仁粹大妃的一句请托,却没想到原来这位老人家竟然与皇上渊源颇深。也就是说当年最艰难时,陪伴在皇上身边的除了张敏和贵妃之外,还有韩桂兰这样一个人。这世上若说张敏和贵妃是最了解皇上的人,那么这个韩桂兰也不会亚于张敏与贵妃。
  只不过因为她是李朝贡女,所以对大明宫廷内部的纷争并不上心,所以并未借重自己这个身份而有所觊觎,这才安安静静生活在宫内一角,尽管封了夫人,却也寂寂无闻。
  又说了一会儿的话,四铃去忙公事,便叫湖漪进来伺候兰芽喝茶。
  兰芽明白,这是四铃老人家的通透。
  待得没人了,兰芽才望湖漪:“僖嫔……呃不,此时该改称宸妃娘娘了。宸妃娘娘找过你了?”
  湖漪点头:“原本奴婢想设法回万安宫去,也更方便帮公子办事。只可惜彼时宸妃更希望奴婢留在内安乐堂,叫奴婢留在吉祥身边,也要及时帮她通风报信。幸有司大人及时将吉祥母子送去了冷宫,奴婢这才松了这个差事。”
  “如今她晋了宸妃,身边又多了贵妃娘娘派去的方静言,手边急需得力知心的人,便又想到了奴婢。私下里奴婢与她倒也来往过几回了,只是还没下定心思回到她身边儿去。”
  兰芽点头,“湖漪,我明白你的心情。曾经那么诚心托付过的人,却反过来将自己伤得最深。如果回到她身边去,看她今日那得意的情形,便也忍不住想吐吧。所以我不为难你,你的路你可以自己选。若你厌倦了后宫里的一切,那你就安安静静在这内安乐堂里过活也罢。四铃是个好人,你在她身边一定能平平安安。”
  湖漪眸光一转,盯住兰芽:“当日如果不是兰公子,奴婢又怎么能受到掌房官的照顾,又如何能安安稳稳活到今天?所以奴婢已是打定了主意,奴婢愿意回万安宫!”
  兰芽在宫里转悠了一一圈儿回到灵济宫。
  煮雪抱着月月,瞟了她一眼:“怎么,也去给宸妃娘娘贺喜了?”
  兰芽便淡淡一笑:“喜从何来呢?我便不凑这个热闹了。”
  “这话说得!”煮雪也没听明白:“她是又生皇子,又封了宸妃。况且宸妃这封号还不是原本四妃里有的,都说是无上荣宠呢。这还不是喜?你还说喜从何来?”
  兰芽幽幽道:“你道宸妃封号何来?——当年唐高宗宠爱武媚,于昭仪之上封妃,便定了‘宸妃’。可是‘宸’乃是帝王代称,纵然皇后、太后亦不可用,怎么能用在小小妃位上。朝臣纷纷谏止,称僭越。”
  煮雪这才惊得张大了嘴吧:“皇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典故,却还是封了邵氏,那岂不是给邵氏扣下大大罪名?”
  兰芽也是摇头轻叹:“虽则英宗先帝后宫也有宸妃,乃是为他生育最多儿女的嫔妃,所以古来都以‘宸妃’为帝王极宠之意。而自古以来为帝王所最宠的,却自然就是六宫的眼中钉、肉中刺,是整个后宫的敌人。”
  “我的天,”煮雪便也摇头:“如此说来,邵灵竹还真是不知是福是祸。”
  兰芽静静垂首,凝望月月的睡颜:“邵氏刚生皇子,又晋宸妃,于是朝野上下都认定了皇上这是在给皇子册封为太子铺垫。如今还有谁会不认定了邵氏的儿子就是储君了呢?”
  煮雪便也点头:“看来情势确乎如此。难道你不这样认为?”
  兰芽也只垂眸,笼了一串一百零八子的念珠进袖口,缓缓数着:“且拭目以待。”
  “待什么?”
  “待宸妃的儿子长大。便是要封太子,也要等这个孩子两三岁、长得稳当了之后才能定。前头已经有悼恭太子封了太子之后早夭的先例,皇上这回必定不能再贸然立储。”
  兰芽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缓缓地咽进了肚子。
  还有两三年,这两三年对于吉祥的孩子来说同样关键。若那孩子命大,两三年后已经五六岁,已然长大;若那孩子命薄,这两三年之间说不定会死多少次。
  宸妃邵氏是绝不会放过吉祥母子的。未来的两三年,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后宫暗潮涌动,一切都在酝酿之中,兰芽静静听着一切动静,观察着所有动向,然后几乎悄无声息地,骤然在前朝挑起了一场风波。
  这场风波便是袁家昭雪一案。
  兰芽下令西厂,将当年辽东的相关卷宗全都调集回西厂,袁国忠死后的所有人事任免行文一并提出,全都垒到了西厂去。
  兰芽失踪了一年,悄然回京,这还没稳当两天,就又是这么大的动静,京师上下登时又是一片人人自危。
  群臣私下难免议论纷纷,都说好容易送走了个司夜染,这又回来个兰太监,竟然手段是一个比一个地狠。
  兰芽没理朝堂上下明里暗里的鼎沸,这个夜晚先微服而出。
  夜色阑珊,贾鲁披着一身的疲惫走回私宅,冷不丁迎面撞上一个站在夜色里的黑衣人,吓得贾鲁寒毛孔险些竖起来。
  听见他低低惊呼,夜色里那人清脆地笑出来。贾鲁这便听出来了,上前一把抓下那人遮着面容的风帽来,恨恨地掐着腰,忍了几忍,才没上前去踹那人几脚。
  来人自然是兰芽。
  贾鲁懊恼地瞪着她:“行,你真行。你还记着有我这么个人,你还真难得还能上来吓唬我一回!”
  兰芽自知理亏,上前作揖:“哥哥,我知道错了。”
  “你滚,你又管我叫哥?!”贾鲁这心里早跟打翻了酱园子里所有的大缸一样,一时也分不清什么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总之,就是很生气。
  兰芽这才轻轻一叹:“并非是我不惦念哥哥,可是我却不能不远着哥哥。一来哥哥是万阁老的公子,我西厂也与万阁老几次翻脸,我怕哥哥夹在中间为难;再者,哥哥是朝堂清流,不该再与我等宦官走得太近。为了哥哥,小弟只能退避三舍。”
  以贾鲁的耳力,自然听出了弦外有音。
  他便眯起眼来:“你什么意思?”
  兰芽淡然一笑:“小弟的今日,何尝不是司大人、公孙寒的昨日?而他们两人的今日,又何尝不是小弟的明日?“
  “这天下自有天下的纲常,阉人永远都只是皇上的奴才,不管如何曾经权倾天下,却早晚都有倾塌的一天。所以哥哥与小弟走到两年前那个情分,已然够了,便不该再向前走。而今天,哥哥不仅不该再继续向前,甚至应该掉头回去,倒戈相击才是。”
  “你说什么?”贾鲁惊得圆睁双眼:“你该不会是希望我来弹劾你?!”
  实则从前的贾鲁是当真将宦官不放在眼里的,当年的紫府怎么样,司夜染又怎么样?他照样儿带着顺天府的衙役,带着刑部的手下跟他们对着干!
  于贾鲁来说,虽然他爹万安也不是个好东西,号称“纸糊三阁老”之首,空占着首辅的位子,什么好事儿都没办过;可是好歹在正常走科举入仕的读书人眼里,那好歹也是大明朝臣,而不是连人都算不上的阉人。
  可是这个挂念却是在认识了兰芽之后被打破,后来他也因为她的影响而开始与司夜染明里暗里联起手来……可是怎地她今晚却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
  兰芽明白贾鲁的心情,也只能淡淡地微笑:“哥哥,依你看所谓的阉人当权,究竟内里是个什么馅儿?”
  “嗯?”贾鲁被问得一愣。
  兰芽笑着摇摇头:“便如小弟,从未生过专权天下之心,却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背尽天下骂名。可是小弟垂首看看自己掌心的权,哪一件不是皇上给的,何曾是小弟自己想要的?”
  贾鲁眯眼望着眼前的这个娇小玲珑的人儿。
  还是那身锦袍,还是那个身量,却分明已然不是当年的那个人。
  不再是两眼慧黠、笑靥如花,不再是灵动轻盈,年幼活泼;眼前的这个人,已经完完全全长大。眼中流露的是深沉的智慧,是了然于心的透彻。
  泯去了顽皮,周身上下都是从容雍然的气度。
  贾鲁便也忍不住肃然起敬,微微点了点头。
  兰芽轻叹一声,背转过身去,扬眸望夜空朗月:“何谓宦官专权?那不过是君王之术,平衡内外罢了。皇上不信外朝,自然便会叫自己身边的内官去办事。可是宦官自然千万年来不入主流,外朝受了冷落的朝臣不敢叱责皇上,却一定会联袂参死当权的宦官。”
  “所以哥哥你看,这世上哪个曾经煊赫过的宦官得了好下场的?最终还都是皇上为了平抑前朝之怒,将那宦官送出去当了挡箭牌罢了。若皇上自己还不甘心,只需再去培养下一个权阉便是了。”
  兰芽回眸,望着贾鲁,淡淡忧伤地微笑:“从前的公孙寒,昨日的大人,今日的我,怕都是相同的下场。我想与其将来我在朝堂之上被旁人参劾,让别人去趁机落井下石,趁机得了那成功和美誉去,我不如将此事交给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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