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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共读

  第一百四十七章共读
  老头笑眯眯地将竹尺接过:“嗯,做得真漂亮,那就写几个字吧,‘宠之为下,得之若惊。’来,把手掌伸出来试试。”
  苏油将小手伸出,老头拿尺子在苏油掌心比了一下,满意地点头:“大小刚刚好,不错不错。”
  苏油闪电般收回手掌背在身后:“老头你想干啥?!”
  老头晃着手中的竹片:“看不懂那八个字的意思?那是化用的《道德经》原句,写在戒尺上可不正好?”
  老头你太坏了!你怎么能这样欺负老实人!
  腹诽归腹诽,可自己还有非遗强迫症,尽管知道这东西是老头准备用来揍自己的,可还是忍不住拿酸写了字,用酒精喷灯喷黑字样,还拿细棉布沾了桐油,将竹尺打磨得透亮,最后在手柄处拿白藤缠裹了,生怕老头用得不顺手似的。
  天渐渐黑了,做好了戒尺,苏油从自己的行李箱里边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灯具来。
  这是一盏汽灯。
  后世汽灯所用的“汽”,是指煤油的蒸汽;汽灯就是通过充分燃烧煤油蒸汽,加热石棉网,进而发出强烈白光的。
  眉州没有石油资源,苏油还是用的酒精喷灯改造成汽灯,比煤油汽灯还多了一个好处——没有不良气体和烟尘。
  在电气照明时代,汽灯繁复的操作手法,引发火灾的危险程度,和电灯相比,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然而在一段漫长的历史时期内,甚至就在解放初期直到新中国八十年代,汽灯都是不少乡村里边的照明神器,庙会社戏才能使用的金贵玩意儿。
  苏油后世所在的村子,村公所老仓库里,就曾经被他翻出来过这个东西。
  不过当时鼓捣了半天,好不容易点着了,却完全没有照明效果,反倒把老支书笑了个倒仰。
  用老支书的话说,这玩意儿就是个老古董,好比八十岁的太婆,没了好奶,屁用不管。
  所谓的奶,就是石棉纱编织的钟乳状的灯纱网罩,没有这玩意儿,灯是亮不起来的。
  苏油先将酒精注入灯壶,在灯盘里也倒了一些点燃,在灯头上套上了一个经过精心编织,然后酸洗过的石棉灯罩。
  灯罩成钟乳形,点火后虽然被加热了,但是火焰还是飘逸的红火。
  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加大气门,酒精蒸汽被压入石棉灯纱网罩,从而得到更充分地燃烧。
  蒸汽流越来越大,最后嘭然一声,炽热的石棉灯纱网罩,被蒸汽鼓成了白炽灯泡形状,同时发出强烈耀眼的白光。
  汽灯发出丝丝的喷射声响,表明它终于进入了最佳运行状态。
  苏油取来保护灯头的细金属网罩,罩在纱网罩外,点灯工作总算是最后完成了。
  抬起头来,整个屋子已经明如白昼,连老头脸上的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同样清清楚楚的,还有老头一脸撞鬼的表情,和抖得跟活过来一样的白胡子:“这……明润你这是什么东西?怎地如此亮堂?”
  苏油对照明效果非常满意:“这叫酒精汽灯,这个只是小型的,如果有大型的,两盏灯就能照亮一座大戏台。”
  说完对这灯还有些不满意:“要是外边再有个琉璃灯罩,那就完美了。好了,灯点上了,今天一天都没看书,赶紧补上。”
  老头也乐呵呵地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来:“拼个桌拼个桌……我说明润呐,这东西搞两个大的,挂学宫明堂里,是不是士子们晚上也可以继续学习了?”
  苏油点头:“理论上是如此,不过这灯所用的酒精,一瓶相当于两瓶永春露。我们这小灯,一晚上能耗去半瓶,也就是,唔,三四贯吧。”
  “如果要照亮学宫大堂,两盏大灯,一夜的照明费差不多得十二贯。”
  “还有汽灯灯头的石棉纱罩,在汽灯熄灭和冷却后,会成为白色灰烬,只要用手轻轻一捏,纱罩就化为齑粉而脱落。再次使用,必须重新换上新纱罩。”
  “火浣布您肯定听说过,这石棉纱罩,与火浣布同一材料,还要经过挑选处理,做工也更细。因此成本比火浣布更高,一个纱罩,怎么也得五百钱。”
  “而且大型汽灯容易引发火灾,因此学宫明堂要用它,整个建筑必须进行防火处理。要用水玻璃溶剂作为防火涂料,将木头结构重新涂刷。那东西现在在盐井上供不应求,市面上还没有销售,成本也颇高。”
  “你要是能让江卿世家答应出这些钱的话,技术上一点难度都没有的。”
  老头都差点吓哭了:“这小灯一晚上烧掉四贯?!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有钱……”
  开什么玩笑!真来两盏大的,一天就是十三贯照明费!一万三千钱!几乎学宫一半学生一日的耗用!
  苏油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嘛,这话其实也可以反过来理解。先有了黄金屋,才敢读书。我江卿子弟,在读书上的花用,从来是不计本钱的。四贯钱换来比别人每天多两个时辰的白昼,这是多划算的事情啊……”
  老头赶紧坐下来:“抓紧抓紧,这每时每刻都是钱啊……”
  不一会儿,就见唐淹也捧着几本书进来:“就知道你们在读书,这东西简直是我们读书人的神器啊,龙老我来拼个桌……”
  接下来就是学习了,唐淹还给苏油指出了明天的内容,开始预习,小灶辅导。
  有问题尽管问,苏油现在的儒学水平,差不多相当于小白,所问的问题一般另外两人早就思考过,基本难不住。
  唐淹本身也有问题要请教龙昌期,两人问答之间,苏油就竖着耳朵偷听,对他们的学问也大是佩服。
  儒学是国学的一个分支,但是每一个儒学大家,绝对也是一专多能的国学大师,没有例外。
  一辈子只泡在十三经里,也不可能泡得出儒学大家的。
  因为这门学问很特殊,它本身是一个网状结构,也是一门综合性学科。
  一个儒学大师,以大宋这时代论,肯定也是历史学家,政治家,文学家,还是极大可能的哲学家;
  他的理论,常常会引证到天文,地理,道释二教;
  他的研究,甚至涉及医占农工,琴棋书画……
  儒学问题,其实是社会问题;社会问题,从来都是复杂问题。
  因此一个学问丰赡,能够理清脉络,纲举目张的老师,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砥之砺之,教学相长。才是这门学问的进益之道。
  这就是夫子所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道理,也是夫子“益者三友”理论中,特别有一个“友多闻”的原因。
  同时这也是士大夫如此重视交游,世家子弟常常一门多杰的关键所在。因为他们不但掌握着别人没有的学习资料,更多的是掌握着别人没有的学习方法,学习条件,甚至是学习成本。
  苏油笑眯眯地看着一问一答的两人,感觉就像是掉进了米缸中的老鼠。
  能在一边跟着旁听,还真不是一般的幸福啊……
  百年后,《蜀西杂志》有记载:“龙,唐,苏,尝共读于眉山学宫精舍。人传当是时也,光华满彻,洞如白昼,十丈之外可见纤毫。”
  “此后每夜即现,至油去乃止。”
  “事甚无稽,然故老凿凿,皆谓文华三代,萃聚一堂。由是感发天地,照射贞祥云云。”
  “后数十年,眉山笏缨满路,冠盖如云,科场捷胜,甲第连坊。或以此为发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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