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冰冷的地面凉丝丝的,从温热的脚心冒出凉气,却让她能保持清醒。虽然没有穿鞋,但她的步伐看上去是那样稳当,是那样优雅。
  鞋子倒像禁锢她的枷锁,如今才是真正的轻装前行。
  陆溪还是陆溪,脸还是那张脸,气质还是那样冷淡,斜眼瞥人还是那样漫不经心。
  可此时的她,比起皮相的精致耀眼,更多了令人折服的气度。
  那自信的神采和从容不迫的身姿,比夏日的骄阳更夺目,比山岗的凉风更沁人心脾。
  她以一种比舞蹈更高雅优美的姿态,缓步走过这一段路程。一眼扫过守候在外的记者,对他们微微一笑,清凉的眼中暗含得意,像星辰般耀眼。
  这一仗,终究是她赢了。
  第60章 被炮灰的真千金(十二)
  ——《一颗新星的陨落》
  ——《妈妈我不想再跳舞了》
  ——《带着枷锁的舞蹈》
  瞬间,市面上的各种媒体报纸,铺天盖地报道关于陆溪的事情。在结束比赛后,公众对陆溪的关注空前绝后。在她宣布要退出舞台,断绝自己的舞蹈路时,一颗注定陨落的星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注视,这是耗尽一生的光芒作为代价的。
  都说最残忍的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掉。如今的陆溪,也是这样的情况。
  她在最好的年华,在她比赛登顶的时候,宣布不再跳舞,宛如一个优秀的舞者在跳完一支绝美的舞蹈后,被砍去双腿。
  所有美好的一切都被定格,被放大。又因为无法重现往日的辉煌,增添了遗憾,意也难平。
  对素不相识的观众来说,这就是一场悲剧。而对林慧心来说,这种是种比悲剧更悲惨的结局。
  她亲手培养出来的继承者,一个优秀的舞蹈家,就这样,自我葬送路途。
  林慧心甚至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明明陆溪之前一切表现良好,林慧心甚至已经开始联系陆溪的大学,在等着把她送进更高深的艺术殿堂。
  一切到此为止,都结束了。
  林慧心不知道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会场,她跟随陆溪的脚步,想质问她,想责骂她,可当她一脚踏出会场时,挤成一团的记者涌上来,把她围了个水泄不通。
  闪光灯不停的闪烁,记者们询问她,为什么要给孩子施加这么大的压力;为什么要把孩子当成她职业生涯的傀儡;为什么对孩子真正的诉求毫不关心。
  为什么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一齐抛出来,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一个比一个不留情面。
  这位一生优雅,从不红脸的舞者,第一次在镜头前表现出无所适从的恐慌、无措。林慧心甚至被吓到了,吓到浑身发抖,明明她以前最享受聚光灯下尽情舞蹈,享受被众人追捧采访的滋味。
  可此时,她只想推开这些人,想尖叫,想哭泣。
  她恍恍惚惚推开人群,艰难挤上一辆出租车,回到母女两下榻的酒店。
  林慧心想找陆溪算账,也想求她把话收回来,不要任性。
  可等回到房间,林慧心才被告知,就在刚刚,陆溪提着行李自己先走了。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穿着一身芭蕾裙,拎着行李箱奔赴机场。
  走得这样决绝,这样毫不留恋!
  林慧心恨得咬咬牙,忽然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这种心血一朝被毁的滋味,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人的精力是有限度的,不是任何时候都能重振旗鼓,再度重来。
  她现在就很累了,陆溪的离开,带走她最后的希望。
  林慧心打从心里明白,哪怕她再培养一个继承者,也再达不到陆溪一样的高度。她天资卓绝,刻苦努力,是最完美的孩子。一举一动都符合林慧心的期望,每个动作都能做到完美。
  一旦拥有过无瑕的作品,其他人略有瑕疵都会令人难以忍受。
  林慧心知道,她再也无法从头再来。
  -
  陆经业因为不同意妻子的做法,所以并没有去比赛现场看陆溪比赛。等新闻发酵了一天后,陆经业才知道陆溪在赛场上的表现和决定。
  和其他惋惜的观众不同,作为陆溪的父母,他并没有因为孩子放弃跳舞浪费才华感到可惜,反而暗自窃喜。
  在接到陆溪飞机落地的电话,要求他派人去接机时,陆经业喜滋滋答应下来。
  陆经业也是一个事业心很重的人,当初林慧心在生了第一个女儿后,担心身材走形影响她跳舞,从而拒绝生第二个孩子时,他也充分尊重妻子的选择。
  对于唯一一个女儿,他也是尽心尽力的栽培,要让女儿帮自己开拓商业版图,成为所有人羡慕的天之骄女。
  一开始,他这种望女成凤的心思放在陆薇薇身上,可陆薇薇实在不争气,这令他无比失望。好在,他亲生的女儿满足了他一切要求。
  优异的成绩,积极上进的进取心,还有足够温顺的性格,陆经业相信,基因的优劣帮他筛选出这个优秀的女儿。
  可惜,妻子像着了魔一样,非得要让陆溪成为一个专业的舞者,这令陆经业大为恼火。
  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舞蹈、弹琴,这些可以稍微培养,作为业余爱好消遣就够了,但要靠这个吃饭则实在没必要。
  加上出了一个一声污名的陆薇薇,导致好面子的陆经业对艺术生深恶痛绝。
  陆溪在此道上表现越优异,陆经业就越纠结。
  直到陆溪在赛场上说的那番话才让陆经业确定,不满林慧心做法的人,不仅仅是他,就连女儿本身也不满已久。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再放任林慧心霸占女儿的时间,逼迫她干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了。
  等陆溪回到家里,陆经业特意抽了空陪她吃顿饭,十分关切,没有责问她的任性妄为。
  陆溪垂下眼,喝了一口银耳粥,藏住眼睛的笑意。
  她早知道陆经业对林慧心的做法不满已久,所以对她的任性只会觉得,自己是偏向他那边的,当然不会怀疑她有异心。
  毕竟一个未满十八岁的孩子,羽翼未丰,能有什么想法呢?
  陆溪放下碗筷:“我就想睡一觉,好好休息休息。”
  陆经业点点头,随后让她回了卧室,也不许人去打扰她。
  洗了个澡后,陆溪洗去一身疲惫。她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身体软得几乎抬不起手来。
  她迷迷糊糊的意识到,这好像是她回来后,第一个不用练舞的午后。
  好舒服,好温暖。
  陆溪闭上眼睛,一觉睡到傍晚。
  傍晚时,她被楼下一阵尖锐激烈的争吵吵醒。
  林慧心回来了。
  她形容狼狈,目光阴郁,一回来就要直奔陆溪的房间找她算账,但被陆经业拦下,不许她胡闹。
  夫妻两人爆发空前激烈的争吵,到最后开始动起手来。
  林慧心咚咚当当砸东西,摆放的花瓶和摆饰碎了一地。
  陆溪穿着一身睡衣,摸到二层楼道处,往下看。
  “你疯够了没有?你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陆经业脸上被林慧心挠了几道口子,比一头乱发妆容乱花的林慧心还狼狈不少。
  他又说:“真是受不了你这变态的控制欲!孩子都说了不喜欢你这样,你何苦逼她?你简直误人子弟,毁人前途!”
  林慧心嘶哑着叫了几声,又开始砸东西。
  “疯了疯了!总之你以后不许再干涉她!不然我跟你没完!”
  “你才疯了!”林慧心气喘吁吁,想说什么,不期然瞟见沉默围观的陆溪,忽然安静下去。
  一张唇想说什么,想命令她到自己身边来,可此时林慧心已然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女儿。
  她说不想做妈妈的傀儡,她说自己一点也不喜欢跳舞,她说不想每天练舞练到深夜。
  这就是她真实的想法。
  哪怕林慧心想自欺欺人都找不到借口。
  几经挣扎,林慧心只得默默留着泪,朝陆溪颤巍巍伸出手:“小溪,到妈妈这儿来。”
  她声音哽咽,是难得脆弱的展现。
  陆溪摇摇头,不为所动。
  林慧心瞳孔一缩,感觉心口都钝痛起来。
  原来女儿竟害怕她,反感她到这个地步!
  林慧心强忍着难过,继续道:“我听你的话,我会改进,我也不会逼你练习。但你要答应我,不要放弃。你很有天赋,是个优秀的舞者。哪怕你不比赛了,也可以继续跳,我不逼你,我不逼你了。”
  陆溪从未见过她哭成这样。
  哪怕陆薇薇出国时,被唾骂时,林慧心也只是轻蹙眉头,轻声说她很失望。
  体面是她戴了一辈子的面子,轻易摘不下来。
  即便心中已经愤怒,已经艾蒿,也很难做出失态的事情。
  可现在,她哭得满脸泪痕,一张脸因为彻底难眠变得浮肿。声音也哑了,外表和仪态已经不精致,也不体面。
  这一切,都是因为陆溪,因为陆溪放弃了。
  陆溪看她几眼,然后坚定道:“不。”
  拒绝得那么干脆,就如她回酒店后立即离开的决绝,根本不给林慧心任何商量的余地。
  林慧心眼里的光骤然散去,宛如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她伸出的手就这么僵住在半空中,收不回去。颤颤几下,有如空中不甘心落下的秋叶。
  陆溪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回到自己的卧室,把自己关起来,再不去理会那对夫妻的官司。
  柳纤打了一通电话过来表示关怀,陆溪很淡定的和闲聊一番,然后一如往常,看书、写作业。
  外面的世界因她掀起了风浪,她却轻巧得仿佛只翻了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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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日子又闷热又无聊,陆溪在距离假期结束还有三天的时候,把所有作业都写完了。
  为此,柳纤不停的朝她竖起大拇指,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所有暑假作业写完的陆溪简直强到非人。
  夸了一通后,又很含蓄的表示作业她需要抄抄。
  随后,柳纤就一直待在陆溪的房间里写作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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