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
萧铎看着床上躺着的年哥儿,眼睫毛乱抖,分明就是假装闭着眼睛,早先是不是真的晕过去不知道,但这会儿肯定已经醒过来了。他先转头看向乳母,问道:“好好儿的,年哥儿怎么回晕过去?”
乳母低了头,“年哥儿惹得太后娘娘生气,被罚跪,时间稍长就晕倒了。”
“跪了多久?”
乳母咽了咽口水,不敢撒谎,“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眼下是秋天,即便年哥儿是小孩子,跪一刻钟肯定也是不会晕倒的。萧铎知道儿子是在撒谎,多半是不想跪了,假装晕倒,然后好趁机逃避责罚。小孩子耍赖虽然有些不懂事,但也可以理解,回头再教导便是。倒是母亲为什么责罚年哥儿跪下,有点让人费解,“年哥儿到底做错什么事?惹得母后动气。”
乳母的头更低了,“今儿不是承恩伯夫人的生辰吗?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二皇子和三公主都出宫了,三皇子便想着也去玩儿,然后……”声音有点瑟瑟,“三皇子就去跟太后娘娘说,想去承恩伯府玩儿。”底下的话,便没敢再说了。
萧铎脸色沉了沉,----母亲就为这个,罚跪年哥儿?!这不是孩子不懂事,而是母亲这个太后“不懂事”。为了和儿媳怄气过不去,就连想去玩儿的孙子都罚跪,说出去,简直要笑掉人大牙!
凤鸾站在旁边,心下笑了笑,挥手让乳母和宫人们都退了出去,然后道:“皇上,让年哥儿歇着吧。”和皇帝去了偏厅说话,“我瞧着年哥儿不像有事,母后正在养病,太医说了不宜动气,这不是什么大事儿,还是不要再提了。”
萧铎皱眉道:“好歹年哥儿是她自己亲手抚育的。”
凤鸾只想日子过得消停点儿,说道:“皇上不必为此烦恼。你看,年哥儿到腊月里就六岁了,该入学了。与其让他整天这么没龙头的马乱跑,不如早点入学,送去和哥哥姐姐们在一处,学了乖,也就懂事了。”
萧铎静了静,她的这个主意不错。
把年哥儿送去上学,白天都不用在永寿宫里面呆着,晚上回去有乳母看着,和母后接触的时间自然就少了。正好也让年哥儿学学规矩,懂点事儿,母后养着年哥儿根本不用心,不过当个玩意儿,自己的儿子都给她养坏了。
因而颔首道:“行,就依你的意思。”
凤鸾骇笑,“别的,千万别说是我的意思。”
萧铎见她虽然是开玩笑,心里也有点过不去。母后整天跟她怄气,为着年哥儿想去凤家还罚跪,她不但没有怨言,反倒帮着自己出主意,解了麻烦,安置了年哥儿,却还不敢说是她的主意。
有些心疼,“走,咱们去给母后请过安,就回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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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萧铎便把年哥儿给送到了学里。
蒋太后那天也是火气上头,又找不到人发作,才责罚年哥儿,等年哥儿真的白天都不在宫里,又是少了一个活泼小玩意儿,寂寞的慌。偏生上学是正事,拦不得,每天这日子过得更是郁闷,无聊且无趣。
直到冬月里第一场雪下来,江陵王被调到外省的消息传来,才让她痛快了点儿。
凤太妃正在坤宁宫里求情,苦苦哀求,“阿鸾,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皇上若是心里不痛快,贬了我的位分,或者罚我,都行,只别把十二送去外省。”她垂泪,“江州偏远凄苦,十二他从小娇生惯养的……”
“姑姑。”凤鸾嘲讽打断她道:“你都盼着十二做皇帝了,怎么还有脸在我面前来求情?当初若是皇上真的有事,因为眼疾而退位,我这个皇后又是什么处境?莫非姑姑以为,皇上真的只是无缘无故调遣十二?当初那些流言是怎么传开的,又是谁让人在太后面前挑唆的,姑姑自己心里清楚。”
凤太妃顿时站不住了,坐在地上。
“至于姑姑说的,什么贬你的位分。”凤鸾笑了,“你都是太妃了,贬做是太嫔或者先帝贵人,又有何分别?皇上还留着十二一条性命,已经是给凤家脸面,给我这个皇后脸面了。”
凤太妃闭上了眼睛,眼泪溢出,悔不该……,一时贪念惹出今日之祸,不,这一辈子都别想再翻身了。是自己的错,是自己的那点狂妄私心,害了儿子,忍不住哽咽道:“阿鸾,十二他什么都不知道。”
凤鸾却道:“他若知道,就不是调出外省这么简单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
大抵在姑姑的心里,总是不平衡的,觉得凤家应该扶植出身高贵的她,和更加亲近凤家血脉的十二皇子,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就忍不住想要尝试。但既然有这份狂野之心,那么……,就要有承担尝试失败的心理准备。
窗外落雪纷纷,宣告着一年冬天的来临。
凤鸾送走了自己的姑姑,躺在窗边看雪景,想着这一年的春天、夏天、秋天,几件起伏不定的大事,思绪越飘越远,----那个去了桃花盛开地方的人,此刻此刻,是不是也在同样的看着落雪,但愿他一切安好。
而自己,注定是要在这宫闱里纠缠一生了。
落雪寂寂,萧铎登基改元的第一年,就在这样的落雪里悠然过去。
因为头年雪下得大,瑞雪兆丰年,到了次年春天里,果然庄稼长势十分喜人,一片举国安定的平兴景象。十四岁的孝惠公主,便在这样风调雨顺的一年开端里出嫁,她以公主身份下嫁,婚事自然比姐姐要办得更加隆重热闹。
更主要的是,蒋太后发愿要给蒋家的人挣体面,办得风风光光的。
因为是公主和驸马的成亲大喜,蒋家的人都来了京城贺喜,蒋太后更是亲自参加了这场喜宴。这可是她去年郁闷了大半年后,迎来的最高兴的事情了。
“太后娘娘,皇上那边还是没有松口吗?”蒋夫人问道。
蒋太后脸色一沉,“别提他了!”想起去年受的那一肚子窝囊气,就来火,“现如今,他眼里都只有那个狐媚的凤氏,哪里还看得到娘?哀家这个儿子啊……”长篇大论的诉起苦来,憋了一肚子的气,总算是找到人倾诉发泄了。
蒋夫人听着太后的意思,意思是蒋家留下无望,便没有心情再听。只是她和蒋二夫人都不敢露出不耐烦,看着太后那张半年就苍老许多的脸,不时的点点头,却是不便随意说皇帝的不是,也不敢说。
而宫里,凤鸾正在悠闲自得的浇着花,不知道有人正在埋汰自己。
孝惠公主下嫁蒋家,不论是新娘,还是新郎,都和自己的关系谈不上好,何苦去凑那个热闹?便是萧铎,也并没有亲自过去。
想到他处处为自己着想,气流稍平,心中带出一点暖意温柔,----儿媳和婆婆有矛盾,男人最关键,萧铎肯偏向自己就够了。
姜妈妈低声道:“这次蒋家回京,该不会就要留下来吧?就算皇上不允,只怕到时候太后娘娘那边又要闹了。”
凤鸾笑道:“闹就闹吧,也不看看自个儿的年纪和身体,就不怕折腾坏了。”
她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语的调侃,却没想到,很快蒋太后就真的要被一件事,给气得折腾坏了,以至于卧床不起,再也没能爬起来乱蹦跶。
晌午的时候,萧铎处理完了政事过来吃饭。
其实他做了皇帝以后,和之前在端亲王府的习惯区别不大,除了以前是臣子,现在是皇帝,每天还是忙完了过来找凤鸾,陪着儿女们一起吃饭。而凤鸾对菜式的要求是清淡爽口,搭配好,并不大鱼大肉,看起来,倒和平常人家的过日子没啥分别。
萧铎先喝了一碗汤,才吃饭。
凤鸾笑道:“今儿是惠姐儿出阁的日子,我让人加了菜,比平时多些,等下皇上看看喜欢吃什么,多吃点儿。”穆氏留下的一对儿女都嫁了,自己也就省心了。
还剩下一个珍姐儿,不妨事,到时候择一门差不多的婚事即可。
萧铎怕她担心蒋家的事儿,说道:“你放心,朕不会让蒋家的人留下来的。”没有蒋家的人,母亲还能消停一点儿,留下了,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端。
凤鸾不好说蒋家的不是,只是微笑,“一切有皇上做主。”
夫妻俩有商有量的,十分和睦。
结果吃完了饭,正在喝消食茶的功夫,就有宫人匆匆进来回报,脸色不好,“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宫外……,刚得的消息。”低了头,“说是孝惠驸马和人骑马摔下来了,伤了腿,这会儿正叫了跌打大夫赶过去呢。”
凤鸾皱眉,“摔下马了?”
这么不吉利!继而心思一动,这事儿是真的不凑巧蒋子铮倒霉,还是……,有别的什么蹊跷?比如蒋子铮腿伤未愈,父母放心不下,只好留在京城照顾之类?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吧。
萧铎的脸色更是不虞,叫了高进忠,吩咐道:“让太医看仔细了,回禀朕。”凤鸾能想到的,他当然同样能想到,蒋家若是敢偷偷的私下捣鬼,决不轻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