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

  穆二老爷和父亲理国公商议完毕,回了二房院子。
  按理说,之前穆老爷被皇帝褫夺了爵位,不再是理国公世子,应该把环境更好的长房院子给让出来的,让如今的理国公世子一系二房居住。但是穆老爷没提,穆夫人更是不肯挪窝。反倒是穆二老爷跑到父母跟前,再三央求,“长房才被夺了爵位,大哥大嫂正是伤心难过之际,为免更让哥哥嫂嫂伤心,院子就先不要动了。”
  穆二夫人也是附和,“是啊,儿媳一样这么想的。”
  理国夫人姓沈,本来就对高傲的大儿媳穆夫人不满,更喜欢娘家侄女穆二夫人,一看二房两口子如此懂事,更是激动地热泪盈眶,“还是你们懂事、贴心,你大哥大嫂是有福气的。”
  其实如今理国公还活着,住着最好的上房正院,长房和二房院子的差别并不大。但是长房因为那么一懒,二房这么一勤快,不仅在父母面前买尽了乖,更是在人前人后占尽了好名声。
  人人都夸,穆二老爷和穆二夫人仁善,理国公的爵位就该让二房得了。
  这话传到长房穆老爷和穆夫人的耳朵里,两人都气得要呕血,偏生还没理挑,更是得罪不起二房的人,----爵位在人家那儿,得罪的起么?长房几位小爷的前程,几位姑奶奶的腰子,都得靠世子二老爷给撑着呢。
  因而唯有夫妻俩在屋里大吵了一架,各自怄气罢了。
  此刻穆二老爷回了屋,找到妻子,把之前商议的事儿说了,只是掠去对萧铎的深远猜测,“这事儿跟你说了,你心里有个数儿,先别给之微说亲事了。”
  “老爷打算把之微送去端王府做侧妃?!”
  “是端亲王府了。”穆二老爷纠正她,又道:“之微虽然不算绝色,但是胜在温婉柔顺,性子好,再者她是庶出,送去王府做妾室正合适。”
  穆二夫人在心里撇了撇嘴,一个庶女,什么温婉柔顺?什么性子好?她倒是敢性子不好一个试试!只是不好当着丈夫的面揭破,心下又有点不平,“她三个姐姐出嫁的时候,老爷还不是世子,都嫁得平平,没想到她倒是个有福气的,赶上趟儿了。”
  “你别顾着这点小心思。”穆二老爷不悦,“之微要是在端亲王府挣了体面,难道沾光不是你这个嫡母?况且她的姨娘早死了,之微是你亲手养大的,又孝顺,还不是跟你的亲生女儿一样,有何分别?吃这个醋,没来由!”
  穆二夫人顿时一噎。
  把庶女养在自己膝下,那是因为她生母死了,她又是个女儿,所以才容得下。再说从小到大自有奶娘丫头照顾,算什么亲手养大,又有几分真正的母女感情?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挣一个贤惠名声罢了。
  想起自己三个亲生女儿嫁得一般,没赶上好时候,如今便宜庶女,心中难免觉得有点不平。偏还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道:“我当然是拿之微当亲生女儿看待的,也盼着她嫁得好,只不过是替她欢喜罢了。”
  穆二老爷知道妻子是在扯谎,并不揭穿,只道:“你能这么想就很好,回头你先跟之微透个信儿,让她最近都老老实实在家做针线,听话一点,千万不能出篓子。”
  “是。”穆二夫人眼看事情已成定局,不好再抱怨,况且庶女是自己养大的,她又没有亲娘亲哥哥帮衬,将来还不是捏在自己手里,只当是卖女儿赚个体面罢。因而很快浮起笑容来,又问:“只是老爷要怎么送之微过去呢?我看端亲王并没有这个意思吧?总不好让咱们女方主动去提,那也太掉价了。”
  穆二老爷心下冷笑,“自己去提,端亲王也未必肯答应的,这事儿还得筹谋,你就先别管了。”嘱咐道:“你只管好之微就行。”
  “是。”穆二夫人等着丈夫走了,吩咐丫头,“把之微叫过来。”
  ******
  穆之微在家中姐妹里面行七,前头六个姐姐,后头一个小妹妹,都是嫡出,只有她一个人是庶出,就算养在嫡母跟前,也是姐妹中地位最低的人。
  她心里清楚这一点,因而对婚事一直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长房现在是没落了不假,可是之前三个堂姐都嫁得不错,端王妃、广昌侯夫人、凤二奶奶,每一个都拿得出手。至于三个同父姐姐,虽说没赶上父亲承爵就嫁了,比不上长房的堂姐们,但都嫁了官宦之家,配了门当户对的亲事。而小妹妹是玉真公主的女儿,即便一家子被皇帝嫌弃去了外省,但有亲爹亲娘疼爱着,小妹妹的婚事也不会太差的。
  只有自己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没个着落。
  穆之微想着这两年嫡母挑的那些婚事,大都是面子好看,内里缺陷,就这样嫡母还嫌卖自己卖得不够,挑挑拣拣的,拖到自己今年都十六岁了,还没有定下来。
  “七小姐,二夫人叫你过去说话。”
  “好。”穆之微赶忙收起心思,打起精神,整理好乖巧又柔顺的笑容,紧着步子来到嫡母的屋子,一进门,就笑道:“母亲又有好东西要赏我了?”
  “是好事。”穆二夫人一摆手,撵了丫头,然后把丈夫的那番话说了,只不过又更加和缓一些,“你父亲一心替你打算,想着前头你三个姐姐没赶上好时候,嫁得都是平平,如今你父亲做了世子,怎么着也要把你给嫁好了。”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所以啊,你就等着做端亲王的侧妃罢。”
  穆之微顿时觉得脑子里一片“嗡嗡”,看着嫡母的嘴一张一合,愣是听不清,只明白了一件事,----父亲和嫡母打算送去端亲王府,……做侧妃。
  “怎么,你不愿意?”穆二夫人带出一丝不快。
  穆之微哪敢说自己不愿意?赶忙低头,做出一副羞赧的模样,“不是,女儿就是猛地听了这个消息,太突然……”扭了扭手里的帕子,“女儿都听父亲和母亲的,你们安排的亲事,自然都是为了女儿好。”
  穆二夫人见她柔顺,这才作罢,“你明白就好。”
  穆之微又打起精神陪着说了几句,方才回屋,然后当即叫丫头关了门,心口一阵压抑过后的“扑通”乱跳,压都压不住。继而又是说不出的难过,嫡母要卖自己,父亲居然卖得更狠,----端亲王侧妃是好做的吗?
  想想看,长姐是长房嫡出的千金,且还是端亲王少年结发之妻,又为端亲王生了一儿二女,就这样都被凤氏给逼死了。自己一个小小庶女,过了门,只怕还不够她捏两回的,就捏成水了。
  凤氏是奉国公府的嫡出千金,如今又占了王妃之位,还有儿子仪仗,同时又是出了名的京城第一美人,自己拿什么跟她争啊?现在就想象的出,自己嫁过去以后是什么日子,----不得宠,无子,一辈子孤苦伶仃的给糟蹋了。
  等等,……儿子?父亲是打算让自己进了端亲王府,然后照顾崇哥儿的?那自己算什么?只是一个让穆家博富贵的工具?就算无子无宠,父亲肯定也是无所谓吧。
  穆之微心底一片冰凉。
  *****
  “哎呀。”凤鸾娇嗔道:“你把灯都吹灭了做什么?黑乎乎的。”
  黑暗里,萧铎脱了衣服笑道:“你不是害臊吗?等下让你换个样子,你又不肯,吹了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没脸没皮,没羞没臊。”
  萧铎哼哼道:“我怎么没脸皮?没羞臊了?你自己算算,咱们有多少日子没有在一起?”语气里带出一丝表功之意,“天地良心,你不在我身边,我可是连别的女人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有碰过。”
  他说的实话,那时候整天担心着她,又焦心战事,哪里有功夫去想别的女人?现在她回来了,就更不用想别人了。
  “算你老实。”凤鸾在黑暗里抚摸他光滑的脊背,修长的腰身,然后把双腿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去,柔柔道:“六郎你为我守身如玉,辛苦了。”
  “不辛苦。”萧铎俯身下去,暧昧笑道:“今晚我才要好生辛苦一番。”
  一夜恩爱缠绵、鱼水之欢,委实难描难画。
  凤鸾本来就是个娇娇女,在娘家娇,在王府里也娇,早就不是前世宫中吃苦的那些日子了,事后,还是萧铎抱着她去清洗了一番,又再亲自抱着回来。如此娇滴滴的睡了一夜,次日起来,还嘀咕着喊腰酸背痛,让人揉捏呢。
  她心情好,昨夜又被滋润的太多,看起来好似一朵挂满露珠的芍药花。
  姜妈妈笑道:“王妃娘娘,现在可是事事都顺心了。”
  ----这话说得太早了。
  只不过,此刻凤鸾和她都不知道罢了。
  回京以后,凤鸾平平静静过了十几天,很快就是中秋节,又是龙凤胎两岁的生辰,如今她是王府主母了,自然比去年要更加忙碌。连着几天,安排中秋夜宴和儿女们的生辰宴,从早到晚的,除了吃饭睡觉的时候,基本都在和管事妈妈们打交道,弄得她连连抱怨,“累累累,等过完了节我要好生歇一歇。”
  抽了空,自己一面喝茶,一面吃点心。
  回想去年中秋节时,萧铎从外面匆匆回来,为了王诩和自己吃醋闹别扭,宝珠急着要爬床,然后自己发现了郦邑长公主和母亲的关系,再后来姑姑宫里出事,最后惠姐儿的耳朵还被婥姐儿抓了。
  数一数,去年中秋节前前后后就没有消停过。
  但愿今年能清净一点儿罢。
  不过到了中秋节那天,一大早就开始不清净了。
  先是苗夫人和魏夫人过来请安,苗夫人带了珍姐儿,魏夫人带了年哥儿,----昨儿特意从宫里抱回来的,等下凤鸾进宫,再给带进宫里交给蒋恭嫔,算是一年里给人家母子团圆几天。
  这是恩典,魏夫人先道了中秋节的喜庆话,然后便拉着年哥儿,“快给王妃娘娘问好,等下跟着王妃娘娘进宫,好好听话,别淘气。”
  年哥儿进宫有半年了,半年前,他还不到一岁半,现在根本就不记得生母,一个劲儿的往乳母怀里钻,怯生生的样子。
  魏夫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光复杂,闪过悲伤、无奈、失望,以及一抹隐隐的怨怼,但她迅速浮起了笑容,“看你这孩子,这么害羞。”握了握手中帕子,朝着乳母笑道:“快让年哥儿给王妃娘娘请安。”
  乳母忙道:“年哥儿,快喊母妃好。”
  年哥儿既然连生母都不亲了,自然不会和嫡母亲,老大不情愿的,“母妃……”不足两岁,话还说不太囫囵,拖着长长的尾音,“……好。”
  魏夫人眼巴巴的看着儿子,一刻都舍不得移开。
  凤鸾也是做母亲的人,知道母子生分的感觉不好受,想着年哥儿等下就走,便让人拿了小荷包赏他,“你去旁边玩儿,和你姨娘多说说话。”挥手让他们母子去了,然后看向苗夫人,笑道:“珍姐儿长得喜人,眼睛水灵灵跟黑葡萄似的。”
  苗夫人笑道:“一定是王妃的名字起得好,姐儿才长得好。”
  “知道你会说话,将来珍姐儿一定也是嘴巧的。”凤鸾笑了笑,拿了装着金锞子的荷包塞给珍姐儿,“让你姨娘给你存着,以后当嫁妆。”
  珍姐儿才得半岁,窝在母亲怀里啃手指头,口水滴滴答答的,挂在手上,拉出一条细细的银线,把荷包都淌湿了。
  婥姐儿一脸嫌弃,“脏兮兮的。”
  苗夫人赶忙笑道:“哎哟,婥姐儿都会说脏兮兮了。”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好似全身上下都在为她欢喜,看着凤鸾,“王妃娘娘,我看婥姐儿才是嘴嘴巧的,这才两岁,说话就跟小大人儿似的。”
  “别惯她。”凤鸾淡笑,然后拉着女儿说道:“珍姐儿还小,不懂事,你小时候也是口水滴答的,她是你妹妹,你要多夸她才对。”
  昊哥儿的小脑袋冒了过来,“妹妹,我不脏。”
  婥姐儿一脸认真,“你脏了,我就不喜欢你啦。”正巧宫嬷嬷带了崇哥儿来,便上前笑道:“大哥哥,你不脏,我喜欢和你玩儿。”
  崇哥儿性子要腼腆一些,没做声儿。
  宫嬷嬷却是一怔,看了看凤鸾,有点犹犹豫豫的意思。
  小孩子都是没轻没重的,万一等下玩儿,崇哥儿不小心推了一把,或者抓了一把,王妃娘娘恼了怎么办?现在自己可是如履薄冰,一点错都不能出的。
  因而想了想,陪笑道:“崇哥儿腼腆害羞,婥姐儿你和昊哥儿玩罢。”
  凤鸾大致猜的到她在担心什么,倒是觉得没那么夸张,崇哥儿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又不能起什么歹心,难道还拦着不让他玩儿?再说了,两边都有人看着呢。
  于是笑道:“他们兄妹三个年纪差不多,能玩到一块儿,去玩儿吧。”
  宫嬷嬷这才让乳娘松开崇哥儿,还千叮咛、万嘱咐的,“你是哥哥,等下千万要让着弟弟妹妹,记住没有?”
  崇哥儿被她教的老老实实的,点头道:“记住了。”
  “大哥哥。”昊哥儿上前乐道,“我也是哥哥。”
  婥姐儿特别早慧一点,指着他,“你是我哥哥。”又指着崇哥儿,“你是他弟弟。”然后一脸得意回看,“母妃,我说的很对。”
  她用了肯定句,而不是问句,逗得凤鸾和屋里的人都笑了。
  凤鸾笑了一阵,等几个孩子都走了,才对苗夫人道:“你也先回去,等下我还要去宫里,不得空,吃午饭的时候大家再一起说话。”
  “是,先不打扰王妃娘娘了。”苗夫人笑笑,带着珍姐儿告辞了。
  凤鸾揉了揉腰,扶正了头上的九树花枝步摇,“这一身朝服真够累的,偏生等下要走,没时间换,还要陪他们聒噪一番。”扭头看向姜妈妈,“去跟魏夫人说一声,准备要带年哥儿进宫了。”
  “嗯。”姜妈妈挥手让红缨去了,然后低声,“王妃,贤姐儿和惠姐儿还没过来。”
  凤鸾闻言一愕。
  因为平时一直没让人请安,隔了几个月不见,倒是把她们两个给忘了。
  “怎么回事?”她皱眉道。
  不是自己要跟贤姐儿和惠姐儿过不去,但今儿节庆,她们理应过来请安,不来是不尊敬自己不说,也让别人多想,好似自己有多可怕,平时怎么刻薄她们了。
  ----真是不懂事!
  贤姐儿也不小了,便是为了面上情也该带着妹妹过来,好不好,她们的婚姻大事还捏在自己手里,就不怕自己从中作梗?更不用说,之前她们姐妹捣鼓出的那摊烂事儿,自己还没跟她们理论呢。
  凤鸾脸色不虞,吩咐道:“去,把她们的教养嬷嬷叫过来。”
  姜妈妈劝道:“这会儿怕是来不及了,再说今儿中秋节,教训人也不合适,王妃还是等明儿再说罢。”
  正说着,就见惠姐儿领着丫头匆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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