悱恻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缠绵,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之后,秦政被派遣到他处,不得入后宫半步。然后,由皇上亲自赐婚,他知道,这是独孤无影的意思。
胆大如他,竟然推了赐婚,被人上告,他依旧宁死不屈,还是皇太后出面,才保住了他。最后他跟皇上请命,驻守边疆,再不回京。
这一去,就是万里之外。
这是独孤无影没想到的,在她看来,她留着秦政,会让他像先帝一样不快乐,他那样古板的人,就该做个将士,而非面首,所以她要放开他,让他有自己的家庭,做一个正常的将军。
谁知,他根本不领情。
他再回来时,已经是独孤无影的葬礼。
那年他已经三十二岁,依旧孤身一人,身体挺拔得如同一杆标枪,却在皇太后的坟前哭得像个孩子。
他跪了数日,哭了几日,这才离开。
之后,他留在了京城,他要守护她拼下来的江山,守着她的儿子。
一别多年,她如何也想不到,再次遇见秦政时,会是这般光景。
他已是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者。就算他是英雄,是军中第一猛将,却也敌不过岁月的摧残,显出了老态。
他说,只能是无牵无挂,才能够更毫无顾忌地征战沙场。旁人却不知道,他是心里还有一个女人,为了她的江山,他愿意豁出性命去。
那一夜,他没有回答她,到底是不是选择了她,却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她:他的确选择了她,无怨无悔。
甚至,愿意终身不娶,一生一世,只有她一个女人。
现在的她呢,不过是李墨晗脑中的一段记忆罢了。
她如今不过七岁大的孩童,尚未长开,就算再大上一两岁,也跟他不相配。
当年,独孤无影曾不止一次地感叹,为何不能跟他一般大小,比他大出那么多来,竟然觉得有些配不上他。
现在,她又有了一种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感叹。
就这样,隔着大半个后花园,她远远地望着秦政。
一个七岁小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一个深情地望着,一个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此时李墨晗的心中,多的是对这段感情的感叹,以及一些惋惜。
但,也仅仅是如此罢了。
毕竟,爱着秦政的是独孤无影,而非她李墨晗。
独孤无影已经死了,如今只是一段记忆罢了。
他们两个之间,再不会有任何牵扯了。
她这样认为。
李墨晗叹了一口气,只是看一个人一眼,居然能感慨万分。
其实在李墨晗,或者是莫清疏的心里,这种女子寻面首的事情,都是大逆不道的,违背常理,该被唾弃的,像莫清疏那样厌恶男人的女人,更是不喜。
可是,她居然有那么一点点,觉得独孤无影是幸运的,她能够自己选择良人,不像她,日后说不定要靠母亲决定婚事,会嫁给谁都不一定。
独孤无影至少还拥有过秦政,她恐怕,只能嫁给母亲觉得可以的男人。
竟然还有些羡慕。
这是李墨晗唤醒两世记忆之后,第一次在心里,三世思想打起架来。
独孤无影的意识,总是在叫嚣,她爱得没错,感情这种事情,是无法控制的,就算如今,她也不曾后悔爱过秦政。
莫清疏的意识则是在嘲讽,搬出女则女论语各种□□,那种文学大家的批判,随便几句就能让人哑口无言,气得头顶生烟。
至于李墨晗七岁大的思想意识则是……哎哟,我也不知道啊,别吵了吧。
再去看秦政,如今比孝亲王还要年岁大些,不过身体极为硬朗,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跟舅父聊天的时候,也没有孤傲的模样。
听旁边的人议论,如今秦政已经是一品骠骑大将军了,的确有些能耐。
他也算是两朝元老了。
见逸哥儿没事,她也就放心了,身边没了侍女陪着,她就自己去了逸哥儿的院子,在他屋里的小床上坐着等他。
那边,丘泽先生一脸苦兮兮的表情,被秦政提着衣领带进了屋里。
从他懂事,施展才华起,就没有过这待遇了,偏偏他就是怕这位老将军,拿秦政没辙,秦政说什么是什么,还因为帮秦政,得罪了洛子眠。
“秦伯伯,您不能这么对我!”丘泽先生抗议起来。
“怎么?”秦政将手松开,直接进了丘泽先生住的屋子,坐在了正对门的桌子上,从桌面拿起茶壶,也不管是不是热茶,直接对着壶嘴喝了起来。
“我只是会些风水堪舆,会看看星象,但是不会未卜先知啊!”丘泽先生都快哭了。
“我不用你未卜先知,你就先告诉我,为何洛子眠说要回京城,却直接去了我住的地方?”
丘泽先生唉声叹气了好半天,觉得自己冤枉,见秦政不理他,这才回答:“洛子眠哪是那么好骗的人啊,我已经因为帮你,得罪他了!”
之前,秦政被洛子眠一路追赶,从京城到濠州,还不容易甩开他了,还让丘泽先生帮忙撒谎,说是他们西下了。
丘泽先生迫于无奈,只好帮忙,帮着撒谎不说,还故意声东击西,让洛子眠的人打探到,秦政真的西下了,他还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派人叫来了璟王的人,将洛子眠带走。
一切都万无一失,结果,璟王的人跟洛子眠一块离开,居然也被甩开了,紧接着,洛子眠就直接找到了秦政的住处,请求拜师。
“你小子!”秦政轻哼了一声,也不再追究了,而是问他,“确定日后追随璟王了?”
丘泽先生见秦政不再问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并不喜欢璟王,他总给人一种笑里藏刀的感觉,我还是喜欢子眠这种不爱笑,不会装样子的人。所以,我只是跟子眠交好罢了。”
“可你选择了洛子眠,他们就会认定你已经站队,说不定会牵连到你家里。”
“难不成交个朋友都不行吗?秦伯伯你过得开心吗?为了避嫌,那么多人不能交好,不累吗?”
“累与不累,并无关系,我只是想守住洛氏的江山。”
“您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跑这么远的路,为何不派手下过来?”
“这个案子牵连得太大,我的手下也不敢轻易得罪,我只能亲自过来了。”
“什么案子啊?”丘泽先生当即来了兴趣。
“你想知道?”
丘泽先生也知道,皇上会派秦政处理的事情,肯定是件大事,知道了不一定有好处,虽然好奇,却还是摇了摇头:“算了,不想知道。”
“你这臭小子。”秦政好气又好笑地抬手弹了丘泽先生一个脑瓜崩,只是轻轻一下,却弹得丘泽先生眼前一黑,险些昏厥了。
“幸好您没夫人,不然您跟她玩笑的什么,说不定会将她弄伤了,手也太重了。”丘泽先生捂着头抱怨。
秦政原本是要跃下桌子离开的,听到他这样说,当即身体一顿。
丘泽先生知道说错了话,赶紧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您这样也挺好的,自在,我一直很羡慕。”
秦政跃下桌子,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的衣服,就算已经年迈,身体依旧挺直得如同标杆一般:“我怎会舍得弄伤她。”
只有这么一句话,紧接着,便大步离开了。
丘泽先生看着秦政离开的背影,不由得一阵感叹,再坚不可摧的一个人,也会有一根软肋。
秦政的那根软肋如同倒刺,刺痛了他的一生。
孝亲王府哪里敢追究秦政擅闯的事情,自然是客客气气地来跟秦政问好,接着做好饭菜招待了一番,弄得孝亲王府热闹得跟过年一般。
最近孝亲王府因为丘泽先生过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贵人,真是有些惶恐了。
席间,跟逸哥儿玩闹得不错的那位壮武将军,说是看逸哥儿根骨不错,想带逸哥儿去军营。
大舅父虽然觉得逸哥儿年纪小了些,却还是当即就答应了,这是逸哥儿的福分,若是待在孝亲王府,说不定一辈子都只是一个捣蛋鬼。
大舅母听了之后,立即就掉了眼泪,却没敢当人前哭,而是跑回屋里,偷偷的哭。
逸哥儿虽然身体好,可到底是个还未到六岁的孩子,跟着那群人风餐露宿的,定然会吃许多的苦,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孝亲王府也不敢说秦政他们什么,行军打仗,刀剑无眼,什么都说不准。
出于母亲的担心,大舅母会哭很正常,可是,她也明白,跟着秦政他们走,这是逸哥儿的造化,旁人想求都求不来,怎么舍得拒绝?
最后,她也只是将逸哥儿叫到了屋里,一个劲地叮嘱,让逸哥儿跟他们走了以后,要听话,不要惹事,凡事不要太过鲁莽,身边已经没人可以照顾他了。
然后连夜收拾了逸哥儿需要的衣服,以及她早早做好,给逸哥儿明年穿的衣裳,也一并给逸哥儿装好。
她也知道,去军营不能派人照顾,她便选了一个十二岁大,还有些功夫,人也机灵的家丁,跟着逸哥儿,这样她也能放心许多。
准备好了这些,又看了看一脸懵懂的逸哥儿,她再次忍不住,将逸哥儿抱进怀里,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