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早饭熬了些稀粥, 蒸了四个红皮鸡蛋, 五六个细条红壤的地瓜, 锅缝呼呼呼的冒着热气, 艾奇觉得时候差不多了, 便撤了火;
  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嘟囔呢喃, 艾奇正准备捞腌黄瓜的动作停下来, 只是还没往屋里走,院子里又想起艾岭的喊声。
  过年前后几乎家家的大门从一早开到晚,这叫迎福纳财, 除了走亲戚的家里不留人,但会将一个红口袋挂在门口,起同样的作用。
  艾奇打开门, 门板上贴了两个厚重饱满的福字, 是自己买了红纸小夫郞亲手写的,两人开开心心一起贴上的。
  一身红衣的艾岭和夫郞正好走到门口, 柳春芽挎着篮子先给艾奇行了礼, 称呼一声, “二哥。”
  “快进来, 来。”艾奇眉开眼笑热情爽朗的将俩人让进屋, 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嫂么还没起呢, 你俩先坐,吃过了么?”
  艾岭脸上有些羞涩, 拉着柳春芽的手坐在凳子上, “还没呢,今儿早晨我阿么蒸了两锅肉包子,刚给大哥那送去了,这些是给哥和嫂么的,刚出锅的还热乎呢。”
  艾奇端着烧开的滚水给俩人倒了两杯,柳春芽有着一张圆润的鹅蛋脸,眼睛天然会笑,看人的时候好似一汪清水,认真又专注,他腼腆地翘着嘴角双手接过又道谢,轻轻柔柔地回道,
  “阿么先紧着大哥跟二哥这边,等我们回去在一起吃。”
  艾奇还没接话,梅画这边披头散发的穿着火红的睡裙出来了,一点都不知道客气,撩开帘子张着有些哑嗓子问,
  “什么馅儿的啊?”
  艾岭见到他立刻站起来,柳春芽快走几步扶着人笑说,“是猪肉野菜的,阿么说嫂么最喜欢这个口味了。”
  果然梅画一听眉开眼笑,愉悦道,“特特的给我做的啊,你们什么样的?”
  两人走到桌前坐下,柳春芽离着梅画近,闻的一股清香和奶香味扑面,萦绕鼻腔,从侧面细细地打量人,暗想,嫂么即使不修边幅依然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难怪上次自己阿么打听回来的传言说即使冬日里出门嫂么都要带上遮面的帽子呢,要是叫他家里有这样一位明艳娇媚的兄弟,定然也会百般珍藏,轻易见不得外人。
  艾岭夫夫略做一会儿便回了,梅画就着盆里倒好的温水洗脸洗牙,艾奇回屋里叠了被子,收拾齐整了便开锅盛饭。
  梅画心情好,先喝了一小碗香香的米汤,吃了半个包子这才问道,“早上你跟我说什么?我爹来了?”
  “不是爹来了,是爹又悄么的给咱送箱子了,这次是四个,我放在西屋了,你吃饭瞧瞧去。”
  有人惦记的日子真不赖啊,梅画心内感慨一句,出口话却是,“真不禁念叨。”脑子里胡乱猜测,不会有什么细作潜伏我身边吧,又一想觉得不可能,村子里猛然多个外人早就嚷嚷的四下皆知了,自己守着两个顺风耳不会一点消息都不得,所以,梅画断定,这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从远处运来的。
  今儿是腊月二十九,三十初一该吃的东西俩人需要预备一番,家里人口简单,艾奇又是不多事不挑食的,所以预备的菜肉都是照这梅画的喜好来。
  泡了半个馒头,加入面粉,胡萝卜丝,白萝卜丝,新剁的肉馅,各种调味料,梅画守在小炉子上炸肉丸子,另一头艾奇收拾了六条大鲤鱼,这鱼是活的,提前买回来养在厢房的大桶里,那儿还有十几条呢,各个肥厚鲜美。
  梅画不能长时间坐着,所以炸这么一盆丸子的功夫屋里屋外的溜达。
  丸子炸了出来,空气中参着肉香,他边捞边吃,中午饭都省下了,还好记着郎中跟他说的少吃荤类食物,所以一头午光水就喝了两壶,茅厕跑了七八趟。
  裹了面的鱼就着油炸出来,梅画礼尚往来叫二奇给刘芬芬送去了两条连带两盘子丸子,回来就带着个小尾巴,艾瓜子蹦蹦颠颠的穿着新棉袄张着满嘴漏风的牙跟在旁边。
  艾瓜子在这玩了半下午,走的时候梅画给他装了两包点心,是从新来的箱子里发现的,他自己打开尝了一口,呵!再吃镇上买的那些,只觉得粗制滥造难以下咽。
  艾奇舍不得吃,梅画给他送到嘴边也只抿了一小点渣渣,余下的那十几包全都留着给小夫郞解馋。
  “这是什么?”艾奇疑惑地掀开一个青绸的装裹的半尺高的匣子,宽度等同于外箱,靠在一角。
  “哪个?”梅画扔了手里的鹿茸盒子,趴过来看,一眯眼,笑了,“这是燕窝,跟冰糖一起熬,最是美容养颜对身体好了。”
  燕窝?艾奇扶着箱子的手差点没撑住,这这这太名贵了吧,眼界窄性子又粗憨的艾奇直咂舌,目光直直的凝视着那一片片窝状的物件,末了一想这是给小夫郞补身体的,忙用手托出来一片,急乎乎道,
  “画画,怎么做啊,你教给我,咱每天吃一片。”
  “补什么补啊!”梅画没好气,一手指指自己肚子,“你没听郎中说我营养过剩了么,咱儿子现在啥都不缺,你再不遵医嘱胡乱叫我吃好的,到时候生不下来我找你算账!”
  一通严厉的批判,艾奇自我反省,只好小心翼翼的物归原位,轻轻阖上盖子,哪只小夫郞挡住了他的手,
  “这东西不能长期放着,而且这么一大堆,得啥时候吃完啊,拿出来点,给大哥送去一些,再给婶么点儿。”
  艾奇心中登时一片火热,却是摇头拒绝,“不成啊,画画,这是爹爹给你补身子的,可……”
  梅画挥挥手打断他的话,精明地分析道,“你看,上次和这次我爹都单独给了礼,这次一样,这东西明知不易存放却还是给了一箱子,这不是秃子顶上的虱子明摆着,叫我当礼物送人呢么。”
  歪歪头摸着下巴思量,小眼神飘乎乎的直勾人,
  “他既然能送这些好物件,每次都是半夜送来,咱一点动静都听不到,轻手轻脚的,而且村子里无一人发觉,由此可见这些人是有些武力的,身手了得,并且受我爹管制,所以啊——”
  梅画拍拍艾奇的肩膀,万分笃定道,
  “他的日子比咱好过多了,甭愧疚难安,这些心思全部不需要,咱们好好的过日子,就是给他最好的回报。”
  艾奇被他这一番大道理激发的热血膨胀,尤其是最后两句,直觉小夫郞冰雪聪明分析的头头是道,搂着人亲了好一番,画画画画叫的不停,最后梅画实在受不了他的黏歪,还有腰侧杵着的一根硬东西,费力的推开人,急眉瞪眼道,
  “你叫鸟呢!”
  趁着外头的阳光温热,梅画换了一身新衣裳,洋红色的镜面大棉坎儿,领边儿袖子边儿扎了一圈兔子毛,连同色的帽子上都一圈,整个人散发着祥瑞的光,艾奇的一身鹿皮大褂也是新得的,只是他舍不得穿,还是换上姑么给做的那身蓝缎子棉袄。
  梅画挎着篮子,艾奇拎着一个包袱慢悠悠的出门,这个时辰家家都在收拾年饭,连小娃子都不再外头疯跑了。
  梅画两人进屋的时候,刘芬芬正准备蒸馒头,柳春芽和面,面板还没抬出来呢,
  “哟,这又提留的什么东西,晌午你送来的丸子和鱼还没吃呢。”刘芬芬招呼起来,说是这么说,脸上的笑意十分浓烈,暗道,这小子真算是个有个心的,原来对他好并不指望他回报什么,左右生的孩子是艾家的,即使俩人再对不上眼他也那也是大人之间的恩怨,于娃娃并不会小看一分,可谁想俩人竟然吵出了感情,虽然平日里没少被这小混球气倒,要说往心里去那也是头一两次,后面干脆就不走心了,就当练嘴皮子了。
  “咋还不吃?丸子要热着吃了才香。”梅画垮上刘芬芬的手亲热的往屋里走。
  “你以为都跟你一样是个馋嘴的啊!”刘芬芬笑着埋汰他一句,“好吃的那小子去你家吃了个饱,你送的那些我想等晚上做个烩菜,正好你来了,晚上在这吃吧,真会赶时候,你是成心来吃饭的吧!”
  柳春芽简直尴尬死了,在一旁低垂着脑袋不敢看梅画,心想婆么这话也太直白太伤人了,不是说叔侄俩人关系挺好的么,早上还催这自己跟夫君将第一锅的包子给二哥家送去呢,这咋又这般讲话?嫂么听了心里得多不自在啊,脸皮薄的话绝对都站不住的。
  哪只接下来却让他大开眼界,事后不免埋怨自己看事情太片面武断,一时间又想起自家阿么的教诲来,初初嫁人,务必多听多看少说话,又说自己婆么是个严厉的,莫要挣一朝一夕,细细相处方能长久。
  这边梅画当没听到他刺头的话一样,反正自己脸大面子大,啥都不怕,笑嘻嘻道,
  “我就是来吃饭的,人多热闹,家里就我跟夫君俩,大眼瞪小眼的,看腻歪了呢!”
  “德行,给你个杆子就往上爬!”刘芬芬扶着人往炕里坐,这才眯眼注意到他的衣裳,舌头打颤,差点跳脚,
  “这又是什么时候买的?花了多少银子?你就是个败家货,你男人挣那点家底都叫你给祸害了,这衣裳帽子的没个十两绝对下不来,他上个月做那些天的木工活也就给你换一身儿衣裳啊。”
  刘芬芬极善教训人,越说越厉害,绷着脸,苦大深仇一般,“你那些衣裳都穿不过来,这年年又长身体,等再一年都未必能穿的下,简直白瞎了银子,赶你生下娃子,衣裳又这么肥,谁能穿啊,啊?还不是压箱底啊,真是个大手大脚的,一点都不知道过日子,你甭给我笑!”
  边说边拉过梅画的小胖手五指并拢捏起来左右翻看,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纳闷道,
  “这也不是漏财的啊,怎么就赞不下银子呢!”
  梅画偏不乐意人家说他的短处,扯着嗓子强辩道,“谁说赞不下啊,我就是聚财童子,再说了,年轻时不穿什么时候穿,像你这么大岁数还能穿这么艳的色儿么?”
  刘芬芬眉头一立,恨的牙痒痒,“你个混球,你说谁年纪大啊,再说话不走心我就教育你!反正你也快生了,到时候看我打的你下不来炕!”
  谁知梅画嘿嘿嘿嘿的乐的直打颤,扭捏地谄媚道,“婶么向来刀子嘴豆腐心,我早知道啦,你把我当心肝宝贝一样疼呢。”说完就抱着人往怀里扎,嘻嘻哈哈的闹腾一番。
  刘芬芬被他奉承的直起鸡皮疙瘩,恶心的不行,满脸嫌弃,却没将人推开,过了一会儿才叫他脱了外头的衣裳好好坐着,仔细地摸着衣裳跟摸银子一般,心疼死了。
  见到他带过来的燕窝时,眉头皱了几皱,没多说话,只收了起来,他清楚这小子的性子,出手的东西绝不往会拿,心下合计得跟夫君细细说说这事儿,忒奇怪了。
  梅画给刘芬芬送了两套精锻精绣的衣裙,给柳春芽挑了块花色的绸缎做衣裳,几人乐呵一番便开始蒸馒头,梅画知道自己碍事,便坐在一旁掰着白菜梆子,一时艾寒流从西屋出来,梅画立刻收了笑容恭敬地站起来问好,柳春芽同样行个礼称呼一声。
  “坐吧。”艾寒流应一声,轻轻点头,他没往别处去,只是再堂屋溜了一圈又回西屋了,仿佛就是为了出来露一面刷存在感似的。
  “婶么,二叔在那屋不冷么?”梅画好奇。
  “那屋点着两个炭盆呢,不比西屋凉。”刘芬芬往锅里摆馒头,抽空回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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