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天气渐渐转凉, 霜降一日重似一日, 梅画从东屋挪到了西屋的炕上, 炕上铺着三层厚实的大被, 软软和和, 炕中央摆着一张小桌子, 上面吃的喝的一应俱全。
梅画现在添了一个爱财的毛病, 家里所有的金元宝都被他掏出来,跟摞积木似在炕上来回摆弄,摆累了就搂在怀里挨个亲一遍, 晚上睡觉的时候还非得放在枕头底下做美梦,生生地落了两次枕。
后来艾奇想了主意,等他睡着的时候就拿出来, 早上趁他醒之前在放下面, 就这两项简单的工作却每次做起来都能抖出一身汗,生怕人突然醒过来发一次火, 在不吃不喝的哭闹不止, 那可就真要了他的老命了。
喜欢的时候爱若珍宝, 可有时候一扭头就弃之不顾了, 家里经常不断人, 虽然都是至亲或关系近的人,可哪能这么大喇喇的将财力外露呢, 而且艾奇知道小夫郞近日记性偶尔失常,甭看他每日捧着金元宝流口水, 可叫他说自己到底又多少个他还真就未必能说出来。
艾奇给他准备了一个枣木小箱子, 外表不算起眼儿,藏到墙角的被子夹缝里,跟人说好有人来的时候一定要放进,等家里没外人了再拿出来玩,哪怕这样叮嘱絮叨,每逢出门前他都仔细检查一遍炕上的边边角角,唯恐落下一个。
梅画端正地坐在炕上炼字,一水儿的蝇头小楷,越写越带劲,旁人写字用大宣纸,偏他特立独行地用信纸,说什么大的铺展不开,折来折去的还不够麻烦的。
艾奇从地理拉了两筐土豆和一筐胡萝卜回来,这是他山脚那块地边上种的,不算耕地,插个山脚边埋点种子下去,也不用费心浇水施肥,只等收货,长成啥样是啥样,兴许那处土壤肥厚,虽然爹不亲娘不疼的,可结出来的果实愣是惊人眼球毫不逊色,土豆子一提溜一大串,一根秧子上十几个,个个长的圆滚滚,一个能有半斤,艾奇头顶冒着喜气刨了两筐,剩下还有不少,他合计着等上冻前儿在泡出来。
梅画在屋里听到动静,笔一停,扭着脖子扯着嗓子喊,“你回来了?”
艾奇在外头应着,松了绳子顾不得卸车先进屋瞧人,跑进来说,“装了两筐土豆,地里还有,够咱一冬天的嚼头了,”边说边搓手,想拿起小夫郞写的那些字来看。
梅画没脾气地瞧着艾奇手上的土刷刷地往下落,最后忍不住的抱怨起来,声音透着不可调-教的无奈,
“二奇啊,那土都掉地上了,你别那么不讲究成不成,咱这屋还不够土的啊,你还往屋里带,真是受不了你了。”
伸出去的手停在半空,艾奇的目光落在自己满是你沙的手掌,蹭的一下缩回来,憨笑着赔不是,
“我这是忘了,你别生气啊画画,我是着急回来不放心你,那个我先去卸了车,你好好的啊!”深深滴看人一眼,快步跑出去了,紧接着就听着车轱辘响。
梅画收了笔,将写满的信纸摞起来,压上一块金元宝,自己慢慢往后挪靠在被子垛上,闭目养神。
艾奇卸了车,土豆挪到普葡萄架子下面,舀了半盆水洗净手,这会儿水已经很凉了,换了鞋,脱去外侧的褂子搭在院子的晾衣杆上,上面挂了一竿子的玉米,是前些日子收起来的,房檐下还挂了一排,今年的玉米收成丰厚,艾奇卖了一多半,剩下的足够吃上小半年的,小夫郞属于典型的喜新厌旧,有了新棒子贴出的饼子,就再也不吃陈年的了,还好旧年的只剩下小半袋了,艾奇准备给鸡鸭吃了。
今儿有些阴天,早晨霜降重,自己走前升了灶火,屋里暖烘烘的,他进屋就脱了外面裤子,只穿一条里裤往炕上坐。
艾奇缓缓地搂过人,令他靠在自己怀里,一手覆在肚子上,轻声问,
“今儿娃娃闹你了么?”月份大了,孩子不老实总是动,小夫郞难受的紧,最近胃口都不好了。
梅画稳稳地窝在艾奇的怀里,摇摇头,“估计这会儿还没睡醒呢!”
艾奇摸了半天也不见儿子跟他互动,便低头亲亲梅画的额头,“晌午吃什么?昨儿的牛肉还有呢。”
“我一点都不饿。”梅画没心情。
艾奇觉察人的声音有些疲倦,便不再说什么,就这样静静地搂着人,还没一刻钟,怀里的人睡着了,艾奇拉过旁边的枕头,轻手轻脚的把人放倒,,然后盖上一个小薄被,这才去看桌上的信纸认字,顺便把金元宝藏起来。
艾美在常华家宽解人,快到晌午头了才出来,刚出大门就遇见弟弟跟村里的苗子在门口说话,先打过招呼,艾美回了院子,侧着耳朵听了两句,好像是找人做活什么的,准备等会儿再细致问问。
这头苗子一脸急色,央求,“二奇哥,你就应了吧,不然我一人接不下来,好容易托了关系寻到这个活,错过去可是再也找不见这样好的了。”
艾奇隐隐心动,只一想着对方的要求便难以应口,“我得跟我家里的商量下,晚上不回来的话我放心不下,你也再跟那头说说,估计我这肯定走不了,不行的话那就真没办法了。”
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苗子自然清楚二奇的挂念,只是那头着急的很,不然也不会出高价打家具了,而光凭自己的那点手艺人家肯定瞧不上,是以他才想拽上小有名气的二奇,那家人一打听,没二话就给了他这活,只是一点,因为赶的急,必须要求住在雇方家里头,而就他这些个活计,怎的也得半个月才能完,那家财主出资二十两,要求活好速度快,完了还有赏钱,就这个价码,估计他们镇上再找不出来第二份。
艾美抱胸思付,没有忽视苗子眼中的失落和渴求,其实他也不想错过这个好活计,定了定心思,而后看着急出汗的苗子转口说,
“半个月的时间就你跟我绝对做不成,黑夜不好做活,这你知道,你在找上两个人吧,不要求熟手,打下手做磨光打滑就成。”
本来苗子的一颗膨胀的心因为那拒绝的话瞬间干瘪了,眼看到手的银子飞走了,谁也怪不得,只恨自己学艺不精,可谁知峰回路转,那颗失了水分的心肝立刻鲜活起来,他这人在外头跑惯了,人也学的机灵圆滑,当即就说,
“二奇哥,还是你找人吧,我认识的都不成,要么有活计在身,我信你,交给你吧。”
两人都是行里人,也知晓规矩,艾奇点点头,便直言道,“我拿四层,你三成,剩下的那两人分,你觉得呢?”
公平公正,苗子没二话,他非常清楚,没有艾奇自己就连这三成银子都赚不到,而且还是这半个月,几乎顶了他大半年的收成呢,再有,既然艾奇这样分配就说明他应下了这活,苗子当然不会提出异议。
“二奇哥,那就说定了,明儿吃了早饭我来咱就走,在镇子西头的魏家村,咱雇个牛车,也不用带铺盖,带上换洗的衣裳就成。”苗子差不多能猜出来艾奇找谁。
艾奇拍下苗子的肩膀,笑道,“成,这次沾你的光了。”
事情压实,苗子高兴的牙不见眼,“可别这么说哥,没你我真成不了,我得承你的情,那我走了,回去跟我爹说一声,叫他老人家好好地高兴高兴,哈哈。”
艾奇见人走远,这才往回走,想着怎么说这个事,一路闷头,到了门前才注意到大哥一直盯着自己呢。
艾美摘着菜上来就问,“苗子找你做活?”
艾奇点点头,拉着大哥坐下,将方才的话一五一十的摆出来。
谁知艾美没像以往一样欢天喜地,只闷着声不吭气,过了一会儿才说,“画画这样你出的去么,还不是一半天的,而且在外头你也安心不下不是么?”
又问,“不能拉家来做么?”
艾奇摇摇头,“那头要的急,我还得再找俩人,哥夫是一个,在一个你看是大伯哥还是青牛呢?”
艾美一听他这话立刻腾出手来拍人两巴掌,气道,“你不跟画画商量就自己定了主意,叫他知道还有的好?他什么脾气你不知道?”
一说这个,艾奇只觉头皮发麻,顶着压力挠挠后脑勺,强撑着辩解道,“八两银子呢,半个月,可惜了的,我一脑袋热就应了。”
是啊,这么一大笔银子,运气好才能碰到这活,叫艾美说就他也舍不得往外推,快赶上普通人家一年的收成了,想了想,艾美犹豫着说,
“一会儿跟画画好好说,这半个月我就在这陪着,你安下心,既然应了就别胡思乱想,那头也干不好这头又惦记着,最后哪哪都不遂意,好容易赞起来的名气别叫人说徒有虚表,那可就丢了脸面了。”
艾奇受训地认真听讲,又问,“还剩下一个人你说找谁啊?”
艾美将摘出来的芹菜放到边上,琢磨下,“你在家待着,我先找华子,估计青牛走不了,不过也得先问问,然后再说。”说完站起来跑了。
艾奇这头进屋守着梅画,等人悠悠转醒,两人目光相对,就这样保持着,过了能有五分钟,艾奇败下阵来,换了副谄媚的笑脸,
“画画,我想去给咱儿子挣银子,赞起来将来给他考状元……”
话没说完,手里一沉,分外熟悉的质感叫艾奇不用看都是到是啥,登时把他打击的体无完肤,目光随之暗淡,只是一下,他又顽强的挣扎起来,
“画画,这这都是你的,你好好的保存起来,压箱底,虽然咱家有地,年年收粮食,可我也有手艺,这手艺吧,越练才越精,这时间长了不动他就生疏了。”
梅画眼皮子抬也没抬,眼波平静的犹如夜晚漆黑湖面,不予余地的抨击,
“你头上个月给大哥做了箱子柜子,前两天刚做了一个婴儿床,还是我给你的图纸,你七老八十了忘的这么快!”
被事实揭穿,艾奇讪讪的脸面无光,想要直接说出来,又怕梅画一言不听大打出手,正千方百计的寻找出路时,就听小夫郞质问,
“你做了什么先斩后奏的事,痛快说,我这可没有优待俘虏的待遇。”
什么俘虏啊,小夫郞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无法忽视那灼热烤人的视线,艾奇索性全盘托出。
梅画眉头紧蹙,听不出喜怒,“半个月?住别人家?”
艾奇虚心地点头,却吐露心声,“我就是觉得这送到手的银子丢了可惜,再者我也想帮大哥一把,还有在两个多月就过年了,想给你买点好吃的好穿的,今年是咱俩成婚的头一年,我想手头上宽松一点。”
艾奇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他只一门心思的想多凭力气挣银子,他知道自己不聪明,没啥子经商头脑,与人处事也不见得多招人喜欢,唯有一膀子力气能拿的出手,虽然清楚现在的生活离着小夫郞以前的锦衣玉食相差遥远,却一直努力着拉近距离,他知道小夫郞了解自己不喜欢他去卖画卖瓶瓶,自从上次他打了人以后小夫郞就再也没出手,至于那些巧夺天工的瓶瓶都送给了自己,这种默默的信赖支撑着两人的家庭越来越稳固和睦。
“还有谁啊?”梅画掩住自己已经洞察出艾奇心境的波澜,轻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