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远了的不说,就说前两年京城的赵家突然被抖出来欺压百姓,私自加税之事。其实那件事的源头,就是因为家里一个生性放荡的妾室!那妾室连续爬了兄弟几个的床,最后惹得四个兄弟反目成仇,被人钻了空子才导致走到了被抄家的那一天!
  可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程老太太听人说,那妾室实际是皇家派去的人,那女子不仅生的貌美如花,更是身上带着邪物,即便是赵家那几个兄弟是个品行端正的,最后也免不了是这个下场。
  思及此,老太太的心便是彻底凉了,她不禁猜,难道……是上面要收了程家的皇恩吗?
  见程老夫人的脸色彻底变了,安茹儿便收起了眼泪。
  过犹不及,就不美了。
  其实,安茹儿也一直想不通,唐妩为何会在得了郢王的宠爱,又怀了子嗣以后,还要和程煜暧昧不清。
  今日一见,她看着程煜小心翼翼护着她肚子的样子,安茹儿才想,会不会,是因为她这肚子。
  此刻,安茹儿不禁有些后怕,她不敢想,若是刚刚程国公没将殿下叫走,那今日,岂不是全完了。
  想到这,安茹儿便定了定心神,唐妩这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留。
  下一瞬,她把佩儿唤来,叫她赶紧去程国公那边盯着,若是有事,赶紧来报……
  安茹儿,林绣,老太太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可程煜就跟没看见一般,在她们的注视下,他十分殷勤地给唐妩搬了个四方椅。
  唐妩红着一张脸,拽着他的袖子连连摆手,“我不坐,我不坐。”
  程煜几乎是与程老夫人在同一时间开了口。
  程老夫人厉声道:“煜哥儿!你究竟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老太太放在眼里!”
  程煜柔声道:“妧妧,你还有着身孕呢,听哥哥的,你坐下。”
  这两个话音儿一落,屋里的人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林芙离唐妩近一些,在听清了程煜嘴里的那声妧妧后,林芙颤巍巍地站起身子,一把拽住程煜道:“煜哥儿,你叫她什么?”
  这时,程煜从怀里掏出两个生辰牌,交到了林芙手上,“母亲且看。”
  林芙身子不好,受不得刺激,她看了看唐妩的这张脸,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身形一晃,差些没跌坐在地上。
  唐妩和程煜一起扶住了她的身子。
  就在此刻,林芙的眼睛落在了唐妩的手上,那颗红痣更是让林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里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坐在上座的老太太察觉出不对来,她又开口道:“林氏,这是怎么回事,你可知晓?”
  林芙已经就说不清话了,她就死死地拽着唐妩的手,一抽一抽道:“母亲……她,她……”
  程煜在一旁拍了拍林芙的手,然后率先对着安茹儿道:“王妃说完了吗?说完了,便换我来说。”
  见到林芙的失态,安茹儿心里也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对,但哪里不对,她却说不出来。
  程煜见她不语,便低低嗤笑一声,然后低声道:“祖母,王妃刚刚说的,有一半是对了,但另一半却是错了。她确实曾被人卖到勾栏瓦舍里做了姑娘,但却从未抛头露面卖过唱!一次意外,让她从那里逃了出去,郢王见她可怜,便出手救了她。”
  程煜长呼了一口气,继续道:“她是郢王的侧妃的不假,可她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祖母,她是妧姐儿。”
  这话一出,林绣手上的杯盏,“咣当”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与林绣苍白的表情不同,安茹儿则是有些恼怒道:“煜哥儿……你莫不是病了吧,程妧早年夭折,这是整个程家都知晓的事,你如此说,竟也不觉得荒唐?”
  “荒唐与否,自是不用王妃来评判。”程煜道。
  说罢,程煜又将那两个令牌放到了老太太跟前,“祖母,孙儿开始也不信,可直到殿下给了我这生辰牌,我才笃定,她便是程妧,是您嫡亲的孙女。”程煜会这般说,也是因为程老夫人的脸色并不好看。
  老太太多子多孙,并不在乎多一个孙女,亦或者是少一个孙女。尤其是像唐妩这种从小未长在她身边的,本就没有感情。
  再加上她这些经历,只会让老太太觉得,把唐妩认回来,就是会在让外头的人看场笑话罢了。看他们程国公府是如何被人蒙蔽,然后将自家的嫡长女弄丢,最后流落到那烟花柳巷里去的笑话!
  程老夫人的为人程煜多少还是了解的,程府的清誉,便是比什么都来的重要。此刻提起郢王,便是告诉她,这一切,郢王都是知晓的。
  程老夫人手指微微颤抖,她拿着这令牌,然后冲一旁的琳琅道:“琳琅,你去给我找孙大夫来。”这是厚犀木,拥有它的人家非富即贵,根本做不得假。
  与老太太截然相反的,自然是林芙。
  林芙自从看着了唐妩,她的手就没撒开过,她听着程煜的话,越听越是心惊,甚至都不知知道自己的手暗暗用了多大地劲儿。
  直到唐妩轻轻地“啊”了一声,她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林芙的双手捧着唐妩的一只小手,慌乱无措道:“疼了吗?是不是我弄疼你了,是不是疼了?”
  第57章 外祖母
  孙大夫来了以后,先是验了那块生辰牌,而后又验了唐妩身上的体香,甚至还刺破了食指合血认了亲。
  其实依照唐妩如今这身份,她大可以拒绝了老太太这要求,毕竟她肚子里怀着郢王的子嗣,哪能是说见血就见血的,可唐妩偏偏一一都应了。
  眼看着碗里的血液溶在了一起,林芙的心就像是被人捏碎了一般,程煜在一旁也红了眼眶。
  所以等程衍之跌跌撞撞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躬身未语的孙大夫,瞠目结舌的林绣母女,双拳紧握的煜哥儿,紧紧抱着一位姑娘的林芙,和对着一碗血水愁眉不展的老太太。
  眼前的一切都显示静止了一般。
  程衍之开门的动静不小,惹得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他。
  程衍之大步走上前,他低头瞧了瞧被林芙抱在怀里的小姑娘,深邃的双眸里泛起了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方才听着郢王与他说的那些,本还有些云里雾里的,这亲眼瞧见到了唐妩,他才算有了实感。
  这孩子的眉眼,简直比安安还要像林芙。
  他来的这一路上,脑子里本还想着这事究竟该怎么处理,可这一见到了人,那为人父母的愧疚感就席卷了他的心口。
  确实难受。
  他抬手轻柔地拍了拍唐妩的背脊,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妧姐儿,这些年……你受苦了。”有谁能想到,平日里那个威风凛凛,处事不惊的程国公,竟还在推门前,独自念了好几声,妧妧,妧姐儿。
  唐妩抬头看他,看了看这个与唐清风截然不同的男人,指甲都要陷入手心里去了。
  程衍之盯着她眼底的泪光,再去回想方才听到的字字句句,他好似感觉有人将一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透过十几年的光阴在责问他:这么多年,你都做了甚?
  每年找禅师为她还在人间受苦的姐儿,诵经祈福吗?
  当真可笑。
  程衍之虽然没有像林芙那样涕泪涟涟,但终于也是湿了眼角。
  有时候最可怕的是什么呢?
  其实不是一瞬间涌上来的那股子愧疚,而是逐渐,逐渐要吞噬自己的悔恨与痛心。
  愧疚尚且可以弥补,但悔恨却不能。
  这滋味儿,就像将头颅没入到水下那般,时间越久,越是让人无法喘息。
  “衍之,林氏,你们随我到东稍间一趟。”老太太突然道。
  程衍之再怎么说也是在波诡云谲的战场上厮杀过的将军,老太太的话一出口,他就猜到了老太太的意思。
  但他脸色仍未改变,只是笑着让唐妩和程煜稍坐一会儿,就同林芙一起随老太太走进了东稍间。
  琳琅给屋内点了灯。
  室内的烛火打在了每个人脸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甚相同。
  程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双手交叠放于膝盖上,对着程国公夫妇二人缓声道:“我问你们,此事,你们二人之前可知晓?”
  “母亲,儿子与芙儿也是刚刚才知晓。”程衍之回完话,就反过来去看老太太的脸色,见老太太黑着个脸,心里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当然,他也知道老太太这挥之不去的愁容是从何而来。
  其一是因为老太太向来看重国公府的清誉,容不得半点沙子。如今出了一个被卖入烟花之地的嫡长女,自然是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也下不去,脸色能好才是假的。
  至于着其二……便是因为老太太自己。
  那件事情虽然过去了许多年,但谁又能忘了呢?
  当年林芙跪在院子中央,苦苦哀求老太太让程妧入程家的祠堂,可老太太怎么都不听!不许入也就罢了,还偏听那个道士的要给程妧葬在外头。
  如今若是真要认回了程妧,那与摁着老太题的头逼她认错有何不同?
  过了片刻,老太太把左手带着的佛珠摘了下来,她闭上眼睛,慢慢地揉搓着,一下又一下,佛珠之间碰撞的声音,仿佛在敲打着三个人的心口。
  “衍之,咱们程家,确实欠了那孩子的。”说完这句话,老太太的下嘴唇也忍不住抽了抽。
  说完,老太太又转身拿出了一个匣子道:“银票,地契,庄子,我老太太的身家都在这里头了,林氏,一会儿你出去,就把这些都拿给那孩子吧。”
  林芙皱眉,隐隐听出了不对劲。
  这不对劲,便是来自于老太太的称呼。
  老太太没有唤她为妧姐儿,也没提及认亲的事,那么……这匣子里头的东西是几个意思,意味就是十分明显了。
  林芙看着这暗褐色的匣子腾在空中,不接反问道:“母亲这是何意?”
  “那孩子,是你们的亲骨肉没错,暗中你们怎么想补偿她都行,但只有一条!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当我程家的大姑娘!”程老太太道。
  “母亲是要程国公府的嫡长女有家回不得吗!”程衍之开口道。
  老太太看着跟自己瞪眼睛的程衍之,咬牙道:“那好,我问你,你若是将认她回来,那二房三房的姐儿还要如何嫁人?她若是被拐到小门小户里也就罢了,程家可以不在乎!可她那个地方……那个地方……你们是要让外头的人,整日整日地戳着我这个老婆子的心口窝吗!”
  老太太一边拍着胸口一边道:“衍之,你想认回她,行!你再等两年,等我这老婆子人没了,你想怎么认!我都不会再管你!”
  程老夫人说了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把“孝”字砸在了程衍之的肩上。
  这时林芙上前一步道:“母亲若是不认她,我便回林府!程家不认她!我林家认!”她屈服过一次了,她绝不能再屈服第二次!
  “林氏!你就是这么做程家大夫人的吗!”提到林家,就连程老夫人立马瞪了眼睛。她知道,这事如果叫林老夫人知晓,只怕是非要闹的满城风雨不可!
  说起来,林家的老夫人,那也是个京城有名的神人也。林老夫人本名为姜姒,是宁远侯家的长女,看林芙的脸就能猜出来,这姜姒年轻时长得得又多美。
  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个道理,确实适用于这世道大多的男人。所以姜姒在入门三年以后,迎来了这世上所有大夫人的必修课,林子淳,那个对姜姒说一不二,指东不敢往西的男人,要纳妾了。
  他纳的第一妾就是就是林绣的娘——杜春兮。
  杜小娘是大着肚子进府的,这无疑是一巴掌打在了姜姒的脸上。姜姒的脾气不好,京城的贵女人人皆知,就在大家都准备看姜姒如何大战杜小娘的时候,姜姒突然换了一个脾气。
  她开始换着样地给林子淳纳妾,今日一个青楼的歌妓,明日一个千娇百媚的良家妾,别说是外人,就是林子淳自个儿都懵了。
  旁人都以为姜姒这是破罐子破摔不想好好过来了,却没想到过了一阵子,林子淳自己就把这些妾室打发了,要不是杜小娘生了林绣,只怕她也得被送出府。
  程老太太当年和姜姒关系不错,还曾悄悄问过她,问她为何要从外头找那些个狐媚子。因为狐媚子招的来,可未必送的走!
  程老太太记得姜姒是这么答的:“姐姐,他房里以后有几个,我根本不在乎,我只是让那杜小娘知道,林府的后宅,容不下她那些个恶心人的把戏。”也是那时候,程老夫人才知晓,原来姜姒的心结,是在那杜小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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