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

  卫凌回到府里,才知道明媚被接去景府了,而在此刻,卫凌心底空空,正犹豫要否亲自去把明媚接回来,却见景正卿来了。
  景正卿上午已来了一次,然而听闻赵琰也来过,便忍不住想过来看看情形如何,没想到正也遇上卫凌。
  两人见了,景正卿急忙行礼,卫凌扫他一眼,忽然道:“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吧。”
  景正卿有些意外,却也忙答应了,同卫凌复又入内,厅内落座。
  景正卿心知卫凌不会无端相让,大概是有事,于是屏息静气,不知未来岳丈将说什么。
  仆人奉茶之后,卫凌喝了口,道:“之前定下你跟明媚的亲事,仓促中,有件事忘了提及,如今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同你商议。”
  景正卿心头一揪:当初那亲事,他是费尽了周章才好不容易让卫凌答应了的,哪里有丝毫仓促?现在忽然这样说,莫非有什么变数不成?想到这里,忍不住十足紧张。
  景正卿忙恭敬道:“姑父要说什么?正卿洗耳恭听。”
  卫凌道:“是这样,如今新帝登基,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当初我是从渝州过来的,在乡野地方过惯了,因局势所需才留京中,但是如今,局势已定,因此我想,该是我急流勇退的时候了。”
  景正卿听他说了一半,就隐隐猜到卫凌会说什么,但真的听他说出来,却仍是忍不住震惊。
  端王登基,头号功臣自是卫凌,已经有传言,新帝有意让卫大人担任丞相之职,多少人啧啧羡赞。
  且卫凌一向在吏部做的极出色,不知选拔了多少优秀官员,虽然他为人并不在此方面张扬,不肯招什么门生子弟,但那些被他提拔的有识之士,哪个不把他当做恩师在心底供着?这些人又的确是有才干能为的,升迁都是迟早的事,因此卫凌地位之殊然,不仅体现在赵纯佑厚待他的方面。
  就连之前,李曼梓对国公承认自己所心系的是卫凌……惹得国公大为暴怒,若是涵养差一些,便会上卫府找卫凌的晦气了,然而端王登基之后,眼看卫凌将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手遮天的人,国公想来想去,倒是罢了。
  有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又或者,自家女儿……毕竟不是那等没见识没眼色的女孩儿。
  这会儿,景正卿道:“姑父有意辞官?只怕皇上不会答应。”
  卫凌道:“当初我留下来是情分,如今已经差不多了,不由得他不答应。”
  景正卿道:“姑父因何生出如此心思?”
  卫凌道:“莫非你不明白?”
  景正卿想了想:“难道姑父担忧……飞鸟尽,良弓藏?只不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而以皇上之人,必然会越发重用姑父,姑父一身经天纬地之能,若是能辅佐明君,必然成一代良相……”
  卫凌笑,只淡淡地推脱两句:“皇家学院里,多有出色的学子,将成为朝廷的新臣,中流砥柱,不缺我一人。是了,说起此事,我是想问你,你打算如何。”
  景正卿一怔,心中一凉,而后说道:“姑父莫非是说,出京的话,会带着明媚?”
  卫凌凝视他的双眸:“我自是不愿明媚离开我,但是我不会强迫她,等她回府,我会问她,让她自己选择。”
  景正卿心头一凉,不由地苦笑道:“我猜妹妹一定愿意跟着姑父离开。”
  卫凌微微一笑,道:“可是明媚必然也舍不得你。”
  景正卿跟卫凌目光相对,片刻之后,景正卿才道:“若是姑父一定要走,那我也一块儿跟着罢了,横竖妹妹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卫凌听了这话,眉头一挑,忍不住哈哈大笑两声。
  景正卿问道:“姑父莫非不信?”
  卫凌笑道:“我不是不信,只是觉得……”他只是觉得:景正卿这个性情,委实太不像是景睿了。
  卫凌端详着景正卿,左看右看,望着他的眉眼容颜,那即将出口的一句话忽地咽了回去。
  景正卿问道:“姑父想说什么?”
  卫凌摇了摇头:“没什么……”
  赵纯佑看着忽然现身的李太后,自他登基后,李太后已经贵为太皇太后了,赵纯佑道:“不错,皇祖母,正是卫凌。”
  李太后喟叹:“这个孩子,还是跟之前一样,不好相处啊。”
  赵纯佑一怔,而后笑道:“卫凌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幸好我跟他相处的久了才知道。”
  李太后也微微一笑:“皇上觉得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么?我却觉得,卫凌,是个面冷,心更冷的人。”
  赵纯佑抬眸,面上笑容有些收敛,他隐约听出了太后似有言外之意。
  李太后凝视着他,道:“皇上大概已经知道了吧,之前先皇如此痛快地答应退位,一来,是因为皇后那些族人闹腾的太过厉害了,让他恼羞成怒,二来,却是因为卫凌抬出了你父皇的遗诏,才让先皇彻底没了退路,他才肯顺水推舟地退位,把那烂摊子卸下。”
  赵纯佑道:“我的确已经知道了……当初卫凌出宫,可是您的示意?”
  “我?”李太后笑了笑,笑意里有几分无奈,道,“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卫凌的主意,你会怎么想?”
  赵纯佑一惊:“什么,是他?”
  李太后道:“不错,是他,自始至终,你父皇唯一信任的人,只有卫凌。他比信任我更信任卫凌……”
  声音里带着一丝淡淡地惆怅,李太后无奈地又笑了笑:“是啊,你父皇或许知道,我虽是他们两人的母亲,也是太后,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说,我还有我自己的顾忌,比如我的族人,如果真的到了危急之时,我未必就能豁出所有护着你。”
  赵纯佑面上露出几分怔忪之色:“太后……”
  李太后道:“但是卫凌不同,他跟你同时长大不说,且他并无家人,皇宫就是他的出生之地,无牵无挂之余,从小被当做无情的暗卫训练着,对皇帝,是绝对的忠诚,只不过,我真的想不到,卫凌,竟会选择那么做。”
  赵纯佑垂了眸子,眼底,漾过淡淡地忧伤之色。
  李太后转过身,看着天边云卷云舒,目光从雕梁画柱的重重宫阙上往下,看到下面的宽阔广袤的宫内场上,一道人影大步往外而行,红色的袍服,如一团火焰,如一抹霞光。
  “你可,还记得那一场发生于我寝宫内的大火?”李太后望着那道人影,从一点的红,逐渐地蔓延开去,如风卷着火,顷刻间,将眼前的宫阙全部席卷在内,染成滔天烈焰。
  李太后伸手,握住栏杆,顷刻间,身子摇摇欲坠,竟站不住脚。
  “太后怎么了?”赵纯佑上前,将李太后扶住。
  目眩神迷,太后闭了闭双眸,才镇定下来,她握着赵纯佑的手腕:“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些往事罢了。”
  赵纯佑察言观色,道:“太后莫非又想到那场火?我听闻是宫人不留神,才引发了大火……顺便,也把属于太后保管的遗诏给烧毁了。”
  李太后淡淡而笑:“当时,不少人对我的宫中虎视眈眈,更对我虎视眈眈,我几乎也要扛不住了……那场大火,其实烧得正好,既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又给你留了能一步登天的后路。”
  赵纯佑心中一惊:“太后的意思是……”
  李太后回过身,看向赵纯佑,缓缓说道:“那场火,并非是无端而起的……是……卫凌所为啊……”
  赵纯佑身子发抖:“是他?”
  当时,卫凌还不过是个孩童,但他却拥有誓死守护遗诏的决心,及烧毁整座宫阙的狠心跟魄力,他密布一切,神不知鬼不觉,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这样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正如景老夫人所说,此后,景睿亲自登门,便同卫凌商议选个黄道吉日,把景正卿跟明媚的婚姻大事办了。
  景睿此刻,也算是春风得意,景正卿争气,上回虽因太子之事被降职,然而端王登基之后,却立刻又把他升了一级,因此景正卿现在是三品的武官,已经算是景家官位最高的族人了。
  且卫凌又是朝中炙手可热的红人,如果不把卫凌的为人做派跟脾气计算在内,景睿可算是心满意足没什么可挑的。
  景睿前来卫府的时候,本来已经做足了碰壁的准备,同时也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忍,不管卫凌给他什么气受都好,他一定要软磨硬施地把成亲的吉日定下来,儿子虽争气,可是却已经快二十岁了,景睿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景正卿已经满地乱窜了。
  然而出乎景睿的意料,他所作的准备居然都没派上用场,跟卫凌厅内落座,景睿这边刚一说,那边卫凌便痛快答应,吉日随景府去选,他没什么异议。
  卫凌答应的如此痛快,反倒让景睿有些疑惑起来,眼睛看着卫凌,总是不敢相信。
  卫凌见他眼神狐疑,便笑道:“怎么了?”
  景睿道:“你真的答应了?其实,我已经叫人看过了,说过了年三月,就是好日子……”景睿试探着说,此刻已经快到九月,过了年三月的话,那可就连五个月都不到了。
  卫凌道:“那也成,三月春暖花开,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确是个好时候。”
  景睿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又怕卫凌反悔:“你说真的?不是戏弄我么?”
  卫凌笑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做什么要戏弄你?”
  景睿又惊又喜,便跳起来:“既然如此,那么我可就去办了……回去也跟老太太他们说了。”
  卫凌道:“去吧去吧。”
  景睿起身离开之时,忍不住又看卫凌,总觉得这人答应的如此痛快,颇为蹊跷,可是又不敢问,生怕问的他烦了,果真就改变主意。
  卫凌却始终笑眯眯地,目送景睿半信半疑地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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