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
卫凌聪明机警,景正卿却也不笨,见卫凌回头,他便道:“姑父,我方才得罪了妹妹,得去看看她,向她赔罪,姑父请恕我失陪之罪。”
卫凌默默地看着他,道:“哦……你去吧。”
景正卿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闻言如蒙大赦,急忙转身,卫凌望着他背影,却道:“二郎……”
景正卿身体发僵,勉强站住脚,回过头来,毕恭毕敬说道:“姑父还有何吩咐?”
卫凌瞧着他恭顺之态,眼波几度闪烁,终于说道:“没什么……你妹妹,年纪小,有时候难免任性……你比她年长,须多体谅她些……”
景正卿松了口气:“是。”
卫凌点点头,又道:“罢了,快去吧,好生安抚安抚她,休要让她自个儿生闷气。”
景正卿又答了个“是”,才转身离开了。
景正卿马不停蹄,就去见明媚,谁知到了明媚居室,就见房门掩着。
玉葫坐在门口,见景正卿来了,便忐忑地站起来,道:“二爷,小姐说她要睡了,谁也不见……”
景正卿一摇手,走到门口,推了推门,竟是从里头关上了推不开,景正卿想了想,便转到窗前,试着拉一拉窗扇,果真竟给他拉开了。
景正卿笑笑,轻轻纵身跳了进去。
玉葫目瞪口呆看着,想拦又拦不住,只好眼睁睁望着景正卿入内,隔着窗户,听到里头低低一声惊呼。
玉葫想了想,就把窗户重又拉了起来。
景正卿跳到室内,明媚正趴在床上,忽然间发现身边多了个人,自吓了一跳,扭头见是他,便道:“我关了门,你怎么进来的?”
景正卿道:“我想见你,有的是法子,怎么也是见得到的。”
明媚转开头去不理他:“可是我不想见你。你快走开。”
景正卿翻身过去,重又对上她的脸:“到底怎么了?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就算是让我走,也走个明白啊。”
明媚本来不想做声,听景正卿问,便道:“为什么你明明都知道,却什么也不跟我说?”
景正卿道:“是为了这个不高兴?你知道我对你的心究竟是如何的,不跟你说,就是怕你知道了会难受,何况,这是姑父的事儿,让我来多嘴……万一给姑父知道了的话……”
明媚听了,便挥拳打他:“你是怕得罪了爹爹,却不怕得罪我?”
景正卿握住她的手,在嘴上亲了两口:“是啊,我怕得罪姑父,却不怕得罪你,因为我知道你毕竟是心疼我的,若是我有个什么错儿,你必定会原谅我,但是姑父则不同了,姑父早就气我早早地跟你订了亲,将来还要娶走他的心肝宝贝,看我不顺眼着呢,若我再得罪了他,姑父一怒之下……不肯答应让你嫁给我了,我又往哪里说理去?”
明媚本是气鼓鼓地,听着他说,却忍不住有些感动,然而听到最后,却又生生地给景正卿说的笑了出来:“你又胡说什么!”
景正卿道:“是不是胡说,你自清楚的很……何况我也知道,你虽一时恼了,但毕竟你们是父女,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明媚听了这句,却又有些伤感,垂眸不语。
景正卿凑过来,问道:“怎么了?”
明媚揉揉裙摆,叹了口气:“我现在才发觉,原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景正卿一眨眼,便起身,将明媚抱入怀中,道:“明媚,其实……不管是姑父也好,我也好,有些事情,我们不跟你说,不是存心要骗你如何,而是怕你知道了反会难过,姑父的心跟我是一样的,都想要好好地护着你,你……可懂么?”
明媚心一酸,又落下泪来:“景正卿……”
窗外,卫凌静静站着,听到这里,眼神之中才透出几分笑意来。
手在窗棂上抚过,卫凌转身,悄然无声地离开。
室内,景正卿轻轻地抱着明媚,抬手在她背上抚过,沉默片刻,才又说道:“你是不是还恼我说让姑父不近女色是不可能的那句?姑父是个不凡的人物,不凡的意思,就是别的人无法跟姑父一样,同样,有些姑父要做的,别人也不一定会做,譬如对我来说,此生,就是非你不可,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明媚身子轻轻震动。
景正卿在她耳畔低低说道:“不然的话,你以为我为何会跟你一块儿重活这一遭?当时我瞧着你那样……我……是生死相随的,你莫非还不懂?”
明媚趴在他肩头,泪扑簌簌地落下,伸手抱住景正卿的脖子,依恋地将头靠在他肩窝里。
景正卿道:“傻丫头,是不是很感动?”
明媚吸了吸鼻子:“我不跟你说。”
景正卿转头,在她脸上亲了口:“若是感动,那便找个机会去跟姑父说你要早点嫁过去吧?好么?”
明媚忍不住破涕为笑:“你怎么这么不叫人省心?才觉得你好,你偏又说这话了。”
景正卿道:“那是因为,我的心处处都在你身上,自然什么都为了你我着想,不过……”
“不过什么?”
景正卿想了想,道:“不过因为李曼梓的事,姑父大概有些焦头烂额,暂时倒是不好说了……等这件事了结了罢……”
明媚便仍趴在他肩上:“好。”
景正卿见她乖乖答应,便也在她鬓边轻轻蹭蹭,道:“这才是我的乖娘子。”
明媚听了,又想捶打他,手在他背上抓了抓,却偏又松开了,一笑。
虽有景正卿的开解,明媚这两日仍是闷闷不乐,卫凌来找她,她总是不理不睬,不是借口在睡,就是借口身体不适不要见人。
卫凌无奈,只好关照玉葫等多留心照料,看过她之后便自出门去衙门。
第三日上,明媚正趴在桌前,百无聊赖地看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书页,冷不防窗外有人探头进来,见状便笑道:“你在干什么?”
明媚吓得叫了声,定神才发现竟是太子赵琰,明媚很想把那本书抓起来丢在赵琰脸上:“殿下,你怎么又来了?”
赵琰趴在窗口,道:“上回走的匆忙,这次特意来找你的。”
明媚正闷着一口气很不耐烦,便没好气道:“殿下找我干什么?”
赵琰道:“找你说话啊,怎么,不许么?”
明媚索性便道:“殿下,你该知道我跟景正卿定亲了吧?”
赵琰眉头一皱:“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明媚哼道:“就是想告诉您一声,免得殿下忘了,以为我还是会跟人打架的小孩儿呢。”
赵琰听到最后,却笑道:“谁要跟你打架了?也没把你当做小孩儿。”
明媚哼了声,不愿多说,便又趴下,赵琰却道:“你出来啊,我有好玩的给你看。”
明媚道:“什么好玩的?”却是丝毫的兴趣都没有。
赵琰道:“前日我不是没射中吗,后来我回了宫,苦练了会子,箭术变得很不错,你出来,我射红心给你看。”
“哈哈,”明媚闻言便笑,道:“殿下,风大,你别闪了舌头。”
赵琰看她一脸不以为意,心中有点恼,却偏又很想展现给她看,便道:“你真不看么?”
明媚见他眼巴巴站着不走,便勉为其难起身,挪动脚步出来,果真看赵琰手中握着精致的弓箭,跟卫峰拿来练习的寻常弓箭不同,镶金带银的,十分华丽。
明媚一看,便啧了声。
赵琰见她出来,兴奋道:“你既然不信,我们来打个赌好么?”
“打什么赌?”
“若是我射中了,你……跟我去宫里玩耍好么?”
明媚吃了一惊:“去宫里?”当下脑中冒出许多奇奇怪怪地念头,有她自己所见所闻的残影,伴随着景正卿那一声“有些荒~淫”。
明媚看着赵琰,脸色就有些奇异,赵琰兀自笑道:“如何,你可敢赌么?”
明媚当然不要同他玩这种儿戏之事……可是转念之间,却忽地又冒出一个念头,便道:“殿下,你说的是你射中了便叫我进宫,却没问我的意见,不如这样,我们各自射上三箭,看看谁的准头好,若是你的准头好,我便答应你,若是我的准头好,你便也答应我一件事。”
赵琰奇道:“什么事?”
明媚道:“若是我赢了,殿下你便答应,不要时不时地就跑来找我,老老实实留在宫中跟着太傅们读书便是了,使得么?”
赵琰眨了眨眼,好像有点犹豫不决。明媚便挑衅道:“怎么,难道殿下没有把握胜得过我?我可只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子。”
赵琰听了,一咬牙:“既然如此,那就答应你。”
明媚喜道:“好啊,太子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赵琰望着她明艳笑容,当真目眩神迷,收敛了一下思绪,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下明媚便也叫玉葫取了弓箭来,道:“殿下先请。”
赵琰并不推让,果真先站稳了步子射了三箭,他的天资倒是不错,苦练了三日,功力大涨……一箭在红心边儿上,一箭在靶子边儿上,另一箭却是射偏了,没擦着靶子。
明媚看了,嘴角微挑,却故意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殿下果真好生了得啊!”
赵琰得意洋洋,以为胜券在握:“那你答应跟我进宫了?”
明媚道:“不急,我觉得我还可以献丑一番。”
赵琰不以为意,便让出位置,明媚站稳身形,张弓搭箭。
赵琰在旁边看着,见她的身段笔挺,步子稳健,神情凝肃……赵琰不由地正色相看,却见明媚瞄准,手上一松,很快之间,射了三箭。
除了有一支射偏了之外,竟有两只正中靶心。
赵琰简直无法相信,上前一步仔细打量那箭靶:“这……这个……”
明媚回头看他,这才笑道:“看样子是天意,要让太子殿下好生留在宫内读书呢。”
赵琰望着她的笑意,又看看她的手:“你、你竟连这个也精通?”
明媚谦虚道:“略懂,略懂。”
赵琰咬了咬唇,明媚道:“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殿下不会是想要反悔吧?”
赵琰气急,抬手要把弓箭扔了,明媚道:“输了就使性子的,非大丈夫所为。”
赵琰生生刹住手势:“你、你骗我,这不算数!”
明媚问道:“我哪里骗你了?”
赵琰道:“你骗我你不会射箭……”
“我说过么?”
赵琰气道:“你又来了,你这狡狯的……”
明媚叉腰,昂头道:“你想打架吗?”
赵琰看着她气焰嚣张的模样,眼前一片影子晃动,不知不觉便消了气:“谁要打架了?你怎么这么凶?谁还敢娶你?”
明媚见他居然不肯跟她打架,便笑道:“我都定亲了,自有人敢娶我。”
赵琰悻悻地:“罢了……我回去就是了,我……会勤练箭术,那倘若改日我能射中红心了,再来跟你比试,如何?”
明媚想了想:“起码三箭中红心罢。”
赵琰头大,却也不肯就露出怯怕之态,便挺胸道:“三箭就三箭,怕什么。”
明媚嘿嘿笑笑,便要送客,太子却道:“对了,你跟廉国公府的李姐姐不错是么?”
明媚听他忽然提起李曼梓,有些惊奇:“如何?”
赵琰道:“莫非你没听说么?这两天闹得极大,据说是她不肯答应国公府定的亲事,寻死觅活地……所以我要去看一看。”
廉国公府是太后族的人,跟太子自然也有些亲戚关系,太子此次出宫,也正是找的这个借口,皇后自然乐得太子出来笼络人心。
明媚心惊,忐忑,便问:“可知道为何不肯答应亲事么?”
赵琰道:“这个却不知道……”看看左右无人,便凑近了明媚,低声说道:“我跟你一个人说,你别说出去。”
明媚见他靠近,便稍微闪开,见他没别的动作才点点头:“什么?”
赵琰道:“我听母后隐约说起,好像是李姐姐自个儿看上了什么外头的野男人,不肯答应正经亲事,故而触怒了廉国公……”
明媚大吃一惊:“野、野男人?”本来大怒,卫凌怎会成了野男人了?幸好转念想想:这仿佛是外人不知李曼梓看上的是卫凌的意思。
明媚便又试探问:“真不知是什么人?”
赵琰道:“知道是谁,廉国公还不把人生吃了么?”
明媚越发担忧。
赵琰道:“是了,你不去看看么?”
明媚本没这个意思:“你是说,要我一块儿去么?”
赵琰点头:“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好。”却露出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来。
明媚喝道:“人家都寻死觅活了,你为何这幅表情?”
赵琰吓了一跳,道:“她寻死觅活干我何事?”
明媚正没地儿发泄,当下喝道:“你是太子,太子就该心怀天下,以及天下百姓,百姓有苦,你自然也要觉得苦。”
赵琰目瞪口呆:“那天底下那么些倒霉之人,他们倒霉,我岂不是也跟着倒霉?”
明媚道:“那你就尽量让他们不那么倒霉便是。”
赵琰道:“这却有些难。”
明媚道:“那你还当什么太子!”
赵琰皱眉,打鼻孔里喷出一股气来,若是别人敢当着他的面儿说这些话,太子殿下当然又得大叫“畜生诛你九族”,但是被明媚句句抢白,他偏生虽然气恼却又无法发作,竟有些敢怒而不敢言的意思。
明媚见他瞪着眼,便道:“对了,太子你最近有没有做把人当靶子练箭的事儿?”
赵琰对上她“凶狠”的眼神,忙道:“自然没有!”
明媚这才点点头:“这还像样。”
两人乘车前往廉国公府,而这消息,也极快地传到正在校场上看士兵操练的景正卿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