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
雷声隐隐,景正卿紧紧抱着明媚,便温声安抚。
明媚钻到他怀里,已经是不能动,只听得雷声轰隆隆过去了,才缓过神来。
景正卿望着她惊慌的眸色,道:“明媚别怕,我带你回屋里去,裹在被子里就听不见了。”
明媚慌乱着,只点头。
景正卿便搂着她——只恨身子太小,竟难抱得动,不然早就抱起来了,刚走到廊下,就看到迎面来了一个人。
听到雷声后卫凌就寻了来,见到景正卿护着她,便叫一声:“明媚!”
明媚抬头看见卫凌,忙跑了过去。
卫凌轻轻将明媚抱起来,拉开衣襟把她藏在怀里,转身要走之时,看到原地站着的景正卿。
卫凌想了想,开口道:“二郎,你好回家去了……倘若……你父亲责骂你,你忍着些,若是问你跟人起冲突之事……你只说你并不认得那人是谁,且并非你先挑事的,你明白了?”
景正卿见他跟自己说这么些,摆明就是关怀提醒的意思,他略一想,便道:“姑父,我知道了,我即刻就回家。”
明媚从卫凌怀中探出头来,就看他,听说他要走,竟有点恋恋不舍,可又怕雷,便说不出什么来。
景正卿却对她说道:“妹妹,我先回家去了,改天再来看你。”
明媚听了这句,心想:“改天?爹爹不是说即刻就要走的么……以后不会见不到了吧……”
当着卫凌的面儿,景正卿也不敢多说,跟明媚告别之后,便转身走了。
景正卿去后,卫凌抱着明媚急急地回到房中,叫玉葫把窗户都关了,防备下雨,也挡着雷声。
幸好那雷声并不算急,只是有一阵儿没一阵儿的,雨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下来。
明媚缩在卫凌怀中,想到方才,便问道:“爹爹,为什么你说舅舅会责骂表哥?”
卫凌微微一笑:“没什么,你别担心,毕竟正卿还小,景睿就算是责罚他,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什么别人?为何要做给别人看?”明媚问着,忽然想起卫凌说的另一句,忙抬头看他:“爹爹,你说是舅舅问表哥冲突的事,难道就是因为烤饼店那孩子的事么?”
卫凌见她想到,就点头。
明媚却又抓住他衣襟:“爹爹,舅舅在京中也非等闲,且这事儿全不是我们的错,难道那孩子来头真的不小?才值得如此?”
卫凌望着她,无奈说道:“罢了,跟你说也无妨,岂止来头不小?这孩子是京内来头最大的一个了……你当他是谁,他——就是当朝太子赵琰。”
明媚一听,简直比听到外头的雷声还要震惊,一时“啊”地大叫了声,面露骇然之色。
卫凌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当然不知道前生明媚同赵琰之间是个什么孽债纠葛,由那件事又引发了那么多不可挽回的……
卫凌忙安抚:“别怕,正如你所说,这事儿错不在我们,就算给皇后他们查出动手的是正卿跟云起,也不怕他们。”当时跟随的是景府家丁,那些皇族暗卫们自然会留意到,迟早要向景府问责的。
明媚心头一阵酸楚,又有些心惊肉跳,喃喃道:“怎么能不怕呢?”
卫凌拍拍她肩膀,说道:“太子私自出宫已经是不对在先,又跋扈打人这是第二宗错,何况,你们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者不罪,而且正卿跟云起也是半大孩子,往深里说,皇后也不敢一举得罪景府跟云府的……再加上……”
卫凌欲言又止,明媚我问道:“加上什么?”
卫凌低低一笑,在她耳畔道:“如果事情真的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咱们还有端王呢。”
明媚听卫凌说了这么多,才徐徐地松了口气:“表哥真的会没事么?”
卫凌道:“那小子聪明机灵,不会有事的……倒是你,为何如此牵挂他?”
明媚一怔,有些脸热……其实她一听到赵琰,不免想到前生因赵琰之事,景正卿所遭的那些非人之罪,自然是心有余悸,无论如何是不能让景正卿再受一次那些刑罚的……幸好这回赵琰且没死,而大家都是孩童……
明媚道:“我自然担心他,还有云起……因我们玩儿的好。”
卫凌呵呵笑着,也不说破她,只道:“你乖一些,不要东想西想,好好地睡会儿吧,大中午的还以为你睡了,谁想又跑出去……”
明媚听他说跑出去之事,不免又想到另一件,便迟疑着说道:“爹爹,二表哥跟我说了些奇怪的事。”
卫凌问道:“什么?”
明媚期期艾艾道:“他问、问我们何事走……且说……想跟我们一块儿回渝州呢。”
卫凌听到前半句的时候还蹙眉,听到最后,却哑然失笑:“什么?正卿要跟我们去渝州,为何?”
明媚道:“他说……因为渝州好玩儿。”
卫凌忍着笑:“怕不是贪玩儿吧?”
明媚扭头:“谁知道?大概总是些孩子气的话……我困了,还是睡会儿,爹爹别走啊……”她仍是害怕再打雷的。
卫凌答应:“乖,睡吧,爹爹会在此看着的。”
明媚翻身躺下,卫凌抖开毯子给她盖了,便在旁坐着。
明媚去了一件心事,心神自在,加上那雷声又不大,只隐隐地,天气却凉爽下来。因此不知不觉地便睡着了。
卫凌看着明媚恬静睡容,心中却想着其他事儿,大概小半个时辰过后,卫凌听到身后有人道:“原来在这儿。”
卫凌转身,一怔之下,冲着那人比出一个噤声手势。
这来人,却正是端王赵纯佑,见状微微一笑,也不做声,就在床边拉了个凳儿坐了。
卫凌看一眼明媚,见她还在安静地睡,便压低声音问端王:“王爷你怎么又来了?”
端王道:“索性没事,多走动走动又如何,云腾也是本王的友人。”
“嗤……”卫凌冷笑:“这会儿想起他是你的友人来了?拿人做要挟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皆是王爷的仇敌呢。”
端王不恼,微笑如故:“别当着小明媚的面儿说这些,留神吓到她。”
卫凌急忙回头,看明媚分明还在睡,便瞪端王。
端王才含笑,缓缓又道:“行了,别怄气了,以你的才干,若是在渝州那个地方无所事事,只是明珠暗投,你也知道我身边儿没人,何不来助我一臂之力?我是诚心留人的。”
卫凌道:“别说笑了,如今朝内,应该有一半儿的朝臣是王爷这边儿的,这叫没人?那王爷所说的有人又事什么意思。”
端王轻轻一笑:“你别恃宠生骄的,我好端端地如雪给你抢了,本该属于我的女儿也被你得了,这七年来我也忍气吞声着,你别的不看,就看在这些的份儿上,留在京中帮我又如何?”
卫凌嗤之以鼻:“就算如雪归你,也未见得能生出明媚这样的女儿来。”
端王就斜睨他。
卫凌看看外头乌云渐渐收了,雷声也停了,便道:“明媚睡了有一会儿,差不多快醒了,我要去给她要一碗热热地甜汤水。”
“这有什么讲究?”端王问道。
卫凌说道:“没什么讲究,一下雨她就害怕,听不得那雷声,喝点汤水,能安抚心神……”
卫凌说着,便站起身来,意思是也请端王离开。没想到端王坐着不动,只面不改色说道:“那你去要吧,本王在这儿坐会儿等你,也免得再打雷惊到了明媚,我在这儿却是无妨的。”
卫凌觉得这堂堂王爷,脸皮儿的确有些厚,无法,便道:“那王爷且坐。”自出门去,便叫玉葫。
卫凌出外吩咐,里头端王坐在桌边儿,目光收回,看向明媚。
却见小人儿安安静静地睡着,长睫毛一动不动,脸色白里微微泛着嫩红,如个小小玉人。
端王想到卫凌方才所说的话,默默地叹了声。
端王正出神,床上明媚咂了咂嘴,便睁开眼,抬手擦擦眼睛,慢慢坐起来。
端王见她竟在这时候醒了,便忙起身,走到床边,将她一扶:“怎么这么快醒了?”
明媚听见声音有异,便转头看去,望见端王之时,先是一抖,而后却反应过来:“王爷……”
端王看着她呆怔的模样,微笑:“不是要叫叔叔的么?”
明媚眨了眨眼,才怯怯叫道:“叔叔。”
端王见她委实可爱,便笑着,在床边坐了。
明媚左右张望,不见卫凌,便问道:“王爷……叔叔,我爹爹呢?”
端王道:“他出去要甜汤去了,你喜欢喝?不如去我王府住些时日,我那里的厨子是京内最好的,做的汤水也是极好喝的。”
明媚却深深低头:“不、不必啦……我们……也很快就离京啦。”
端王听了,便问道:“明媚,不喜欢留在京内?”
明媚有些不自在,抬手摸摸脸颊:“我……也不是……”
“那就是喜欢留在京内?”
“不……”明媚忙否认,对上端王略带惊愕的眼神,便又低了头,小声说:“京城……倒是挺好的,可是、可是比渝州多好些人……我怕、怕……”
明媚说不详细,这边端王双眉一蹙:“莫非是怕遇到坏人恶人,会欺负小明媚?”
明媚越发低了头:其实也不全是……有时候惧怕的,除了恶人,还有那些结了孽缘的人。
端王看着她,叹了口气,道:“乖孩子,你怕什么呢?你父亲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连本王都要忌惮他三分,有他在,怎会有人会对你不利呢?更何况,还有本王……莫非明媚觉得,叔叔会让那些坏人有机可乘?”
明媚听着他温和地哄小孩儿的声音,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抬头看向端王:“王爷……”
端王见她露出笑影,便伸手,在她粉红的脸上爱溺地摸了摸:“乖孩子,留在京内吧……叔叔向你保证,会好好地保护小明媚的,比你爹爹还疼你。”
明媚目瞪口呆,脸忍不住越发红了。
门口处,卫凌听了半天,听到这里,忍不住就要进门,却被旁边一人拉住胳膊,强拉硬拽地扯走了。
云腾把卫凌拉出门外,走到廊下,见无人,才道:“你又要去跟他吵?”
卫凌道:“你瞧瞧,哪里有点王爷该有的,说不通我,就去笼络明媚……真真……”
云腾笑道:“这也正是因为他舍不得你们走啊,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卫凌皱眉:“你为何拉我出来?”
云腾道:“还不是怕你又跟他闹起来,白白让明媚小丫头担心?”
卫凌一想,果真是这个理,不由地就叹了口气。
云腾道:“说回来,你真的一点儿留下的心思都没有?”
卫凌看他一眼,双眉微皱,轻轻摇头。
云腾望着他,说道:“让我猜猜看,其实你也不是不想留下的,是么?那你究竟是在担忧什么?他是堂堂一个王爷,当年被你抢了如雪,忍了七年,如今你回来,他不计较旧事,苦苦挽留,你却一点儿旧情也不念,总是拒人千里,未免有些……”
卫凌有些焦躁地说道:“我不肯留下,就是因为念在旧情的份上。”
云腾问道:“这怎么说?”
卫凌道:“你好好想想,如今太子不争气,将来……多半是他登上那……此刻的他还惦记着往日的旧情,才苦苦留我,又或者是因这么多年,旧友分崩离析,他觉得太过孤单了,才趁机抓着我不放,但此刻是此刻,将来是将来……一旦他遂了心愿,我们这些旧友就不再是旧友,而是臣子,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不用我说就知道吧?”
云腾挑眉道:“你是怕将来情势不同,他的心也变了?”
卫凌冷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古来帝王之家多的是如此,我如今不在他眼前,彼此无干,他时时还能念及旧情,若我留下……以我的脾气,迟早晚惹怒了他,他一次两次且都忍了,将来他身居高位,哪里还能再容得下有人戳他的眼?到时候,恐怕你会后悔此刻劝我留下之说。”
云腾心中震惊,不敢再做声:“云腾……或许是你多心了,纯佑该不同……”
卫凌笑道:“你忘了‘红月之夜’?当时伴随高祖打天下的那几位功臣,到死也是不信曾生死并肩的兄弟会一杯毒酒赐下来的,赵纯佑跟我们关系再好,也是赵家子孙。”
云腾越发悚然:“噤声,这些话不能说的。”
卫凌看看他,终于又叹了口气:“罢了,不说了……我回去看看明媚。”
云腾迟疑地看他,卫凌走了一步,又停了停:“其实我现在什么也不求,心里也没别的其他……只想好好照顾着明媚,看她快快活活地长大……”
卫凌告别了云腾,便回屋去,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端王笑着说:“若小明媚再年长个七八岁……叔叔一定娶你。”
卫凌大惊,喝道:“赵纯佑!”一拂袖,迈步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