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是我的,你的还是我的
“我们当然不能走。”黄松年对底下跪求他离开的子子孙孙们说。
黄松年有五子十七孙, 但现存的只有三个儿子了, 孙子倒是又多了几个。毕竟他都九十了, 死了的两个儿子都活到了七十岁, 也不能算早死了。
对这仅存的三个不成器的儿子, 黄松年有时连耐心都没多少, 任谁当了七十年的爹也该烦了。
他还不像徐炤那样爱收弟子, 这么多年来,黄松年连弟子都没收几个,真心当儿子养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亲生的他都懒得调-教。
黄沼跪在下头, 头都不敢抬。
外人都以为黄公脾气和软,在外面从不与人争风,在家里一定更和气了。但在黄家却根本不是这样。在黄家, 长辈的话比圣旨还厉害。做为黄家现在最大的长辈, 黄松年说一不二,不但很少对小辈们解释, 而且动不动就非打即骂。
黄沼不止一次旁观过亲爷爷、叔爷爷挨骂。
不过他自己的爹倒是很少被曾爷爷亲自骂, 都交给亲爷爷去骂了。他自己也是只被亲爹骂过。
有时他就觉得曾爷爷虽然脾气不太好, 但还是很讲道理的。
像今天这样的事, 他本来不想来, 可也不敢拒绝。他爹也是这样,所以最后跪在曾爷爷屋前的就差不多是黄家所有的人了。
男人们都在。
曾爷爷放他们跪了一天, 没吃没喝,曾爷爷自己有吃有喝, 还读书写字, 还叫了两个挺喜欢的小玄孙上来捧书逗趣。
到了晚上,曾爷爷才告诉他们,黄家不会走。
一院子的人早就跪得没力气了。
黄沼扶着自己爹,只想赶紧回屋歇着,知道黄家不会走就行了,他不关心下面大人们怎么商量。
从那一天后,整个凤凰台都像死了一样。有时黄沼都觉得哪怕是白天,街上也刮着阴风,阴森森的。
远处百姓们的居所倒是挺热闹的。虽然百姓们不往这边来,他们也很少往那边去,偶尔去西北两城逛一下市场对年纪小的孩子来说都是冒着打屁股的风险。
黄沼已经不记得这段时间他去过哪几家送葬,又吟过多少首诗词,与多少人醉酒同歌,反正给他的感觉就是整个凤凰台好像除了黄家之外,每一家都死了人。
当然,没死那么多。
但每条街、每一户都挂上白幡了。
黄家也挂了,因为黄家姻亲中有不幸牵连进去掉了脑袋的。他大概死了两个表舅,两个转着弯的姑舅,三个不知怎么论的表叔,一个因为表舅死了而自尽的表舅母。
说起来这些亲戚,黄沼一个都不认识,有的可能是见过的,但提起名字想不起脸。
真的是远亲了。哪怕就住在一个城里,甚至可能隔不到两条街,但亲戚太多了,就会分个亲疏远近。真正亲近的亲戚都唯黄家马首是瞻,黄家也算是尽责的把话给传出去的,这回掠夺民力与民财的事,黄家是一分都没沾,黄家的亲戚想沾手的,都被黄家给按下去了。
这样却不能让黄家置身事外。
死了那么多人,怎么能置身事外呢?
黄沼自己都不信公主真的把人砍了。曾爷爷说公主会杀人立威,还教育他们不要想找门路替这些人求情,没有用。因为这里面根本没有会让公主可惜或忌讳的人。
但黄家门外早就跪满了来求情的人!
这么多人仰赖黄家,黄家怎么能不管呢?
黄松年不由得当着子孙的面又骂了一遍徐炤。
徐炤如果还在,这些人肯定不会来找他!
徐炤真是狡猾啊!
虽然比徐家慢了一步,但黄松年也调查了安乐公主在鲁国的事迹,把鲁王、鲁王的两个义兄都给屏除之后,安乐公主的形象就非常鲜明了。
她在鲁国的所作所为就是把所有挡在她前面的人全杀了,连她的亲父都没放过。
如果她是个男子,只怕早就被人发现他的野心与谋算了。可她以娇躯掩饰,一直到现在还有人因为她是女人而小看她。
黄松年可以发誓,如果今时今日,徐炤在这里,他要是敢阻拦公主,她连徐炤都不会放过。
徐炤会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人吗?
他明知她入城后会对凤凰台做什么,会有多少人死在她手下替她铺路,所以他才躲到河谷去了!临走还把全家给搬走!
换成是黄松年他也会这么选。一边是下山猛虎,一边是家犬,哪边更好应付一目了然。
黄松年都有点后悔,可能他真是老了。如果他再年轻十岁,一定能更早的发觉安乐公主的不凡之处。
他也可以带着黄家躲开此劫了。
现在却不行。
哪怕黄家会在这次之后背上骂名,他既错了一步,剩下的每一步都不能错。
所以,他压着家人不许替那些人求情奔走,为此甚至不惜一次次给他讲道理,比如为什么不用去求花万里。
——花万里难道比你们傻吗?!
比如为什么不用黄公的大名去救外面那些人。
——因为他要先保护你们这群傻儿子傻孙子!!
——退一万就说就算真救成了!下一个该被安乐公主抓出来杀鸡儆猴的就是黄家了!!
——我现在能用全家性命救外面那些人!!到了那一天,他们能用全家性命救我们吗?!
现在,他又要对这些人解释为什么他们黄家不能走。
——因为害怕的人才跑!犯错的人才跑!黄家本来没错!一跑就有错了!!
黄家的子子孙孙们被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又被压在黄松年的庭院外跪了一夜才离开(曾爷爷没说让起来,没说让走,没一个敢站起来敢走……)
一个个跪得站都站不直,都跑不掉了……
于是他们只能听着外面好像日夜不停歇的车马声,哭喊声,把黄家大门紧紧关着,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凤凰台。
姜姬:“让他们走,不必拦。”
龚香笑着说:“空出位子更好。”
王姻在旁边只能附和。是啊,这些白占着位子的人已经有点碍事了,当下面的官吏都换完之后,上面的人也可以动一动了。
本来还要费些工夫,他们现在自己“逃”了之后,就能省不少事了。
姜姬看着底下龚香和王姻期待的眼神,没有说出她不打算设相。
相这个位嘛,就留给徐公,这样等徐公回来少说还要个三两年的,那时整个凤凰台也已经习惯没有丞相的日子了。
相乃副君,可她现在就是不需要底下再有一个副君。
在鲁国时以龚香为相是为了借八姓余荫,也是为了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制度来,所以她参考旧制,只是依需要增删添改。
现在换成凤凰台,与莲花台时又大不相同。
因为莲花台时有八姓旧制,所以不管是蒋还是龚,他们揽权时都不能免俗的留下了八姓中的其余几姓,所以蒋时有冯,龚时更有冯、蒋。
凤凰台没有八姓掣肘,这都要夸当时的开国皇帝一口气把助他建国的功臣亲信都给封到偏远地区去当诸侯王了。
卧榻之侧嘛。
她明白。
所以凤凰台的权臣徐公走的也是一言堂路线,他直接把除他之外的人都给养废了。
就拿她刚到凤凰台时见识到的陶然与徐公争权夺势时的做法举例。
本来,他与徐公是臣对臣,属于平级之间的对抗,这多好啊,直接干不就行了?
陶然的做法是:先找上朝阳公主,把朝阳公主打败,再通过夺了朝阳公主的权来打败徐公。
朝阳公主是君。
等于一个当大臣的想对另一个大臣下手,他就先把君给干掉,再用君手里的权力去干掉那个大臣。
姜姬当时看他这么干的时候特别想问一下徐公是怎么把人给养得这么傻的?
而且陶然当时干掉朝阳公主的办法是发动全天下的人来骂她。
……
反正都是要骂人,为什么不发动全天下的人来骂徐公呢?
因为朝阳公主比较好骂,徐公比较难骂?
于是,姜姬也就只能继续走一言堂路线了。她一定能做得和徐公一样好。
没办法,她也要遵循传统嘛~
至于下面的,姜武的位置从封了大将军起,哪怕没有封太尉,他也是目前最高的军职了。
虽然现在花万里呼声很高,他在凤凰台上有优势。但花万里很懂事,从回来以后就立刻交了自己手中的兵,身边只留亲兵,而且每天都去拍姜武的马屁——他跑到姜武家替他守大门去了。
霍九弈被姜姬派出去把周围再给扫荡一遍,凤凰台前方的万应已经落到她手里了,周围还有几个零星小城,她还没顾得上去管,让霍九弈去看着办。
这人就兴高采烈的去了,根本不在意他的头衔是什么,有仗可打就行。
她也很高兴,觉得可以把霍九弈用到死,不知道他的儿子是不是跟他一个脾气。
毛昭所属的司空一职被她给省了,这一职以后就由她兼了。举凡跟神有关的活动,不管是祭天还是祭祖,与礼有关的一切,都由她说了算。
国家大事中的军与祭这么一解决,剩下的就是琐碎活儿了,目前的人就够用了。
她将民分为两系,世家是世家,百姓是百姓,再设商、军、田、工进行细分。之上再设爵,用以赏功酬能。
世家比百姓优势的地方在于他们的智慧与传承,她并不想消灭这一点。如果一姓以一地为世居之地,繁衍生息,发展壮大,只要没妨碍到她的统治,顺从听话,那她也不必强令其更改。
所以,凤凰台现在的世家大可不必害怕,她喜欢他们的先进之处,讨厌的只是他们理所当然分享权力的姿态,特别是她没给,他们就伸手去拿的时候。
那只能把手剁了。